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本来只是顺势转移话题,可当看见这些稚嫩面孔说着铿锵有力的话时,感觉……忽然不同了。
心也跟着砰砰直跳,脑子里迅速飞过一串高中时历史课的记忆。
“外争国权,内惩国贼!”
“废除二十一条!”
“拒绝在巴黎和会上签字!”
5月4日,北京爆发了反帝爱国运动;
5月5日,北京中等以上学校实行总罢课;
5月6日,北京学生联合会成立;
……上海学生联合会成立;
……天津学生联合会成立;
……
柚子默然回神。
五四运动!新文化运动!
这是五四运动爆发的前期,她来到了1919年!
原来,这就是一百年前的中国。
正值北洋军阀政府当权,中国正被列强蚕食。
同为年轻人,可说的话、做的事,身处的环境,却截然不同。
“再这么下去,中国迟早要被这些卖国贼给卖了。”
“不能让他们得逞!”
“不能让他们得逞!”
柚子被他们的高涨的情绪带动,也用力点头,“不能让他们得逞!”
“同学们,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跳进耳朵里,柚子转身,看见一个人正往这里走来,而那几个学生已经朝那人走去。
“老师。”
“沈教授。”
柚子看清那人,猛地一顿,老鬼?
老师?
教授?
那总是一脸怯懦,站也不安坐也不安,爱摆手说“不值得一提”的老鬼,竟然是大学的教授?
这完全出乎了柚子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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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是,就是那个时代!
柚子有些惊奇地看着走进来的人,这绝对不是跟她一起过来的老鬼,而是这个时代的沈无言。
沈无言看看她,问道,“你是谁?”
学生解释说,“是记者,为巴黎和会的事来的。”
柚子回过神,急忙上前说,“您好,我是……《一言报》的记者薛柚,想采访一下你们对巴黎和会上中国代表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以及他们拒绝了中国代表提出的合理要求的看法。”
“《一言报》?”沈无言想了想,说,“我没听说过这家报社。”
“还在筹备中,六月就上刊。”柚子不得不发挥演技,为难地说,“我们报社规模很小,都是志趣相投的人一起凑钱筹备的,就为了能跟上新思想,新潮流,为改变我国国民思想而生。”
几个学生拍手叫好,“这个立意好。”
沈无言却叹气,说,“现在的文人早不如拿枪的武夫了,口号叫得再响亮也没用。”
学生面面相觑,沈无言说,“学校快要关门了,你们快回去,路上注意安全,不要惹事。”
“老师……”
沈无言领了几人出来,将门关上,又去查看别的房间了。
他一走,就有人说,“这沈教授是真的跟名字一样,自己无言,还让人无言。”
“全校的教授里头,最没血性的就是他了吧。”
柚子听了心里不舒服,问,“沈教授这人不血性?”
学生答道,“对啊,做什么事都畏畏缩缩,生怕惹事。就连授课的时候也拿那些顽劣的学生没办法,就光会说一堆大道理。平时要是他在学校,外面响一枪,他都不许我们探头瞧。”
另一人笑道,“现在哪里没有枪?哪里没有炮?能躲到哪里去?”
