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自己已经将傅斯年牢牢拴住了,怎么能就这么功亏一篑?
赵盈盈紧张地注视着初俏,好像她的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一般。
然而初俏只是歪歪头,对于她的紧张好像不太能感同身受。
“愿意啊。”
赵盈盈松了口气。
初俏托着腮,眨眨眼道:“你或许就只剩一个傅斯年了,但我却不止这一个选择。”
只是为了一个原本就不属于她的少年,或许她自己都不一定有多喜欢他,但却要了他的钱和家世而撒下一个一个的谎言。
初俏完全不认可这样自轻自贱的行径。
但如果赵盈盈自己愿意,她也不会上赶着拉她脱离苦海。
毕竟这两人就这样捆在一起,对她而言也没什么不好的。
赵盈盈看着初俏起身离开的身影,恍惚间又像是看到了当年初见时那个自信骄矜的初俏。
即便样貌大变,明珠蒙尘,她的傲骨也从始至终没有改变。
赵盈盈浑身脱力,瘫软在椅子里,整个人再度被多年前那种自卑的阴影笼罩,她这才发现,尽管自己进了初家之后努力打扮努力健身,但就算在一百多斤的初俏面前,她还是卑微得如同尘埃。
*
家长会当日。
“……来了来了,等久了吧,可以出发了。”
容光焕发、正装打扮的初父从楼上走下来,沈宛然看了好几眼才掩唇笑道:
“参加电影节也没见你这么重视过。”
初父又在门口的镜子前拨弄头发,开心得像个小孩子。
“这不是头一次给俏俏开家长会吗?不好好打扮一下,给俏俏丢人了怎么办?”
夫妻俩上车一路驶向一中,这个时间学校里还在上课,不过这最后一节课自习课,班里也是人心浮动,老师们都去开会了,没心思自习的大家也开始窸窸窣窣聊了起来。
“你们刚刚看到不可说了吗?他回学校了!”
“又什么事都没了?有钱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啊……”
“谁说没事?我刚刚去送办公楼送资料,他往校长室那个方向去了,说不定就要给处分的!”
“那就也给学校捐个楼呗,诶你们说,傅执和傅斯年谁家里更有钱啊?”
“肯定傅斯年啊!君桦集团董事长的独生子诶,几百亿的家产你以为是开玩笑的?不可说家里再有钱也没这么有钱吧……”
以叶飒周围为核心,一圈人讨论得激情澎湃,除了徐泓这种老僧坐定雷打不动的,其余人都忍不住纷纷加入八卦队伍,好像光是一个傅执就足够他们讨论一整节自习课。
“不过平时我见不可说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这次怎么……”
“谁知道呢?上次那几个班干部不是还说他在教室里发火了吗?他这种二世祖,喜怒无常而已……”
初俏皱起眉头,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初俏的预感的确很准。
校长办公室内,傅承鸿和傅斯年并肩坐在沙发上,傅执跟着温望潮进来的时候瞥见这父子两人默契十足的样子,目光一滞,随后又冷淡地移开视线。
校长笑容和气,尤其是在面对学校最大赞助商君烨集团的一家人时,面容上更是带着十二分的慈祥和善。
“……今天趁着家长会的机会,把你们一家人叫过来的原因,大家想必都清楚……”
一中的学生只知道事情大概,并不清楚细节。
事实上,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挨打那方的确是不入流的地痞混混,但也确实是被傅执打断了三根肋骨,伤得不轻。
“……现在对方拒不接受和解,一定要告傅执。”校长看了眼傅承鸿的脸色,“我知道,这事肯定不光是傅执的错,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傅总你也别太着急……”
“怎么不着急!!你也不看看这个混账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傅承鸿一看见傅执的脸就来气,“闹不好这是要坐牢的!你看看,他自己都不着急,傅执你是不是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错了?”
傅执站在办公室一角,淡淡扫了他一眼,不说话。
傅承鸿的脾气比傅执还暴躁,当即就暴跳如雷,拍桌而起:“你这是什么态度!”
