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奴仆笑说,“到底和笑语姐姐长大的南方不一样。”
又闲碎地讲了几句,唐笑语听着耳朵边嘈杂噼啪的驱秽炮竹声进了正屋。新正三日休朝,只需要去宫里请个安;霍景也不去军营,便难得地睡迟了些。唐笑语进屋时,他才自己打理好衣袍,从帘后慢慢走出来。
“王爷,早膳已备好了,可要传?”她问。
霍景点头,眼底困倦。昨夜和唐笑语在院子里守了许久的夜,本以为是睡不着了,结果反倒难得地安眠,今朝也起不来。
他揉了揉太阳穴,低声叮嘱:“午前要去宫里给陛下、太后请安,差个人去菊苑和荣园知会一声,免得到时候人不见了,我又被太后娘娘怪责。”
“是。”唐笑语喏了,娴熟地布菜置箸。这些活计她已做了千万回,都几成了她的习惯。一时间,屋子里静默无声,只有衣袖摩挲轻响。
霍景瞧一眼碗碟,发现里头有道甜点,便将其推到桌边,对唐笑语道:“给你的。我不爱吃。”
唐笑语讪笑一下,心里嘀嘀咕咕的:虽说是自己不爱吃,可每次都叮嘱厨房上去做。王爷这是想方设法让她变胖呢?
隔着数道墙,炮竹声依旧遥遥噼啪作响,热闹得很。屋外有飞七的身影,几个小厮闲碎地说着新年吉祥之词。霍景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一举一动,极是赏心悦目。
唐笑语看着这片光景,恍惚间竟有种莫名的感觉——她似乎早已习惯了齐园的起居日常,与齐园融在了一起。
现在再叫她离开齐园,她兴许会感到有些失落吧。
有一瞬,她的眼前,甚至不小心出现了一对夫妻琴瑟和谐的场景。只不过,脑海中的那对夫妻,俱是模模糊糊的轮廓形貌,看不清面容。
她赶紧将这不切实际的幻想从脑海中甩去。
一声清脆的瓷响,霍景放下了筷箸。他用帕巾擦拭嘴角,斟酌半晌,唐突地问:“你觉得…宋家,如何?宋贵妃娘娘,如何?”
唐笑语愣了下,有些不解。
宋家,自然是说宋贵妃那一族吧?她对这些权贵们都不了解,王爷怎么问她这事儿呢?
“贵妃娘娘国色天香,贵妃的那位兄长,宋春山大人,也是文采非凡,性格率真。”她绞尽脑汁地想着溢美之词。
霍景蹙眉,似乎有话要讲,但却一直没说话,如闷葫芦似地,死活憋不出一个字。他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好一会儿,才说:“你愿不愿意……”
唐笑语眨巴一下眼睛。
王爷又开始说不出话了!
等了半天下文,霍景还是什么话都没憋出来。最后,他恼怒地按了下自己的额头,冷酷地说:“算了,备马车,去宫里头!”
唐笑语:……?
他又想说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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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见过陛下。”
“都是自家人,拉拉家常罢了,虚礼便不必了。小礼子,给宁王与二公子看座。”
朝光殿中,皇帝坐在龙椅上,遥遥一抬手,免了霍景、霍源的礼节。新正初一,宫中不朝,皇帝随意地披着件外袍,面前还摆一碗汤圆,瞧着甚是闲肆。
闲话了一阵子,皇帝记起唐笑语的事儿来,便问道:“宁王,朕与你说的那宋家的事,你商谈的如何了?”
此言一出,曹氏与霍源俱是支起了耳朵。霍景见他们母子二人目光窥伺,微微蹙眉,便不大愿意开口。
皇帝扫一眼霍源母子,心底明白。当下,便抬手道:“太妃,母后近来时常惦记着你,你去她那里走动一番,与她说说话吧。朕国务缠身,不能常在母后跟前尽孝道,想来她也是冷清孤寂。”
难得有见到太后的机会,还是陛下亲口说的,曹氏喜不自胜,连忙领了霍源,低头应是,匆匆出了朝光殿。
人清净了,皇帝再次询问:“叫那唐姑娘做宋家义女的事儿,商量的如何了?”
