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周菱,交由一旁的纸傀儡照料,从袖间取出一支箭筒般的事物,举起来对着天空中前后射出两箭,那箭破开空气,发出尖锐的鸣响,骤然在天空中炸开。
一时间天空中出现了黑白两色的双鱼烟花和金色的碧桃烟花。
在山脚下的宅院中静候多日的王牧之乍然看到信号,立刻点兵择将,带领太极观的小道士们还有临近附属于王谢两家的一些小世家往山上赶。
里头放出这样的信号烟花来,这代表谢荀他们肯定在皇觉寺里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王牧之一面御风而行,心中既有点害怕,又有些兴奋。
现如今世道太平,对于他这样的仙门世家子弟而言,一战成名的机会并不多。
可今夜若在这皇觉寺大闹一场,只怕几位主事之人的名字明日便会传遍整个临安。
一战成名啊……痛快!
等到王牧之带人闯进皇觉寺,顺着打斗声来到后山塔林,便见一座巨大的法阵将整个塔林笼罩起来。那阵法上紫电流蹿,赫然正是谢家的封山大阵紫电威杀。
皇觉寺的铜人武僧们被困其中,稍微靠近法阵边缘,就被阵法上的紫电电得口吐白沫,两眼翻白。
谢荀等人站在法阵外围,见到他赶来,谢谨便迎上去问:“寺中其他僧人你们如何处置了?”
王牧之道:“都押到一处看守起来了。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连我们家的双鱼令和你们家的碧桃花令都放出来了?”
谢谨简要地和他说了一番,王牧之越听眼睛瞪得越大。
“你说那位怀慈大师是萧氏余党,且在秘境内以人血养血蛭,害死了许多人?”
此时周菱已经清醒过来,妙芜扶着她,抓起她的手,将她手腕反过来,给王牧之看她腕上的小血孔。
“是真的。”
王牧之嘶了一声,又问:“我带着这么一大帮人来帮衬,本已做好大战一场的准备,怎么你们用座法阵就把皇觉寺的铜人解决了?”
“不是说皇觉寺的铜人刀剑不入,刚猛凶悍吗?”
妙芜心道:铜皮铁骨,的确刀剑不入,但正因为铜皮铁骨,所以导电性才越好,紫电威杀在他们身上显现出来的威力才越大。
妙芜懒怠解释这些,只道:“我们先把周菱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入秘境善后……”
话未完,谢荀忽然一闪身挡到她身前,手中飞剑凌空一挥。
铛——
像是斩中了什么,无形的音波旋飞倒转,劈到一株青松上头,那青松吱呀一声,被拦腰斩断。
塔林附近的树林里,十来名身披轻纱,怀抱琵琶的女子款款走出,为首一位正是妙芜一月前在龙门镇上见过,被洛小家主唤作“眉眉”的女子。
那女子的声音清冷冷的,如含冰雪。
“皇觉寺乃皇家御供之地,岂是尔等能够随意放肆的地方?”
王牧之一见到这阵仗,立刻靠过来,对妙芜等人说:“此女乃是洛小家主手下第一打手柳莺,宫家的大琴师,音杀之术与弦杀之术已入化境……”
他话未说话,谢荀将飞剑向空中一抛,一化为十,激射而出。
同时传音给王牧之:“王六,你先送周菱和小毒物出去。”
王牧之奇道:“谁是小毒物?”
谢荀顿了一会,才继续传音道:“谢小九。”
双方人马很快混战在一起,一时间漫天剑光飞蹿,绚丽异常。
王牧之得了谢荀交代,特地抽了几个人,亲身带着,拥护着妙芜和周菱往皇觉寺外走。妙芜知道自己不善打斗,与其留在此地让谢荀分神照顾她的安危,不如先护送周菱出去。
一行人走到山门边上,妙芜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未及想清这预感到底是什么,身体已经先其一步做出反应。
她并拢二指,猛地朝身前一划,清喝:“道一!”