温望潮连忙在两人中间打圆场:
“傅执爸爸别着急,这事儿还没那么严重,不至于坐牢的……”
校长也道:“他们也不过是求财,想多勒索点钱而已……”
傅执对傅承鸿的态度早有预料,从他回傅家的第一天起,傅承鸿就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他。
尽管他对他有愧疚,但在他眼里,他就是不如长在自己身边的傅斯年,傅承鸿眼中他,永远是在贫民窟家庭里沾染了一身坏习气的渣滓。
他已经习惯他对他的偏见了。
但傅执并不是什么都没做,存在他手机里的视频是从顾琛那里找到的监控视频,虽然并没有拍到事情经过,但完全能证明当时在现场对方人数众多,而他孤身一人。
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是上去主动挑事,不是疯就是蠢。
“……吵什么吵。”傅执嗓音低低,不耐烦地打断一屋子的吵闹,准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有没有说谎你自己看……”
傅斯年眼神微动,立刻出声:
“爸,您别总对小执有偏见,说不定真的有误会。”
“误会?”傅承鸿此时正在气头上,傅斯年这话不亚于火上浇油,“究竟是我有偏见还有他死性不改?回家这都几年了还改不了那一身臭脾气,真是谁养大的像谁……”
傅执浑身一僵,想要掏出证据的手顿了几秒,松开了手机。
“对,你说得对。”
刚刚还将不耐烦和怒意都写在脸上的傅执,忽然勾了勾唇角,无声地笑了起来。
然而那种笑意未至眼底,在他眼中翻涌的是比之前更加汹涌狂躁的怒火,烈焰在他双眸中燃烧,狠戾的仇恨不可遏制的膨胀成带着杀意的视线。
“谁养大的像谁,我有爹生没爹养,所以才是这个混账样子,满意了吗?”
傅承鸿被他的目光震住,愣了半响才勃然大怒,抄起面前桌子上的茶杯就砸了过去。
“你说什么——!!”
茶杯在傅执脚边砸得粉碎,飞溅的碎片瞬间划伤了他的脸颊。
血珠顺着他的侧脸往下滴落,不深不浅的伤口在少年白净的面容上宛如一个触目惊心的烙印。
一室寂静。
就连傅承鸿也有些怔愣,伤到傅执并不是他的本意。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
傅执抬手在伤口处蹭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指腹上的血迹,他的眼神凶狠阴郁,入骨的恨意几乎不加掩饰。
就算他现在提刀伤人,好像都不令人奇怪。
一旁的校长跟温望潮使了个眼色,温望潮迟疑片刻,还是给学校保卫处发了个消息。
“我,有爹生没爹养,你就好好培养你那位优秀的儿子,别来烦我,行不行?”
碎片分隔开的三人泾渭分明,傅承鸿怔愣地望着傅执,像是头一次认识他一样。
几年前他第一次收到傅执消息的时候,也是对这个孩子抱着极大的期待的。
找到他的下属说,傅执长得像他,更像他前妻裴容。
他成绩优异,A市的初中部以八中为首,他在八中从未掉出过年级前三。
可真正见到他时,傅执又完全颠覆了他的期待。
样貌和成绩都不假,但下属并没有告诉他,傅执的养父——也就是傅斯年的生父,是个嗜酒成性的家暴男,对外文质彬彬,对内却将傅执的养母逼得精神失常。
甚至小的时候,傅执养母还试图带着他一起自杀。
傅承鸿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养母已经患上精神分裂症,傅执上学之余,还要拿打工的钱和奖学金补贴他母亲的住院费。
傅执踩着凳子给自己做饭时,傅斯年有知名钢琴家教授钢琴。
傅执考了年级第一却被人撕碎奖状骂有个疯子妈时,拿了奥数奖的傅斯年接受着全班人的吹捧赞扬。
傅承鸿知道,当年对傅家心怀怨恨的护士偷换了两家孩子,他一辈子都亏欠傅执。
可他不知道,他们父子俩的隔阂竟然这么大,这么难以弥补。
“我是你的亲生父亲,我不管你谁管。”傅承鸿板着脸,掩去了眼中的落寞,“你以为你养母现在住的疗养院一个月是多少钱?如果不是我,你以为她能得到这么好的治疗吗?”
少年眉头压得极低,眼睫下涌动着浓黑的恨意。
“不要拿她威胁我。”
傅承鸿面无表情地继续道:
“你可以刷爆我给你所有的信用卡,但不要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了,你是我的儿子,傅家的一切都会是你的,你花得越多,以后的责任就越重。”
一旁冷眼旁观的傅斯年听了这话,藏在衣袖下的手背上青筋迸起,像是在竭力忍耐什么。
“我不是你的儿子。”
傅执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
傅承鸿笑容冰冷:“血缘关系你没有办法否认,你的五官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
什么话最能激怒傅执?
