二人悄悄跟上。
从僧房到后山塔林的道路偏僻难行,这怀慈并未明灯执杖,黑暗中难辨道路,因此行得极慢。如此过了快两炷香时间,才到达后山塔林。
那塔林中早有二人在此相候。
殷无晦站在一座石塔下方,仰首而望,听闻身后脚步虚浮,心中便知来人不是那些训练有素的武僧,当是那位体弱多病的怀慈和尚。
十年前,刚刚步入而立之年不久的皇贵妃洛氏某日对镜而照,忽然在眼角发现了一条细纹。
那道细纹宛如晴天霹雳,明晃晃地挂在脸上,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再美的人,终有一日也会老去。
恰逢此时,临安皇觉寺僧人入金陵参加佛道会,私下向皇贵妃进献驻颜良药。皇贵妃按照僧人所述之法使用过后,第二日起来果然容光焕发,肌肤重新恢复细嫩,简直如同回到十六岁时最青春貌美的时候。
皇贵妃大喜,意欲嘉赏僧人。那僧人却说,他不要嘉赏,只愿建一座恢弘庙宇,潜心供奉我佛。
皇贵妃允了,从私库中拨银十万,又暗中点拨临安官员,襄助临安皇觉寺扩建庙宇。
这十年间,每隔三月便有一匹快马从临安直奔金陵,马上带着秘密进献给皇贵妃洛氏的驻颜仙药。
皇贵妃的容貌在驻颜药的作用下,维持了整整十年的青春。然而人心不足,皇贵妃洛氏近年来已渐渐无法满足这样需要依靠不断地用药才能维持的容颜。
她想要的,是如妖类一般的,真正的青春永驻。
因此,她派出了最得自己宠信的儿子。她想看看,皇觉寺僧人进献的驻颜药水,到底是从何处而来。
怀慈和尚抬了抬手,将暗处的武僧调遣到塔林周围驻守,独身一人朝殷无晦走去。临到近前,并未行跪拜之礼,只微微躬身,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日间人多目杂,开启秘境多有不便,因此约殷檀越夜间相会,但望檀越海涵。”
殷无晦转身,微笑道:“无妨。请大师开启秘境吧。”
怀慈和尚便走到塔林中央,抬起手,将手上一张黄符按向虚空之中。
倏地,一阵无形的气浪以怀慈和尚为中心向外扩散,尘土不由为之一震。
只见那黄符似是抵在一面透明的墙上,符纸被风吹动,噼啪作响,上下翻飞。
忽然,外散的气浪骤地朝内一收,无数尘土碎石、枯枝败叶被吸聚到塔林中心,慢慢地在怀慈和尚身前凝出一条青石阶梯,那阶梯蜿蜒向上,曲曲折折,尽头笼罩在迷雾之中。
怀慈和尚收了黄符,当先而行,提步踏上石阶,回头道:“殷檀越,贫僧先行。檀越跟在贫僧身后便是。”
殷无晦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青石长阶,一提袍裾,抬脚跟上,洛子桑紧随其后。
待得三人都进去之后,那秘境便倏然闭合,塔林重归宁静,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
暗中窥探的时候,妙芜已经根据那一眼的记忆,依葫芦画瓢画出一张开秘境的手令。只是能不能用,还须得下场验证一番。
妙芜提起手肘捅了谢荀一下,以眼神询问:什么时候开始干活?
谢荀左右扭动了两下脖颈,轻声道:“救人难道还有等的吗?”
“自然是,现在,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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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同坠碧湖(捉虫)
少年微微抬掌,衣衫无风自动,掌心间缓缓凝出一柄蓝光湛湛的飞剑。直到那柄飞剑完全脱掌而出,少年立刻反手握住剑柄,身形一动,人剑合一,化为一道残影闪了出去。
暗夜中突然闪出这么一道璀璨剑光,驻守塔林的武僧立刻就被吸引过去。
谢荀和谢谨负责拖住武僧,开秘境的重任自然就落在妙芜肩上。
妙芜定了定神,轻轻一扯手上缚灵索。
“阿黄,走。”
小黄狗嗷呜一声,哒哒地迈着小短腿跟着妙芜走到塔林中心。
妙芜抬手,将画好的黄符凌空打了出去。
手臂前伸的过程中果然遇到阻碍,黄符像是抵住了一面透明的墙,霎时间强劲的风力朝四面八方喷涌而出。
如方才所见,尘土碎石被无形的力量的牵引,慢慢在妙芜眼前凝成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青石长阶。
秘境开启的一瞬间,谢荀和谢谨立刻退回她身边。
“走!”
谢荀伸手在她肩上一提,带着她往青石长阶纵去。
“何处来的贼子?休走!”
