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外人只道柳家女好福气,却不知这是太子殿下机关算尽,苦苦求来的。
唯一的知情人,仙女庙的主持曾问过他,为何这样执着?肖瑾回他,您可信前世今生?我与她的今生,是我前世苦苦求来的。
再不会放手。
入冬,帝崩,太子继位为新帝。
次年,新帝大婚,迎娶柳家次女。
新帝大婚当日,举国同庆,娇羞的少女坐在闺房内,由嫂子和阿姊亲自梳妆打扮。
柳翊的妻子为她梳头,红着眼却温柔地笑着:“一梳举案齐眉,二梳白头偕老,三梳儿孙满堂……”
娇俏的少女抬起头看着嫂子,害羞不已:“嫂嫂……”
身边的柳大小姐已经怀有身孕,夫君不好进新后的闺房,便在外守着,时不时便派侍女进来问问:“可是渴了?饿了?累了”
柳大小姐没好气地嗔他:“我回娘家,他有什么好担心的?”虽是责怪语气,却又满是甜蜜。
柳少夫人看着大姑子一脸幸福,忍不住笑,低头又看向即将出嫁的少女,心中微微叹气。当初,谁也想不到太子妃会落到自己家里。
若是柳大姑娘,全家也许不会觉得什么,可是这次女……终究是出身上弱了点。
全家人都忐忑不安,然而自从赐婚以后,太子……哦,如今该叫他陛下了。陛下的赏赐……不,有些甚至算不上赏赐,好吃的、好玩的,但凡觉得妹妹会喜欢,便一定会派人送来。
父亲寿辰,陛下甚至以晚辈身份入府拜访,闹的父亲母亲惊惶不已,太子却说,自己是女婿,合该如此。
一般的女婿,是应该这样……可是……他是一国之君啊。柳少夫人又想起,因为已经订婚,母亲便将妹妹请了出来,陛下看到妹妹的刹那,眼睛都亮了。
柳少夫人与夫君感情笃定,她不会看错的,陛下眼中……是隐藏不住的喜悦与……爱慕。
柳少夫人突然就微微松了口气,虽说入宫后万事艰难,可是以陛下对妹妹如今的态度……妹
妹应当会过得好的吧?
锣鼓喧天,是迎亲的队伍来了。然而再一次出人意料,陛下竟然亲自来迎亲了!
闺房内凑热闹的夫人不少,众人听闻陛下亲至的消息,皆是一惊,接着看向那凤冠霞帔的少女,眼神全都变得不一般了。
柳家清贵,却并不值得陛下如此重视。即便是因为那福运之女的传言,也不至于做到这一步。
那就……只能是因为陛下真的很喜欢新后了。
吉时已到,新后出门。
肖瑾看着柳隽背着他的新嫁娘出来了,紧张得几乎忘了呼吸。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娇娘,朕来接你了。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朕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众人面前,年轻的帝王接过新后纤细的手,深情地许下誓言。
在场之人,无一不惊。自古帝王,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陛下竟是打算只娶一后?!
略感不安的少女听到耳边传来男人醇厚的誓言,感受着他温热有力的手,那颗原本因为未来而感到迷茫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
她大着胆子,轻轻地、柔柔地回握住他的手,小声地回应他:“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肖瑾忽然间,就觉得惶然多年的心,静了下来。他的眼里,只有眼前的少女。红妆娇媚,温柔可人。
那一日,帝后的大婚,直到许多年后,依旧成为众人口中的谈资。
无数女子羡慕皇后的好命,因为皇帝真的做到了。在他在任的三十五年里,独宠皇后,二人生下三子二女,然而就算所有的子女加起来,也依旧抵不上皇后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三子之中,也曾有过争执,皇后为之揪心。皇上原本不想干涉兄弟之间的事,然而涉及皇后,不得不说。他简明易了地告诉他们,朕爱护你们、教养你们,只因为,你们是她所生的孩子。所以……谁若让她操心,便再也不要想这帝位。
自那以后,三位皇子无论私下如何角逐,在母后面前,却是兄友弟恭。
元德三十五年,肖瑾病危,龙床之前,跪了一地的人,然而他的眼里,却只看得到皇后一人。
“娇娘……这一生,你幸福吗?”
