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却是说什么都晚了。
屋外响起了脚步声。“思君姑娘,起来了吗?”是白嬷嬷的声音。
皎月看了路元辰一眼,用目光暗示他赶快离开,一边回答:“起来了。嬷嬷稍等一会,我换了衣服便来开门。”
身后,路元辰僵在原地,不肯离去。皎月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少庄主是想逼死我吗?”大婚当日,被人撞见路元辰在她房内,她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他给不了她幸福,又何必再剥夺?!路元辰苦涩一笑,用尽全身的力气,强迫自己从后窗离去。路元辰刚走,白嬷嬷便喜气洋洋地推门而入,身后跟着的丫鬟手里捧着鲜红的嫁衣与精致的凤
冠,一个个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姑娘,今儿大喜啊!老奴先祝您新婚吉祥!夫人和表姑娘,等会就过来。老奴先带人为您梳妆打扮。”
皎月微微一笑,淡然地起身,任由侍女们伺候着自己换上嫁衣。白嬷嬷亲自为她梳头,一边说
着吉祥话。
而离去的路元辰并没有走远。他躲在院外茂密的树冠之中,虽然看不到屋内的情形,却可以听到屋内热闹的话语声。
白嬷嬷应当是在为她梳头,一边梳头,一边说着吉祥话:“一梳吉祥如意,二梳白头到老,三梳子孙满堂……”
一字一句,都好似利箭,射入路元辰的心中。
不多会,沈氏带着柴宁儿也来了。屋内,又响起一片贺喜的声音。
“哎呦,思君今天真是太漂亮了,朱公子见了,一定会被迷倒的。”沈氏笑眯眯地说着,众人纷纷点头应和。
屋外的路元辰想象着她盛装打扮的模样,一定是美极了。正想着,山庄外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有丫鬟一路疾行着跑进来:“新郎官来接新娘子啦!”
屋里,沈氏连忙替皎月盖上红盖头,笑着道:“本该是由兄长背出去的,可惜元辰这孩子心野了去,如今不在山庄内,只能由我这个老太婆亲自送你出门了。你可不要怨他。”
那个家伙,明明就在屋外。但是皎月却只当不知情,微微笑着:“思君不敢有怨言,多谢夫人。”
屋外的路元辰听到这话,心中又酸又痛,亲自送她出嫁?哈哈,恐怕比剖了他的心还要让他痛苦吧。可是看着她孤零零地走上花轿,路元辰心中也不好受。
一身红衣的少女在沈氏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果然比他想象得还要美,只可惜,她这身嫁衣,却不是为了他而穿。
一身红衣的朱善水也已经到了门口,因为皎月这边并无亲密的姐妹,朱善水意思地做了一首催妆诗,沈氏便爽快地将皎月的手交给了他。
朱善水握着皎月的手,心里有点发憷,这位小魔女,将断剑山庄的少庄主玩得团团转,他这个道具,到时候会不会死的有点惨啊?
哎,就算害怕也没办法,他要是敢现在撂挑子,说不定死得更惨。
“善水便将思君接走了。夫人请放心,善水一定会好好照顾思君,不让她受一点委屈。”朱善水对着沈氏告辞,沈氏装模作样地用帕子擦着眼角的眼泪:“一路平安。等到了临安,可得记得让人给我们送信。”
柴宁儿也一脸依依不舍:“思君,你要常来信啊,若是有时间,便回来看看我和姨母。”
红盖头下,皎月忍不住冷笑,好一出依依不舍的好戏,只怕她和朱善水出了断剑山庄的地界,就要“出事”了吧?不过知道归知道,该配合她们的演出,她一向都配合。
“夫人的恩德,思君无以为报!”皎月福身,朱善水便在一边扶着她。
又是一番唱念做打,总算是演完了一出大戏,朱善水牵着皎月,终于离开了断剑山庄。
走出断剑山庄的大门,身后那股杀意总算是浅了一些,朱善水忍不住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姑奶奶,您可得保我小命啊。”朱善水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在皎月耳边哀求,然而落在远处的路元辰眼中,便是二人亲昵无间的表现。
皎月轻笑了一声,搀着朱善水的手上了马车。朱善水对外宣称乃临安人士,父母尚在,他们自然是要回到临安再拜堂,所以朱善水接了皎月后,便带着人马一路往南而去。
一路上,朱善水继续扮演着温柔体贴的夫君,端茶倒水,夹菜擦汗,几乎是能代劳的都代劳了。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瞧着便是一对恩爱的新婚夫妻,而只有朱善水知道,他是在伺候祖宗啊!
“相公,你也吃嘛。”客栈里,朱善水往皎月碗里夹了不少菜,几乎都要堆不下来,皎月将自己不要吃的又夹回到他碗里,一脸笑意地劝他吃菜。
朱善水心里咽着泪水吃着菜,每一次他与这位姑奶奶亲近些,他就能感觉到远处的杀气浓郁些。朱善水知道,那位断剑山庄的少庄主,一直都尾随着他们。他对皎月那是真叫一个佩服,她究竟是如何做到面不改色地将那个人当做空气,与他扮演着恩爱夫妻呢?