哗啦——
一线金光拉过,一道数丈高的结界骤然升起,将众人护在其中。
紧接着结界上头接连响起砰砰之声,无形的羽箭射到结界上,撞出金色的涟漪。
佛殿的檐顶上,殷无晦一击未中,立刻转身跃入夜色当中。
妙芜见这人又想放暗箭杀她,气得小心肝都疼。
王牧之见到这结界,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又见到那放暗箭的人,便道:“可恶,竟敢暗箭伤人,看我不把你逮回来……”
妙芜拦住他,摇了摇头:“先下山。”
众人下了山,来到王牧之的私宅,在宅院中等候多日的周县令见到女儿,霎时间老泪纵横。
妙芜帮着将周菱送入房内,见王牧之那边请了大夫来为周菱诊脉,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人一松懈,便觉眼前一黑。
耳边传来的呼唤声渐渐变远。
“阿芜姑娘,阿芜姑娘,你怎么了……”
妙芜的眼睛终于完全闭上,彻底陷入黑沉梦乡。
再醒过来,已是两日之后,皇觉寺的混战已经结束。这件事闹得非常大,惊动了江南各大仙门世家。
临安的皇觉寺一时间被推上风口浪尖——辨人不明,收容萧氏余党,纵此恶贼残害无辜百姓;王家和谢家的子弟入寺救人,寺中武僧居然妄图杀人灭口。
皇宫大内中连夜派出使者赶来,又请了洛小家主从中斡旋,多方游说,才勉强平息了仙门各家的怒火。
只是那怀慈已死,他为何要在秘境中供养血蛭便成了无底谜案。
妙芜醒来时,谢谨和三娘子正坐在床边陪她。见她醒了,三娘子忙将她扶起,端来一碗蜜水喂她喝下。
待她喝完,三娘子抽出手帕帮她拭了拭唇角。
“阿芜,你中了猎魂弓一箭,怎么回来也不对人说?若不是棣华发现你身上的乩草傀儡有损,我们竟不知你在那秘境中受了那样重的伤。”
三娘子说到这里发怒道:“我只恨不能将那姓殷的小贼捉来剥皮抽筋!”
原来是那猎魂弓的留下的后遗症……
难怪会突然昏倒了。
妙芜身体还虚弱着,声音细细小小,然而昏迷两天清醒过来的头一句话就是:“小堂兄呢?”
谢谨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但他很快收敛好这异样的情绪:“大闹皇觉寺后,琢玉关在书房里和大伯父大吵了一架,出了门便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们这两日也在找他。”
妙芜怔住了:谢荀和谢涟大吵了一架?
她心里一紧,难道谢荀自曝身份了?
但是看谢谨和三娘子的表现,又不像是已经知晓谢荀的半妖身份。
妙芜又留在王牧之的私宅里又休养了一日。期间她悄悄询问谢谨,家塾可能请假?
眼见着休沐之期已经结束,可谢荀不知所踪,她心中实在是担忧。
谢谨道:“若是师长准许,便可请假。”
回答完后,又有些奇怪,“阿芜,你问这个做什么?”
妙芜含糊其辞,只说自己随便问问。
待得翌日清晨,妙芜想了想,提笔写了封请假条,转托王牧之送到九叔公手上,又给谢谨留了封书信,便趁无人注意之时,悄悄取了匹马遁走。
醒来后她便用“千里眼”窥探了下谢荀的踪迹,待从“千里眼”中看到一片颇具农家气息的小鱼塘时,她心中一定。
她总算知道谢荀去了何处——他去了柳悦容那里。
柳悦容身份特殊,不便暴露在仙门中人眼前,妙芜思来想去,只能孤身一人去寻谢荀。
谁知才上路,妙芜就遇上了□□烦。
作者有话要说: 谢荀:女人,你偷走了我的心。
妙芜:喵喵喵???小堂兄,剧本拿错了吧?
谢荀:……(ー`?ー)把剧本撕个稀巴烂.jpg
对叭起,霸总真地不适合小谢。
他顶多演演躁郁大魔王。
第79章 汤婆子红糖水
妙芜躺在客栈的床上,虚弱地想着:为什么!
这不是修仙背景,不是仙门世家吗?!
为什么她还要承受姨妈造访的痛苦。呜呜呜,真地好痛。
大表哥段瑜帮她调养了一个多月,结果进皇觉寺里泡两回水,姨妈痛又卷土重来了。
姨妈痛不算病,疼起来真要命啊!
妙芜生无可恋地躺在被子里,连走都不想多走一步,更别说是路途迢迢地跑到浒墅关去找谢荀。
妙芜在客栈里躺尸到下午,睡得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门口有人敲门。
“阿芜,阿芜,你在里面吗?”
男子声音低醇,听起来特别耳熟。
妙芜脑筋有点转不动,隐约觉得这声音特别像谢谨。
怎么会是大哥呢?大哥应该不知道她在这客栈才对……
大哥?!
妙芜猛地揭开被子爬起来,撩开床帐。屋子里窗门紧闭,有点昏暗,妙芜侧耳倾听,果然停了一会,敲门声又重新响起来。
“阿芜,是大哥,你在吗?”
居然真地是谢谨……
妙芜应了一声,跳起来,飞快地穿好鞋袜,一打开门,便对上或惊或喜的三双眼睛——面无表情,目光温柔的谢谨;一脸八卦藏也藏不住的王牧之;还有一身红衣英姿飒爽,正朝她微笑的段红昭。
“汪!”