眼角已经爬上皱纹、却依旧被宠得如少女般烂漫的皇后,笑中带泪地点头。
肖瑾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朕做到了。
【温时年番外】
温时年回顾自己的一生,他二十岁中探花,二十五岁入礼部,三十岁任太傅,四十五岁成为宰相,六十三岁……终于病体不支,告老辞官。
他是不想离开的,只要还能撑下去,他愿意继续替皇上分忧解难。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啊,长得那么像她。
人人都说他对皇上尽忠职守,待若亲子,他们不知道,他听到这话时,心中是多么高兴。
他与她……似乎因为皇上,慢慢多了联系。
温时年到死,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候的场景。那天,他与隽儿商讨文章,一时忘了时间,她来给隽儿送点心,就这么翩然而至。
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
只这么一眼,温时年的心,就再也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
他曾经也有过妄想,待他高中,便上门提亲。可是等他金榜题名,却再也找不到她了。他们姐弟,就好像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温时年恍然,自己难道是做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吗?
可是,仙女庙的小沙弥,分明也记得,七夕那日,确实看到他亲自带着一位戴着帘幔的女子前去殿内抽卦。
所以……
她究竟是因为什么,才突然不告而辞?温时年没有答案。接下去的日子,他一心扑在公事上,母亲无数次提及他的婚事,他却都拒绝了。
心中有一个放不下的人,何苦再去祸害另一个女子呢?
母亲哭诉,温时年便只能自污,言明自己……不能人道。母亲大惊,从此之后,果真不再逼他娶亲,甚至往外放话,说他心中放不下早逝的未婚妻,才迟迟不肯成亲。
温时年没再辩驳。就让所有人都这样误会吧。心中那个惊鸿一瞥的身影,就让他永远藏在心底吧。
然而他未料到,在封后大典上,他竟再次见到了她。
温时年外放为官,做了一年的县令,因为政绩斐然,被调回京城。他不知道,因为那时候的
皇上已经毒侵入体,早已无法兼顾如他这般的小官调遣,他这才得以回京。
否则……以皇上的占有欲,决不会允许他再出现在京城的。
关于这位新后的传说,层出不穷,温时年却从未注意过。直到他在封后大典上,看到她牵着帝王的手,一步一步走向象征至尊地位的高台,心中的那些疑惑才有了答案。
昔日在仙女庙前,遇到的那位公子,竟然就是陛下,陛下那时……分明就已经对她格外上心……
她与隽儿相依为命,是因为柳家陷入巫蛊案,唯独姐弟二人逃过一劫……
她突然不告而辞,不见踪迹,因为她进了宫,他又如何寻得到她呢?
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向高台,温时年的心,也渐渐被撕裂开来,他低下头,伏拜在众人之间,将滴血的心,紧紧拽住。
他应该祝贺她,如今柳家已经平反,而她也……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因为她的存在,京城再次变得有意义。温时年留在了礼部,他依旧温和谦逊,独来独往。他以为,这一生,他只能仰望着宫墙,遥寄相思。
没想到的是,年轻的陛下突然驾崩,她登上太后之位,垂帘听政。
他被宣召入宫,再一次见到了那个绝艳清灵的女子,她天生就好似上天的宠儿,嘴角勾着漫不经心的笑,然而那炯炯有神的双眼中,却蕴含睥睨天下的霸气。她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令人心甘情愿地跪倒在她脚下。
“温先生,我欲为皇儿寻一太傅,你可愿替本宫教导皇儿?”
“臣愿意。”温时年听到自己如此回答。
怎么会不愿意呢?他此生,只想自私这么一回,就让我,常常能见到她吧。纵然死后要入阿鼻地狱,他也认了。
之后,辅政大臣逐渐膨胀,越发不将幼帝看在眼里。温时年以一己之力,铲奸臣,入内阁,护君权。
我本无心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但为了你,我便敢笑着与天下为敌,哪怕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此后三十余年,他殚精竭力,教导皇上,直到教无可教,便再次入朝,为陛下排忧解难,鞠躬尽瘁。
每一次,听到陛下提及母后,他只微笑,心中却迫不及待地想着,再多说些吧,多说一些关于她的事吧。
他是如此贪心,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向老天祈求,若有来生,请让我早一点遇到她吧。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太傅!”温时年快要闭上眼睛,却又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声,“太傅,我与母后来看您了!”
母后?是她吗?