“吃完了?那就走吧。”皎月瞥了一眼朱善水,朱善水立即‘体贴’地起身,为她戴上帷幔,又牵着她的手,一步不离地护送她上了马车,而后才转身牵着自己的马,翻身上了马。
“驾。”车队一路南行,很快便到了悬崖山路。“小心一些。”朱善水命令侍卫们,马车很快便上了狭窄的山路,朱善水驱马跟在皎月乘坐的马车之后。
然而就在车队通行过了一半时,忽然间一阵箭雨从天而降,远处冒出不少土匪打扮的人。
“小的们,这是只肥羊啊,给我冲!”
第98章 好一朵黑化的菟丝花(十七)
“杀啊!”随着一声杀气腾腾的呐喊, 土匪打扮的一群人就这样朝着皎月和朱善水所在的车队杀了过来。
以朱善水和皎月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这群人虽然做土莽打扮, 然而武艺却远超一般土匪贼子, 分明是乔装改扮后的江湖人。
朱善水身为魔教新任长老,以卓越的轻功独步天下, 寻常人根本无法近他的身,然而此刻他扮演的却是一个粗通拳脚的商户, 面对此等情况, 只能勒住马缰, 略作惊慌地吆喝护卫们拔刀看守。
“快!保护夫人!”朱善水将一个护妻心切的年轻丈夫演得活灵活现, 虽然武艺不精,却还是拔刀牢牢地守卫在皎月的马车边上。
而朱善水寻来的这帮侍卫,本就是收钱办事, 压根不用朱善水特地叮嘱, 看到山贼冲来, 寻着机会便逃生去了。
“你们回来!”朱善水看着逃得七零八落的侍卫们, 急得跳脚, 好似真的心急如焚一般。
马车里的皎月听到声音,轻勾嘴角, 对于这一幕早有预料。沈氏和柴宁儿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远嫁千里之外呢?她的存在,在她们眼中,不过就是个药人罢了。
虽然自从皎月取代了原主后,令她们的计划发生了不少波折, 然而以沈氏对柴宁儿的看重,她是决不会轻易放弃的。
沈氏一边同意皎月和朱善水的婚事,试图让路元辰彻底对她死心,愤而离庄出走,不再掺和她的事,一边则命人假扮山贼,半路截杀,制造她已死的假象,哪怕路元辰之后再后悔想要回头找她,也只能听到她已经遇难的不幸消息,再追悔莫及也来不及了。
只可惜,沈氏所设计的这一切,都在皎月的计算之内。皎月摸准了她的心思,有意配合,故意请来朱善水演这一出戏,若非如此,沈氏哪能如此顺心?
而今,沈氏果然落入她的圈套,这些土匪身手利落,怕是沈氏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为了万无一失,花了大价钱请来的专业杀手吧。
只可惜,她和朱善水都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而身后一直悄悄跟着他们的路元辰……更不可能眼看着她落入危险。
“朱公子,你快走,别管我了!”皎月掀开马车帘子,一脸焦急地看向一旁的朱善水,急声催促。
皎月的露面,就是为了吸引土匪们的注意力。她才是他们的目标,不是吗?
果然,一见皎月露面,土匪们顿时齐齐朝这边冲来。
朱善水一看皎月的眼神,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到了他发挥演技的时候了!
朱善水一边抽刀拦下一个试图冲过来的土匪,一边脱口而出:“不行,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
哎,老子太难了。朱善水一边干架,一边在心里骂娘,老子等会还得装死。怎么死才能稍显壮烈呢?
就在朱善水的胡思乱想中,大批的土匪蜂拥而至,朱善水这个‘文弱’青年,自然是不敌职业杀手们,护着皎月狼狈地被逼到了悬崖边。
“娘子,你怕吗?”朱善水回头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悬崖,哎,要不是他轻功独步武林,他也不敢往下跳啊。
皎月牵着朱善水的手,坚定地看着他:“能和你一起死,我不怕。”
朱善水看着她深情的双眸,心里忍不住一抖,哎呦喂,刚刚那一瞬间,他差一点就相信了她。这个女人,真是天生生了一双会骗人的眼睛,难怪路元辰那样的人,也被她折腾得够呛。
想起路元辰,朱善水不由环顾四周一圈,路元辰怎么还不出手相救?难道真要看着他和她一块跳崖了再出手救人?就算他武功高强,怕也不可能一下救两个。难道说……路元辰是打定主意看着他先死透了,然后再来英雄救美?!
想到这一点,朱善水心里狠狠地骂起了路元辰祖宗十八代。人人都说魔教之人阴险狠辣,这身为名门正派的断剑山庄少庄主,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以路元辰的眼力,肯定看出这帮劫匪别有来历,可是他却硬是忍着不出现,想要利用这机会除掉他。这家伙心思竟然如此阴毒!