霍景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好半晌才道:“还不曾谈妥,给陛下添麻烦了。”
皇帝愣了下,竟觉得十分好笑:“宁王平日里杀伐果决,叫朕看的都赞许不已。没想到,在女人一事上,竟如此掣肘。”
霍景觉得颜面略损,眉头跳个不停,只得说:“到底不好逼迫人家。”
皇帝是从没见过霍景这模样,心里觉得有趣不已,便说:“无妨,你慢慢问便是。朕已问过贵妃的意思了,她说家里无姊妹,若凭空多添个好妹妹,那她也欢喜。”
贵妃从来都顺着皇帝的心意说话,自然不会反对。
霍景声音低下去:“请陛下再给臣一些时间。臣一定…一定问出口。”
“闹了半天,你竟是没敢问。”皇帝哈哈大笑,“真是难得,真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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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太后宫中。
听闻面前的曹氏母子,是由皇帝打发过来的,薛太后有些头疼。但人都已在宫中坐下了,茶水腾腾冒着热气,她也不好驱赶。
“源儿,你母妃与太后有些话要说。你先出去瞧瞧外头的景色,散散心罢。”曹氏担心霍源乱说话坏了大事,请安之后,便叫霍源先出去。
霍源也恰好不想陪老太婆们打机锋,打了个呵欠,人便懒洋洋地跨了出去。
殿外虽冷,但景色也佳。只是这太后的宫里,多的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宫人,都是伺候了太后半辈子的嬷嬷们,让霍源觉得颇为无趣。
就在这时,他瞥见一旁的侧殿里,似乎有一道倩影飘过。下意识地,霍源便上前一步。待定睛一看,他的一颗心瞬间狂跳起来。
薛太后的娘家女儿薛静容,正立在画屏之前。她身上的衣裳沾了茶水污渍,几个宫女手中捧着更换的冬装。
只可惜,霍源远远只看了一眼,宫女便将门合了起来。
霍源的血气上涌,前夜受辱的愤怒,瞬时占满了他的脑海。
就是这个心比天高的臭娘们,做着嫁给大哥做宁王妃的春秋大梦,对自己乱加羞辱。她那高傲轻蔑的眼神,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正殿里,曹氏还在喃喃地念叨着。
“太后娘娘,我们源儿到底也是个有上进心的,还望太后娘娘能帮着拉扯一把。”曹氏捻着佛珠,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我愿为太后祈福长寿安康,尽心尽力…”
薛太后听得愈发烦了。
就在此时,偏殿处传来一声尖叫。薛太后耳朵尖,认出那是属于薛静容的嗓音,当下便倏忽站起,焦急问道:“静容?怎么回事?快去看看!”
几个嬷嬷、宫女面面相觑,面色也焦急起来。
一行人急匆匆赶到了偏殿,却见半开的门扇外,一个宫女晕倒在地,额角肿起一个血包。而半开的门扇后,纱屏歪倒,一片狼藉。
这副场景,显然在意料之外。
“静容!”太后心口一跳,颤颤巍巍地推开门。眼前景象,叫老太后险些直接晕过去。
只见薛静容瑟缩在地,身上只穿一件单薄里衣,香肩半露。一张姣美脸蛋花容失色,惨白一片,手中还举着个花瓶,瑟瑟发抖。
在她身前不远处,霍源大字型仰倒在地,俊俏的脸上一片滴答血痕。
曹氏见到霍源这副惨状,尖叫一声,忙不迭地扑上去,摸着他染血的脸,哭叫起来:“源儿!源儿,你这是怎么了?快,快人呐!叫太医,源儿!我的儿啊……”
奴婢们叫太医的叫太医,拿帕子的拿帕子。侧殿里,登时一片忙乱。
另一头,老太后也是领着几个嬷嬷到了薛静容身旁。薛静容吓得浑身发抖,听到熟悉的太后声音,失手丢了花瓶,扑到薛太后的怀里,呜呜哭泣了起来,委屈不止。
“太后娘娘!您要为静容做主啊……静容正在更衣,这无礼之徒便擅自闯入,意图对静容不轨…他打晕了彩儿,也不知彩儿她…她可还活着……”
听着薛静容的哭诉之声,薛太后的面孔拉的老长,声音也发起抖来。
“曹氏,这就是你的好儿子!”
曹氏怔了一下,心底慌乱。但霍源的惨象,叫她无暇顾及这么多,只哭着喊“我的儿”。
“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等你大哥来了,一定给你主持公道,你可不能平白无故被伤城这样……”说罢,曹氏扭头,对几个太后的奴婢怒道,“去将宁王殿下请来!我们宁王府的人,岂可遭受这等委屈?”
第59章 刑罚
霍源悠悠醒转时,他的床头聚了许多人。被细布包扎好的额头隐隐作痛,叫他忍不住暗自骂娘。
薛静容这个臭娘们,力道竟这么大!
他骂骂咧咧坐起来,一打眼就瞧见床边曹氏正哭哭啼啼地呜咽着,太医憋着气儿不敢说话。再旁则是大哥霍景,面色可怖。
“大…大哥……”霍源吞了口唾沫。
薛太后搭着嬷嬷的手,忍着怒气,淡漠道:“宁王,这件事你总得给薛家一个交代。好端端的,二公子为何闯进静容的屋子?”
霍景面色愈寒:“不必太后娘娘叮嘱,臣下自会调查清楚。”
这副阵仗,叫霍源心头一颤。他强笑一下,道:“大哥,这都是个误会!我是走错了屋子。本想去吃口茶,谁料到薛大小姐在那间屋子里?”顿一顿,霍源怒从心头起,道,“说来,那薛大小姐才叫人恼火!我不过是走错了屋子,她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我打成这样!大哥,你瞧瞧我这额头上的伤,她那哪里像是一个深闺千金?菜市口卖货的婆子都没她力气大!”