小黄狗从三人中间挤出来,用叫声强调自己的存在。
嗯,突然有种偷偷离家出走,才出了家门口那条巷子就被逮住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妙芜轻轻咬了下嘴唇,有点心虚:“大哥,小段姐……”
段红昭忽然往前迈了一步,结结实实地给了她个熊抱:“小阿芜,你可叫我们好找!”
等到上了太极观的马车,妙芜才知道她前脚给谢谨留下书信,说要独自一人去把谢荀找回来,后脚谢谨看完书信,马上追了上来。
结果一出门,碰上结伴而行的段红昭和王牧之,这寻人小队就地成立,到马棚里取马车时又捡了条小黄狗,念及这小犬妖鼻子甚灵,于寻人大有助益,就顺带捎上了。
事已至此,妙芜骑虎难下,唯有告知三人谢荀去向。
也幸好当年仙门大乱之时,谢谨三人尚且年幼,并没有见过柳悦容。唯有段红昭一人见过柳悦容年轻时的画像,但柳悦容被徐家囚禁多年,刚出土时瘦得几乎不成人形,容貌大变,只怕段红昭见了也未必能将他和《二十四君图》上那位美男子对上号。
她便胡乱扯了个谎,说谢荀有一位忘年之交的好友,就在这附近的浒墅关旁,想必谢荀定然是去了他那里。
王牧之听到这个说法,朝她微微一笑,并不揭破。
他答应谢荀绝不泄露龙门镇救人一事,自然会守口如瓶。
柳悦容到底是谁他并不关心,任何人都有秘密。作为朋友,能帮得上的忙,他自然会尽量相帮。
太极观的马车甚为豪华,妙芜以咸鱼瘫的姿势躺在狐裘里,虚弱得跟刚刚生产完的妇人似的。
方才谢谨和王牧之两个男子都在,段红昭不好多问妙芜到底哪里不舒服,现下马车中只剩下两个女孩子,段红昭总算能好好问上一问。
妙芜把脸埋进靠枕里,蔫蔫道:“我大姨妈来了。”
段红昭没听懂,左右四顾,茫然道:“姨妈?你大姨妈?在哪里,我怎么没见着?”
她说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带着点小心四下瞟,弱弱地问:“你那位大姨妈……尚在人世吧?”
妙芜“噗嗤”一声笑出来,知道她会错意了。
她抓住段红昭的手,笑得不行,“小段姐姐,我是葵水痛。老毛病了。”
“哦——”段红昭松了口气,有点同情她:“看你疼得脸都白了,真可怜。我听说这毛病不是很好调理呢。”
“大姨妈是你们姑苏的说法吗?我以前都没有听人这么说过。”
妙芜笑得趴在靠枕上起不来,睁眼说瞎话蒙她:“是呀,是呀。是我们姑苏特有的说法。”
段红昭是个老实耿直的姑娘,天真地相信了。心想这说法蛮新鲜,等回了金陵要和家中姐妹分享一下。
不对不对,暂时不能回金陵。
妙芜笑够了,从靠枕上爬起来,问道:“小段姐姐,我记得休沐之日早已结束,你怎么不在家塾,却在这里?”
说到这个,段红昭便苦了脸:“唉,别提了,一言难尽,说来话长。”
说着,就把她娘小段家主如何飞信传书,一连七日给她送了七封信,连连催促她回金陵“挑选”夫君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妙芜静静地听完,总算弄明白了。段红昭被她家那位恨嫁的娘逼着回金陵相亲,为了逃避相亲,加之为了躲开她娘派来催她回金陵的人,她只好忍痛逃学了。
妙芜听到这里,也有些同情她:“你好惨啊。不过——我们家规矩很严的,你连假也没告就一走了之,等回去了,只怕戒律长老要重重罚你。”
段红昭小心问:“像我这样不告而逃的,要怎么罚?”
妙芜回忆了下,如实以告:“抄三千遍《谢氏家塾规诫》,罚作杂役三月。”
段红昭“嗷”了一声:“三千遍!我不如现在就回金陵。”
对于抄家规这点,妙芜可是深有体会。毕竟她才抄了十遍,就已经觉得人生灰暗,不过如此了。
至于为什么被罚了二十遍,而她却只抄十遍就能交差,自然是因为谢荀帮她抄了一半。
当然,谢荀并未告诉她这点,还是后来她将抄好的家规寄回姑苏,监督她抄写家规的师兄才来信和她说,二十遍家规已经够数了。
也不知道谢荀到底是何时抄好,又是何时以她的名义送回去的。
在来富春山的船上时,妙芜曾经用“千里眼”窥探过,当时就发现谢荀模仿她的笔迹在代她抄家规,还真别说,谢荀模仿得十分到位,就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