“这么漂亮的小娘子,若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可惜了,只要你乖乖听话,咱们就放你相公一条生路!”为首的那人盯着皎月,他们的任务是带走这个小娘子,若是她真的跟着跳了崖,岂不是人财两空?
皎月却一脸忠贞,誓要和朱善水同生共死的坚定模样。朱善水掩下心中异样,继续按照计划行事。
“思君,若有来生,我们再做夫妻,好吗?”朱善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忽然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说出口后,朱善水便觉不妥,他连忙在心里安慰自己,老子只是为了演戏演的逼真一些而已。
皎月却没觉得异常,毕竟朱善水这人信口开河,演技在线,说出口的情话比这过分的也多的是。
两人手牵着手,相视一笑,便好似生死相依的爱人一般,在土匪们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跳下悬崖。
“他娘的!”为首的土匪头子还没骂完口中的话,便觉得身边一道风穿过,下一瞬,他便瞪大了眼睛,看着一道黑色的身影疾如风一般跟着跳下了悬崖。那不是……断剑山庄的少庄主吗?!
草他娘的,谈这笔买卖的时候,可没说这人也会出现!想从路元辰手中抢人?!也得有这个命啊!
“撤!”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土匪头子’当即一挥手,带着人快速离开现场。
悬崖深不见底。如朱善水所料,路元辰等的便是这一刻。也许路元辰自己也没料到,他也会有如此卑鄙的一天。即便看出来者不善,路元辰却还是没有早早露面。只有朱善水死了……她才会死心地留在自己身边吧?
跃下悬崖的那一刻,路元辰便只盯着那道纤瘦的身影。他加快速度,一手将剑插在悬崖缝隙之中,一手拉住了皎月的手腕。与皎月手牵手的朱善水,自然也被顺带拉住了。三人便这样形成一条直线,悬挂在悬崖璧上。
“少庄主……”皎月抬头,装作一副惊讶至极的模样,路元辰却没有说话,他看了一眼被皎月拉着的朱善水,眼神中闪过复杂情绪。没想到,他们两人竟然一直没有松开彼此。
插在缝隙中的剑显然支撑不了三个人的重量,随着小石子咔咔咔地往下落,朱善水仰头看着皎月,温柔一笑,说完自己最后的台词:“思君,忘了我。”说着,他又看向路元辰,“少庄主,请您照顾好思君。”
说罢,他不等二人开口,便松开了皎月的手,直直地往下落去。皎月知道,以朱善水的轻功,等会自然会脱身,但是她现在可不知道这些哦,皎月瞬间便落下泪来:“夫君!”
那一声伤心哀绝的‘夫君’,一下便将路元辰心中那点愧疚冲了走,他若是活着……
路元辰无心继续往下想,他的目标,只是救她而已。少了一个人的分量,路元辰游刃有余多了,他抓着皎月的手用力往上一提,便将她揽在了怀里。
路元辰抱着几乎哭得虚脱的皎月,回到了崖顶。‘土匪’们早已撤离,现场留下一片狼藉。
路元辰不敢放开她,她全身好似没了支撑,双眼好似流不完的眼泪,却又倔强地盯着悬崖边。路元辰怕他一放手,她便又会往下跳去。
路元辰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他说什么,好像都显得格外虚伪。路元辰一狠心,索性便点了她的睡穴,随即将她打横抱去,带回断剑山庄。
那帮人的来历,回去之后再慢慢调查。为今之计,最重要的还是先带她回去。
路元辰不知道的是,埋首在他胸口的皎月,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轻笑。路元辰啊路元辰,第一次违背所谓的道义,做一个卑鄙而自私的男人,感觉如何呢?
断剑山庄内,柴宁儿正陪着沈氏散步。白嬷嬷领着丫鬟们,远远地跟着,没有人可以听得到二人的谈话。
“姨母……你说,这一次,咱们真的会成功吗?”柴宁儿心事重重。
沈氏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你放心,这一次我找的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他们接下的生意,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柴宁儿似乎被安慰道了,浅浅地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对了姨母,表哥还没从武当回来吗?他去得也够久了……”
柴宁儿的话中,掩饰不住的酸味。表哥从小到大就是一幅冷淡模样,从未见他有什么情绪波动,可是他却为了莫思君那丫头,远避武当。柴宁儿一想起这事,心里就堵得慌。
沈氏自然看明白她的心事,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开导他:“男人嘛,谁还没个过去呢。你姨夫当年,还有个忘不了的前夫人呢,我说什么了吗?笑到最后的那个人,才是胜者。”
沈氏回想起当年自己作为继室嫁给断剑山庄的时候,她未尝没有憋屈的时候,他不让她生,她就和别人生。到最后,这断剑山庄,还不是落在她的子孙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