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自来熟的“笑笑妹妹”,让唐笑语喉间话一噎,只得道:“沈大人说笑了。”
沈寒走近几步,接过她手中的那张诗纸,喃喃念道:“闲来闲去几度,灯火门前笑语。笑笑,阿景,这是对你上了心啊。”他余光一瞥,瞧见唐笑语纤秀面容,打趣道,“不过,你的确是与众不同。我也见过你跳舞,确实别有一番风姿。”
唐笑语讪讪道:“谢过沈大人夸奖。”
她可受不起这等夸奖。
跳个舞而已,还能入了宁王的眼?人家是王爷,怎样的绝色美人没见过?磨了两回墨罢了,还不至于使得她生出多余的念想来。
唐笑语并不敢和沈寒多说话,但沈寒却偏偏对她很有兴趣。沈寒打量她几眼,就道:“听闻宁王殿下时常让你磨墨。红袖添香,这本是风流美事,可你瞧起来却不像是个识字的?”
连辛幼安的词都不认识,可见并不懂太多书卷上的事儿。
唐笑语连忙答:“奴婢识的字少。”
“那可不成。”沈寒笑眯眯地说,“你若要伺候着王爷,好歹也得读书。要不然,王爷叫你去藏书阁找本书,你却认不得字,这可怎么办?”
唐笑语听罢,有些不知所措:“是奴婢太过粗浅。”
“你可不能一直都不识字啊。”沈寒一副忧虑模样,“你也知道,阿景…咱们王爷的性子不好,在整个京城都是出了名的脾气差,稍有不慎,得罪了他,便会被他派人丢到乱葬岗上喂野狼。你贴身伺候着,哪一天因为不识字而惹恼了他,该怎么办?”
唐笑语略懵,嘴巴微张——丢到乱葬岗喂野狼?这是真是假?
想到宁王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长相,她又在心里肯定了这个想法:宁王殿下,确实像是会这么做的人!
“笑语…笑语一定勤勉学习。”唐笑语连忙道。
沈寒托着下巴,微微思量。旋即,他温柔一笑,道:“没有师傅指导,你便是自学,也学不出个所以然。这样吧,笑笑妹妹,你若不嫌弃,我这个小大夫可以指点一二。”
沈寒虽热情,但唐笑语哪里敢应?连连婉拒道:“谢过沈大人好意。只是,笑语卑贱,到底不大合宜。”
“你是不是害怕王爷生气?”沈寒瞧出了她的忧虑,笑道,“你放心吧。你与别的男人说话,他或许会命人将你丢出王府。但和我讲话,他大抵是不会生气的。”
唐笑语还是摇头拒绝。
沈寒见了,有些扫兴,很怅惘地叹了口气:“唉,你怎么对我这般戒备?我可是个大好人。”
沈寒这副失落的样子,令唐笑语都觉得惭愧了,好似拒绝他的好心,便是什么天大的罪过。
也正是因此,唐笑语也不如起初那样,对沈寒满心忧虑了,甚至还觉得这位大夫似乎挺是平易近人的,与其他人不同。
唐笑语不答应和他学字,沈寒有些无趣,摇了摇头,便和唐笑语道:“你忙罢,我先出去了。”说完,就长吁短叹地出了齐园。
唐笑语看着沈寒的背影,心里直泛嘀咕。
这位大人,怎么就想教自己学字了呢?
***
宁王不在,唐笑语便得了闲。但晚膳后,宁王回府了,她就忙碌了起来。
霍景回到齐园时,显然有些倦惫。不过,他还是如往日一样,要在纸上写点儿东西再行休息。
看到霍景在桌案前坐下,唐笑语便明白,她又得和墨块砚台过不去了。
霍景阖着双目,轻揉眉心。他本在闭目养神,但听见耳旁衣袖悉索的动静,难得地有了开口的兴致。
“方才本王回来,遇着了沈寒。听他说,他想教府内的丫鬟仆从写字。”霍景道,“唐笑语,你可识字?若是不识字,可叫沈寒收下你这个学生。”
唐笑语闻言,脑内登时掠过沈寒的提醒——稍有不慎,得罪了宁王,便会被宁王派人丢到乱葬岗上喂野狼。你贴身伺候着,哪一天因为不识字而惹恼了他,该怎么办?
丢到乱葬岗上喂野狼!
喂野狼!
狼!
唐笑语可不想被丢出去喂野狼。于是,她连忙答道:“识得一些字的,还懂一些诗。”
“哦?”霍景睁眸,目光淡淡扫去,“你懂得诗?懂些什么?念来听听。”
唐笑语满脑海里,都只有今天新鲜从沈寒那里学到的诗。于是她干巴巴地说:“嗯…我知道一点儿辛,辛幼安的词。‘闲来闲去几度,灯火门前笑语’。幼安年过半百后,在山林间生活,见到乡野村庄景象,有感而发,得了这两句诗。”
她说罢了,自己小舒一口气。
房间中一片静默。
唐笑语壮着胆子,窥视一眼,恰好瞥见霍景的侧颜——他的面色,似乎陡然变得极冷,隐隐有点儿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
“你……”霍景的声音中,竟有几分危险,“你看到那张纸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笑笑:没错,我发现你在小纸条上偷偷写我的名字了。
第17章 崴脚
“你看到那张纸了?”