武僧们反应过来,想继续追赶,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秘境在眼前闭合。
其中一名武僧首领立刻断然道:“今夜与怀慈大师一同进入秘境的少年公子身份贵重,他的安危我等担待不起,速速去寻应援。”
且说妙芜三人入了秘境,沿着青石长阶走了许久,脚下长阶渐渐变作崎岖难行的石头路。
他们像是走进了空旷的山洞里,一丝一毫,任何响动都被无限放大。不时有水滴自顶上滴落,滴进地上的水坑里,发出叮叮咚咚的鸣响。
谢谨燃起一道火符。
三人总算得以窥见此刻身在何处。
这果然是一个高旷的溶洞,四面都是灰白的岩石,经年累月地被水溶解侵蚀出千沟万壑的痕迹。
洞顶垂下无数钟乳石柱,地上还散布着各式各样的石笋、石花。往溶洞的另外一边望去,可以看到一个小通道通往另外一个溶洞。
这一洞套着一洞,真不知这秘境内到底有多少这样的溶洞。
谢谨眉心轻拧,凝重道:“穷山恶水……”
谢荀接口道:“出凶兽。”
妙芜没听明白:“小堂兄,你们俩说的是什么意思?”
谢荀抬起她右手,指尖牵引剑气,绕着她手腕虚画一环,一只蓝光盈盈的剑镯便出现在妙芜腕间。
谢荀此举做得极为流畅自然,似乎完全未觉察到有任何不妥。
倒是谢谨见此,眉间终于忍不住闪过一丝异色。
他也是剑修,对于剑修而言,剑镯意味着什么,他自然知晓。
但是……
不!绝无可能!
琢玉自小性子便有些桀骜不羁,行事脱于常理也是有的。况且他年纪还小,又一心只顾修习,只怕未必知道剑镯真正的意思。
谢荀放下妙芜的手,低声道:“只怕那怀慈在此处养了什么恶兽,你切记一定跟紧我和大哥。”
妙芜点头:“嗯。”
三人继续前行,谢荀一边走一边说:“大哥,若此番真捉住那怀慈和尚养兽害人,再加上他这萧氏余党的身份,我非得将他扭送到金陵大会不可。”
然而谢谨却并未应声。
谢荀不由放慢了脚步:“大哥?”
妙芜悄悄扯了扯谢谨的袖子,谢谨才蓦然回神般道:“是。萧氏余党,理应送到金陵大会,请各家公处。”
谢荀敏锐道:“大哥,你怎么了?”
妙芜也看着谢谨,在这种情况下出神,这不像大哥的风格啊。大哥向来是最稳妥不过的了。
谢谨的眼神在妙芜和谢荀间游离一阵,蓦地又想起那日喊他们去用斋饭时撞见的场景。他当时只觉二人是闹了口角,现在想来,哪里像是闹了别扭,倒像小儿女间忍不住羞怯靠近,却又不得不冷静自持的模样。
谢谨赶紧打住这骇人的想法,不敢再放任自己想下去。
如此背德叛道,如此罔顾人伦……
这不可能的。这绝无可能。
出了这个溶洞,又进了另外一个溶洞。再走一阵,眼前突然出现三条岔道。
“要往哪条路上走?”妙芜轻声问道。
在这种地方,三人分开走显然是不明智的。只能选一条一起走。
谢谨和谢荀同时指着一条岔路:“这边。”
妙芜打眼一看,发现两人所指差得那叫一个天南地北,南辕北辙,看来这两位也是蒙着眼睛瞎选的。
正在此时,小黄狗突然围着妙芜的裙角团团转起圈来,还不时低下头去咬妙芜的裙摆,将她往外拉。
妙芜讶然道:“难道你闻到什么了?”
“汪呜——汪汪!”