温时年费力地抬起眼,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少女,朝着自己走来。
“如有来生……”温时年喃喃低语,拼命地想要朝她伸出手,然而在她走近的瞬间,那只手,还是无力地落下。
“太傅!”皇帝哀泣,在他身后,两鬓斑白却依旧皎若秋月的女子,唯有怅然一叹。
烟花三月,举子们齐聚京城。又是一年一度的殿试了。
诸多学子之中,最引人瞩目的,自然是各地的头名了。而来自文风盛行的江浙一带的头名,更是众人关注的重中之重。
这人,便是温时年了。而这一年,他才十七岁。真正的少年天才。
老天爷真的听到了他临死前的祈求,竟然让他回到了小时候。对于曾经入阁拜相的温时年来说,读书考科举不是最难的,难的是漫长的等待。
柳家案重审时,曾经闹得轰轰烈烈,而他又因为她,格外仔细地看过卷宗,知道柳家案就将在今年年底发生。他要阻止柳家的悲剧,所以他必须在今年的殿试上有所斩获。
对于曾经的太傅,无数次担任过主考官的温时年来说,殿试不足为惧。果不其然,他再一次高中三甲,被点为探花。
琼林宴上,温时年再一次见到了肖瑾,他波澜不惊。前一世,他无比嫉妒这个男人,而这一世,他会先他一步,找到她。
这一次的主考官,是柳太傅。温时年与同期们一同来敬酒,柳太傅刻板的训导起来,众人讪讪,唯独温时年认真聆听,柳太傅果然另看他一眼。
温时年这般年轻的探花郎,自然有的是人要打听他的婚事。然而他却一概拒绝,直到……柳太傅来问。
“老夫有一小女,待字闺中……”
余下的话,温时年已经听不到了。心中涌起的狂喜,让他几乎让几自己身处何地。
“学生愿意!”温时年跪下,无比虔诚地向着这位古板却又正直的老人发誓:“学生在此发誓,若有幸娶柳姑娘为妻,定会珍之爱之,此生不渝。”
柳太傅满意地摸着胡子笑了。
接下去的事,便顺理成章。
温时年的父母自江南赶来,他们的儿子从小就极有主意,此次却写信哀求,请他们一定要速速来京。夫妻俩惊惶不安,还以为儿子出了什么事,谁知竟然要向太傅府求婚?!
这天大的好事啊!温父温母高兴得找不着北,三聘六礼,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又是苦等数月后,温时年终于迎娶了自己盼了一世的新娘。
洞房里,一身嫁衣的新娘子紧张不安地坐在喜床上,直到那个温润的青年挑起了她的盖头,将自己的发与她的发,结在了一起。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娇羞的少女看着两人交缠的发丝,紧张却坚定地点下头:“嗯,愿君心似我新,定不负相思意。”
温时年将人搂进怀里,那颗空荡了一世的心,终于被填满了。
婚后,温时年本该入翰林院,却恳求岳父帮忙,最终去了刑部。
年末,巫蛊案发,柳家被牵连。那时候,他的妻子已经怀有三月身孕,听到娘家出事,慌张不已。温时年握着她的手,发誓:“我会解决的,你放心。”
他说到做到。
曾经主持朝政三十余年的温时年,纵然面容年轻,内里却是一颗老辣的政客心。最终,德妃害死亲子试图诬陷柳皇后的真相,公之于众。
柳家安然无恙,他的小妻子,终于能安心了,而他压在心中的那块石头,也终于可以放下。
柳家无事,她也不会流落北关,更不会……遇见当今的帝王。
又一年七夕佳节。
温时年带着妻儿来到仙女庙还愿。他们的孩子已经3岁了,而她却依旧如少女般天真烂漫。
“呀!是上上签!”他的妻子,随意一摇,便摇到了上上签,温时年不由想到了上一世,那时候,也是这样,只是他不是她的丈夫,只敢偷偷地看她。
温柔美丽的小妇人将上上签交到丈夫的手中,他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她,往外走去。
“相公,我想要那个!”
走在人群中的肖瑾忽然听到了一声让他心颤的声音,这个声音……好似在梦中出现过。他猛地回头,就看到他的得力臣子,牵着一个清丽雅澈的女子站在一个猜灯谜的摊位前。
男子俊朗温润,女子娇俏可人,而他们的孩子,正拍着手咿呀咿呀地笑着。
肖瑾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
但是下一秒,喧闹的人群便打断了他的思绪。也许……只是人有相似吧。
肖瑾回过身,不欲引起臣子的注意,再一次钻进人群,失去了踪迹。
而温时年此时,才抬起头看向肖瑾离开的方向。他背后的手,早已掐出痕迹。他微笑地看向身边的妻子,还好,蓦然回首,这一切都不是他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