大约就是说他和自己讨厌的人很像这一点了。
“我——不是你的儿子——”
像是囚于笼中的困兽竭力嘶吼,傅执眼里血丝遍布,小臂肌肉上隐隐有青筋浮现,恨意冲昏了他的头脑。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抄起面前桌上的白瓷茶壶握在手里,从手臂挥舞的弧线来看,他像是用尽了全力,就连壶里滚烫的茶水泼在他手上也似乎没有任何痛觉。
保卫处的保安听到了傅执的吼声,加快脚步匆匆赶来。
“干什么!!把东西放下!!!”
似乎是傅执此时杀红了眼的模样太过可怕,保卫处的保安处于本能地上前先发制人,一棍子敲在了傅执的手臂上。
茶壶在地上炸开,滚烫热水溅在一旁温望潮等人的身上,隔着衣料都觉得烫。
温望潮惊觉事态有些不受控制,想要出声制止傅执。
然而傅执一眼扫过来,眼中的暴戾凶狠远超他的想象,令温望潮刚要迈出去的一步生生止住了。
像是被他下意识停止靠近的动作伤到,傅执渐渐回神。
温望潮、校长、傅承鸿,还有保卫处的保安们,都警惕而防备地盯着他,好像他刚刚手里拿的不是茶壶,是一把刀。
就连傅斯年也眉头紧蹙,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周围一片静寂的这几秒内,傅执一一扫过所有人的脸。
畏惧。
厌恶。
警惕。
避之不及。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对他的戒备。
他像随时可能冲出牢笼的猛兽,每个人像在掂量,该什么时候将他一击致命。
“傅执!!”
清亮的少女声音打破了一室紧绷到极点的静寂。
下一秒出现在傅执视线中的,是一双明亮干净,盛着满满担忧紧张的双眸。
“你没事吧!!!”
气喘吁吁的初俏一眼就看到了傅执脸上的那道浅浅的伤口,露出的一截手臂上面,因他皮肤过于苍白而衬得红痕触目惊心,被茶水躺过的手背更是早就红肿起来。
家长会正要开始,她听说保卫处的保安全都在往行政楼的方向赶,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觉得和傅执有关,拜托叶飒帮她接初锋去教室之后,她立刻赶了过来。
果然,他们真的是冲傅执来的。
校长室内将傅执围成一团的保安纷纷朝初俏看来,在外圈的温望潮见了初俏,心都要跳出来:
“初俏?你来干什么?快回教室去!”
原本正思考着理由的初俏急中生智,一边往里挤一边答:
“家长会要开始了,王老师叫我来找您的。”
温望潮没反应过来:“要开始了?不是还有半个多小时……”
傅承鸿惊讶地看着这个圆滚滚的小姑娘灵巧地挤进了包围圈,傅执怔怔地望着她,还没等他开口,就见初俏背过身去,对温望潮睁着眼说瞎话:
“温老师,我平时跟我爸爸说傅执在学习上帮了我很多,所以我爸爸想见见他,要是没事的话我们能不能先走呀?”
温望潮:他帮什么?倒数第一帮倒数第二?
傅承鸿听了初俏这话,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姑娘。
“啊……这个……”温望潮被初俏这完全不讲道理的借口怼得卡壳,“……倒是没什么大事,不过……”
“好的,那温老师,林校长,我们就先走了。”
背对傅执的初俏向后伸手,抓住了少年的衣摆。
那双手白皙绵软,手掌小得像个小朋友,然而当她拽着他的衣角拉着他穿过保安的包围圈时,那一瞬间,好像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和温度,从她指尖一点点的传递过来。
所有人都戒备着他。
所有人怕他、恨他、厌恶他。
只有初俏,会用后背对着他,像个小小的战士一样,昂首挺胸地带他走出了凶险的绝境。
踏门而出的那一刻,阳光正盛,在少女周身镀了层温暖的金边。
他在那几秒中,不可遏制的,心如擂鼓。
*
与此同时。
“叶飒你怎么又来了?”
校门外,有一班的学生见叶飒送他爸爸进教室后又去而复返,有些疑惑。
叶飒解释:“初俏有事,我帮她接一下她爸爸。”
对方有些惊讶:“哇——这次家长会她家里终于来人了啊,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