妙芜看了眼小黄狗行进的方向,便往中间的岔道一指:“走这条吧。我猜阿黄可能闻到周菱的气味了。”
谢谨收回思绪,点头道:“如此甚好,那就跟着它走。”
谢荀轻哼一声。狗崽子,鼻子就是灵。
小黄狗迈开四条小短腿,带着三人在无数溶洞间左突右蹿,忽然,耳边出现了压抑的流水声,众人打眼望去,只见前方水雾缭绕,忽地传来一声尖唳,接着便是一阵“扑扑扑”连续不断的拍翅之声。
只见朦胧水雾中忽地涌出无数双目猩红的蝙蝠。
谢荀反应极快,心念一动,三思飞越而出,在前方化为九道流光来回横扫,不过片刻,便将那群乌压压的蝙蝠屠戮殆尽。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稠而粘腻,溶洞间没有风,这气味便凝而不散,直冲鼻端,叫人闻之欲呕。
“呕——”妙芜很应景地干呕了声。
谢荀提步踏上遍地蝙蝠尸体,当先而行。妙芜随后,谢谨压阵。
再往前走,便见中间突然裂开一条极深的幽壑,望之深不见底,只能凭借汹涌奔流的流水声和上升的水雾猜测这沟壑底下应当有条地下河。
从妙芜她们这边要过到另外一边,中间唯有一条极细的岩石通道。那通道大概只有妙芜一只脚的长度那么宽,看样子应该是经历不知多少年水流侵蚀剩下的,看上去脆弱无比,好似踏一脚就会断了。
妙芜从上头走过时,一路战战兢兢,唯恐这通道从中断裂。
好在有惊无险。
待过了通道,便到了另外一个溶洞。这个溶洞面积更加庞大,众人跟着小黄狗走了一阵,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幽绿的湖泊,湖泊中往外延伸出无数暗红色的“藤蔓”,“藤蔓”的尽头则牵连在无数巨大的石笋上。
那些“藤蔓”像血管,时不时微微脉动,每一次脉动,似乎都从石笋中吸出了什么东西,沿着藤蔓被送回湖水底下。
小黄狗“汪呜”一声,冲到其中一个石笋下连声叫唤起来。
妙芜赶紧走过去,伸手在石笋上一摸,赫然发现这石笋只有外头一层轻薄的石壳,她手掌用力往下一按,这石壳上竟然显出几分裂纹来。
“快来,这石笋底下有东西!”
谢荀身形一闪,人就到了石笋旁边。
他对妙芜道:“里面有人。你避一避,我把石壳破开。”
妙芜点头,依言让到一边。谢荀便抬起手掌,凝出剑气。无形的剑气将整个石笋包裹起来,不多时,石壳渐渐剥落干净,露出正中的一个娇小的人影。
妙芜赶紧抢上前去,将那少女抱在怀里。只见少女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数十条红色的藤蔓穿透她身上的轻薄春衫,连缀在她手上,腿上、背上。
妙芜伸手摸了下那些藤蔓,竟似活物,妙芜的手指刚搭上去,那藤蔓便微微瑟缩了下。
妙芜抬起少女的手,将牵连在她手腕间的藤蔓暴露给谢荀和谢谨看。
“这是什么?”
谢谨这些年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当下便认出来。
“血蛭!”
当年萧氏魔头横行的时候,他的手下人人身上都带着一只血蛭。这东西能吸血换血,当初只是用来防南疆段家和金陵小段家的毒。
那怀慈在这里养一只血蛭是为了做什么?
况且从湖底伸出的藤蔓如此之多,这个岩洞里的假石笋也如此之多,可以想见那藏在湖底的血蛭究竟有多庞大,这些年间被怀慈送进来,以人血养血蛭的无辜之人又有多少。
谢谨和谢荀对视一眼,心下不禁都有些骇然。
妙芜问:“要怎么把这些血管子从周菱身上弄掉?”
谢谨道:“用火烧烧看。”
妙芜便从腰间锦囊里抽出一张火符,点燃符火,用符火靠近灼烧。
牵连在周菱手腕上的藤蔓感应到符火的热度,缩了缩,忽然便似脱了水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接着从周菱手腕间脱落,只留下一个细小如针眼的小血孔。
妙芜屏气凝神,如法炮制,小心地将周菱身上的藤蔓都弄下来。
在场两位男性都很自觉地背过身,免得不小心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过得足有一刻钟,才听见妙芜气虚道:“小堂兄,把你的外袍解给我,周菱的衣服都破了。”
谢荀耳尖微红,沉默地解下外袍,反手递过去。
妙芜接过来,展开外袍小心地把周菱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又伸指按在她脖颈间探了探了脉搏,感觉她的脉搏虽然跳得慢,但好歹算是规律,这才暗松一口气。
谢荀等了又等,终于有些不耐道:“好了吗?”
妙芜道:“小堂兄,大哥,你们再看看别的石笋,还有人活着吗?”
谢谨和谢荀便散开,又找了几个石笋敲开来看,也不知是他们运气不好,还是在场当真只剩周菱一个活人。这些石笋敲开后,里面的人不是连尸斑都长出来了,就是早已化为白骨一具。
谢谨道:“这些石笋的数量太过庞大,凭你我三人之力,便是要救,也无能为力。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出去搬救兵。”
妙芜半抱着周菱站起来,道:“既如此,我们速速离开吧。”
“那……你们谁来背周菱?”
谢荀撇过头:“男女授受不亲。”
言下之意,谁爱背谁背,反正他不背。
妙芜:“噗嗤。”
对不起,没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