霍景这么一问,唐笑语还真不知道他在说哪张纸。只是王爷的语气听着实在不好,像在生气,她就连连摇头,答:“不曾见过。”
“哦?”
唐笑语小声说:“今日遇到了沈寒大人。是他教我的这两句诗。”
霍景闻言,面色略略好转:“他真是有兴致。难怪与我提议,要教下仆识字,原来如此。”
唐笑语讪笑着点头,说:“沈寒大人心肠仁善,令人敬佩。”
霍景不多说话了,就着灯火翻阅信件文书。那烛台上焰芯子慢慢晃着,偶尔噼啪一跳,跃出白色的光火。绵长的影子投在墙上、窗上,屋里寂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唐笑语就守在霍景身后,看着他一直坐在桌案前。霍景一直不喊她磨墨端茶,她自管自杵着,竟觉得有些疲困,忍不住眼皮打起颤来。但这可是在宁王跟前,她若当真犯了困再犯迷糊,只怕是要被罚,因此只得努力打起精神来,把眼神光在四处乱转着。
忽而间,她突然想到,若是这宁王府有个女主人,也不知会是什么模样?
宁王殿下虽二十好几了,但一点也无娶妻的意思。瞧他平日里作息,也是非军务即办公,闲暇时办个宴会,好像都是用来招待权臣的。她不懂朝政,只听着英嬷嬷私底下嘴碎过,说王爷办这个会、那个会,还不是为了敲打某某,拉拢某某?
王爷这样冷的性子,也不知会喜欢怎样的女人。那些京城的高门贵女们,想来也不愁嫁不出去;有点儿资本挑剔的,兴许都不喜欢王爷这样的男人,更喜欢温柔儒雅之人。
她想着想着,掩着口小小打了个呵欠。
就在此时,霍景放下了笔,道:“你去铺床吧。”言下之意,是要去洗漱安置了。
飞七早交代过,霍景洗漱沐浴从不需人伺候。他在军营和战场上都习惯了自己打理,回了王府也如是。
唐笑语应了“是”,打起精神去铺床。
她把手放到床铺上,拍着摊开薄薄锦被,抚平其上褶皱。忽而间,玉枕一歪,其下有什么东西“哐啷”掉了出来,砸落在地。
唐笑语定睛一看,却发现那是一柄匕首,摔落时滑脱了鞘,银亮的刃面直挺挺躺在脚踏上,那匕柄上镶着几颗猫眼琥珀,暗沉沉地发光。
唐笑语微吓一跳。
王爷的枕头下,怎么会藏着一把匕首?
“怎么回事?”
不等唐笑语倒吸一口气,听见响动的霍景就已侧头望了过来。唐笑语有些惊慌,连忙去捡那把匕首,道:“是奴婢笨手笨脚,打翻了东西,还请王爷责罚。”
她的动作颇为手忙脚乱,去拿匕首时,手指有点儿小抖。不仅如此,那匕首瞧着小巧,却意外地重,让唐笑语险些没拿稳,差点脱手再摔一次。
就在此时,她的手腕被人牢牢握住了。
那人的掌心热度灼灼,贴着她的手腕肌肤,却叫她的心都不小心猛跳起来。
她壮着胆子,顺着那手往上一瞧,瞥见霍景一袭竹青色的轮廓近在身旁。如是的近,让她几可闻男子的呼吸之声。
“小心点。”他说罢,松开唐笑语的手腕,抽走了那柄匕首,合鞘,放回了枕下。
唐笑语收回手,乖乖站到边上,不发一言。灯火颤颤,她瞧见霍景的耳边有一缕乌黑发丝,慢慢从肩后滑落至胸前,如流水似的。他的鼻梁高挺,在颊侧投下淡淡阴影,于灯火下愈显俊气。
她有些不合时宜的出神,情不自禁地想到:宁王殿下的相貌如此出众,如果他不整天摆出那副凶巴巴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定会有许多女子情系于他。
“你回去吧。”霍景放好了匕首,便开口赶人,“本王这不需要人伺候了,明早再来。”
唐笑语低身行礼,嘴上惶恐地说是,心里却有点儿自恼:王爷甚至都不需她去吹灯和放帐,可见是真的嫌弃她的笨手笨脚了。
***
从齐园出来后,唐笑语回了兰苑。虽然很晚了,兰苑里的灯还亮着,李珠儿的屋子里热热闹闹的,不知在笑些什么。
小石榴听见唐笑语的脚步声,便飞扑了出来,道:“姑娘回来了!怎么样,王爷怎么样?”话语里满是期待。
唐笑语揉揉太阳穴,有点儿无奈,说:“能怎样?还不是嫌弃我的笨手笨脚。”
屋里亮着灯火,桌上留了些吃食,用碗碟倒扣盖着。苏婉婉也在。她本来在桌边垂着头写字,一笔一划,仔仔细细的;灯火之下,她那秀丽容易愈显得静好文雅。
唐笑语凑过去一看,见她写的字秀气端方,宛如簪花一般,不由有些艳羡,道:“婉婉,我当真羡慕你这手好字。”
苏婉婉搁下笔,抿唇一笑,道:“我也羡慕笑笑的舞技啊。”
唐笑语有点儿饿,就拿起筷子,拨弄起桌上特意为她留的饭菜。因为累了,所以也不管是冷是热,张口就吃。一边吃,她一边含含糊糊说:“你不知道,不识字,在王爷跟前可是大罪。我今天险些露了陷,丢了性命去喂狼。”
苏婉婉闻言,目光一凝。她扫一眼自己所写的字,柔声问:“怎么会呢?不识字,又不是什么大错。”
“王爷是何等人物啊,伺候他的人,肯定得认识点字。”唐笑语夹了一口菜,声音模糊地说,“所幸我蒙混过关了。”
苏婉婉很是无奈的样子,抿唇一笑,说:“我听闻,王爷的友人要在府里开班授课,仁善心肠的,专教我们这些贱籍之人。若不然,你去试试?”