霍景冷笑一声,说:“二弟中气十足,倒不像是有什么事儿。”
霍源被他嘲讽,噤声一会儿,薄怒道:“总之,这不过是个误会!”
薛太后听他振振有词地为自己辩驳,面上恼意更显。她冷哼道:“二公子,若你只是走错,何必打晕在外值守的宫女彩儿?”
曹氏忍不住了,呜咽着尖叫起来:“源儿又怎么知道那宫女是如何晕倒的?她自己晕过去了,磕着了脑袋,与源儿有什么干系?”
一边说着,曹氏一边心疼地去摸霍源包满绷带的脑袋。
薛太后怒眼以对,道:“这么大个宫女儿晕在边上,二公子竟还能熟视无睹,自行去找茶喝?还偏偏找到了静容的屋子里?!”
霍源扣住母妃的手,嘴硬道:“太后娘娘,我又不是千里眼,哪儿的事情都能瞧见!我不过是粗心了点,这算什么大错?倒是薛静容,把我打成这样,太后娘娘打算怎么处置?!”
听霍源竟然厚颜无耻地反咬回来,太后气得浑身发颤。——静容更衣时被外男瞧见身子,这可是事关清白名节,他竟还敢反咬静容一口!
曹氏擦净了眼泪,攥着佛珠,叹气道:“太后娘娘,事已至此,倒不必斤斤计较了。虽说源儿是瞧见了薛大小姐的身子,但也不是不可补救。若不然,就让源儿娶了薛大小姐,算是全了大小姐的名声。”
此言一出,薛太后噔的站起,老脸气的通红,浑身哆嗦。
霍源嘿嘿一笑,也应声道:“母妃说的对!我们家怎么也是宁王府,不如就让我娶了薛大小姐,门当户对,又解了嫌隙,岂不两全?”
曹氏一唱一和,忧虑道:“出了这样的事儿,虽不是源儿的过错,可传出去了,到底是于大小姐名节有损。她日后呀,指不准都没有人敢求娶了。倒不如嫁给源儿,尚算是良解。”
薛太后听得这对母子算盘打的噼啪响,如一条蛇般黏了上来,已觉得自己心口发疼。这对母子信口雌黄,满嘴谎话,是非黑白都能颠倒。静容当真嫁给霍源,岂能有好日子过?
“你…你好大的胆子……”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薛静容的母家人进来了。原本还算宽敞的偏殿,此刻竟显得挤挨无比。
薛静容的母亲韦氏垂着眼泪,跟在薛阁老身后,柔柔弱弱的样子。薛阁老则一副和气的仙风道骨模样,丝毫不见怒意。
“太后娘娘莫急。”薛阁老安抚一下太后,呵呵笑了起来,儒雅道,“二公子乃是宁王府的人,模样亦是一表人才。臣听友人言,说二公子生性洒脱,是个真性情之人,倒也算是个良配。”
这番话,说的霍源心底舒坦,暗觉得这老头会说话。
薛太后一急,低声道:“莫非你当真是要将容儿嫁给这种人?休得听那些流言,这二公子心术不正……”
“哎,莫非太后娘娘还信不过我的眼?”薛阁老抚须一笑,言谈间很是客气,“我倒是觉得二公子前途无量呢。”
霍源嗤笑一声,恭维道:“承蒙阁老大人吉言了!冲着阁老这话,我也定会为静容大小姐负责到底,义不容辞!”
薛阁老点点头,道:“只是,你们宁王府主事的,乃是宁王殿下。这件事儿,多少还得问过宁王的意思。”说罢,他转向霍景,目光一肃,“宁王殿下,借步殿外一叙。”
霍源心底乐不可支,对寒着脸的霍景道:“大哥,小弟的婚事,就要麻烦你了!”
霍景冷冷瞥他一眼,与薛阁老一起步出门外。
殿内,霍源躺在床上,虽额头被打的地方还疼的紧,但他心里还是高兴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娶到了薛静容这样京城一等一的大美人,他心底飘飘然不已。
虽然那老太后气的脸色发青,但薛静容的祖父倒是个会说话也明事理的!
本来也是,那薛静容更衣的模样都被自己瞧了个干净,已经是名声不清白了。不嫁给自己,整个京城还有谁愿意娶她?
想起薛静容曾经高傲羞辱着自己的模样,霍源在心底暗暗冷笑不已。
等着吧,等这娘们过了门,就叫她为自己说过的话而后悔!
他正欢天喜地地想着薛静容后悔不迭、痛哭流涕的样子,便听得嘎吱门响,霍景回来了。他身后,隐约传来一片凌乱的兵甲脚步声。
霍景先向太后抱拳行礼,道:“冒犯太后了,还请恕罪。”说罢,转身问外头,“亲军校尉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