唐笑语饿的紧,敷衍着点了点头。
两人又说了些话,唐笑语和苏婉婉讲起在齐园的见闻,终于是扛不住疲累,各自回去洗漱睡了。
也许是因为惦记着早上还要去齐园,次日,唐笑语醒的也早。天刚亮了,她便爬起来简单地穿衣梳头。她是个舞姬,但如今宁王把她当丫鬟使,她也只能认了。
待收拾齐整了,她推开房,脚刚一跨出去,便哧溜一滑,整个人向台阶下跌去。旋即,她的脚腕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疼——”
“姑娘!”
小石榴原本也困得迷迷糊糊,见唐笑语滑倒了,立刻吓的清醒,连忙来扶唐笑语。一边扶,她一边嘟囔:“谁这么缺德?在别人门口放木棍子!”
唐笑语痛得紧,忍不住伸手揉揉脚踝。听石榴一说,她抬眼望去——果真如此,那门前有一根歪斜的木棍子,被她踢歪了,圆滚滚地趴在一旁。
隔壁的苏婉婉听见响动,便打开门,探出头来瞧,见状很是诧异,道:“婉婉,你怎么摔着了?可伤到了哪里没有?”
唐笑语龇牙咧嘴地单脚站起来,眉心挤成一个川字。她跳着,在石凳子上坐下,撩起裤脚一瞧,见得脚踝处明晃晃地红了一大片,一会儿就该肿起来了。
苏婉婉蹙眉,担忧道:“你这脚,怕是崴坏了,可不能再走路。”
唐笑语也觉得如此。那脚踝处钻心的疼,叫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但想到齐园的差使,她发起了愁,道:“这会儿崴了脚,不能去齐园里伺候,又得惹恼贵人了。”
苏婉婉踌躇了一下,道:“若不然,我顶替你去伺候一天吧?”
唐笑语听了,起初有点感激。但旋即,她的心底便涌上一分古怪。
苏婉婉没有什么大的差事,平日里都睡得晚。今日,唐笑语是因为要去伺候王爷,这才摸黑爬起来,苏婉婉又是为了什么原因,早早梳妆打扮,连发髻都精心妆点了?
虽然唐笑语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但她总觉得这里头不大简单。人在王府,总归要多个心眼。因此,她没应下苏婉婉的话,只龇着牙说:“我先叫石榴去与英嬷嬷说一声,和王爷求求情。兴许,便能免了今日的差事呢?”
“何必这么麻烦?”苏婉婉神态体贴,“我帮你做一天的活,也没什么要紧的。”
“我可不敢欺上。”唐笑语揉揉脚踝,疼的直吸气,又催促石榴赶紧动身,“石榴,还不快去?要是找不到嬷嬷,就和飞七大人说。”
石榴“诶诶”的应下了,提着裙摆,飞快地跑出了兰苑。
苏婉婉目送着石榴跑出去,秀眉浅蹙。她露出淡淡恼色,道:“笑笑,你这脚崴了,可真叫我心疼……”
片刻功夫后,石榴回来了。她去时是急匆匆的,回来却气定神闲多了,还带了一个人。
“笑笑妹妹,你崴着脚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听这自来熟又满含笑意的声音,唐笑语就知道来者是何人了——果不其然,沈寒那张妖冶至男女莫辨的面容,潇潇洒洒出现在了兰苑门口。他提着个药箱,啧啧道,“王爷准了你的假,让你好好调养调养。”
苏婉婉看见沈寒,小声与唐笑语耳语道:“我知道他!他是王爷的友人,名医沈寒。听闻他素来傲气;寻常那些豪门侯家,便是散尽千金,也未必请得动他。没想到,他竟愿意为你看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