柚子没想到老鬼看起来胆小,原来本尊更胆小。
也是,一个连做鬼都凶不起来的人,做人还能凶到哪去。
柚子又问了他们几个问题,这才离校,离校前又怕自己奇装异服的被军阀看见,于是让他们跟别的女同学借了一套衣服。
好在这里有住宿,女同学备的衣服多,听说是借给一个满怀正义之心的记者,纷纷要借。
柚子换好衣服,跟同学打听了沈无言家里的地址,往他家里走去。
来这的目的地是老鬼家,那走散的众人应该会去他那里聚集。
柚子一路走过去,大概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刚结束,此时的中国较之以往,略平静了些。
穿着时髦悠闲走路的人有,衣着破烂愁眉苦脸的人也有。还有那腰上挎着警棍的巡警,那骑马过去的军阀。
柚子以前常跟踪明星去影视城,类似的民国建筑不少。
但街道太干净,路人甲乙丙的神情也太单一,不像现在亲眼看见的那么真实。
尤其是刚才那几个学生充满力量和感情的声音,是现代的人哪怕看再多资料,看再多影视剧,都无法模仿的。
老鬼的家离学校略远,柚子走了半个小时,走得天都黑了,一路打听,才在七拐八拐的巷子里找到他的家。
柚子站在玻璃窗外望向里面,沈家略小,似乎住了很久,到处都堆着东西。虽然小但东西收拾得整齐,看得出是个很温暖的家。
屋里有两个孩子在写作业,还有个女婴在摇篮里酣睡。她记得老鬼有两儿一女,想必就是他们了。
一会有个长相清秀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端了菜出来,说,“收拾一下,叫你爸吃饭。”
两个孩子一个收拾桌子一个去楼上叫人,片刻沈无言就下楼了,进去帮妻子端菜盛饭。
赵红苗看出他脸色不太好,心事重重的模样,但没有问。
时局不好,谁的心情都不好。
饭菜上齐,沈无言拿着碗筷,想来想去,重重叹了一口气,“太过分了。”
两个孩子都齐齐看他,赵红苗问,“发生什么事了?”
沈无言说,“法国在巴黎召开‘和平会议’,我们作为战胜国参加会议,提出撤退外国在我国的军队和取消‘二十一条’的要求,这都是合理的。可那些混蛋竟然拒绝了我国代表提出的要求,甚至要把德国在山东的权益转让给日本。”
赵红苗虽然不掺和政治,一门心思都在三个孩子身上。但身处在这个大环境下,该知道的利弊还是知道的。
她吃了一惊,问,“那政..府打算怎么办?”
沈无言对那个北洋政..府没什么好感,现在消息刚传来,也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应对。他叹气,“我原以为袁世凯死了后世道会好点,可没想到,更乱了。”
三年前袁世凯死后,他真以为世道会好,军阀会消失。结果少了个能坐镇的,军阀反倒纷纷割据一方,谁也不服谁。段祺瑞掌管政府大权后,立刻投靠了日本,还想以武力统一南方军阀。
哪怕后来北伐军出征,也敌不过北洋军,孙中山先生的护法运动最终失败,军阀更是嚣张,局面更乱,恐怕以后会更乱。
沈无言眉头紧锁,说,“等等看吧。”
只是类似的“等”实在太多,赵红苗面带忧愁,说,“恐怕又会签字的,这几十年来,中国签的那些条约还少吗?”
她把“丧..权..辱..国”四个字藏在了肚子里,没敢在丈夫面前说。
“条约若签,那是吾国失败,犹如腹中蛀虫,又深一寸啊。这合约一定不能签。”
赵红苗轻声,“条约签了也没办法,我们只是平民,能吃顿饱饭就不错了。”
沈无言看看三个孩子,眼里更是沧桑,“不会的……总有一次不会的……”
中国不会一直这么跪着走,她会站起来,哪怕他可能看不到,但他希望他的孩子能看得到。
他恨自己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老师,他能做什么?拿着粉笔头扔在那些腐朽的人脸上吗?
有什么用……
“百无一用是书生。”
沈无言又重重叹气。
赵红苗也默默吃饭。
屋里的气氛压抑极了,连站在窗外的柚子都觉得心头沉重。她是一个历史过来人,知道中国还会历经很多苦难,但最后都会熬过来,熬过寒冬,迎来春天。从泥潭里站起来,重新成为一个巨人。
只是这一切对历史局中人来说,根本不可想象,也不可解脱。
柚子轻轻叹气,忽然觉得耳边有人呼热气,回头一瞧,一个高大身影罩来,吓得她差点叫出声。
等看清楚是谁,柚子生气说道,“你走路就不能带点声音!”
刚出现就被骂的陈近西说,“哇,你跟风起那毛球待久了,说话都一个德性了。什么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在你和他身上不存在的。”
这会心跳才平复下来的柚子脸色好了点,说,“我家祖宗没跟你一起?”
“没啊。”
“老鬼呢?”
“也没见。”陈近西知道大家分散的原因跟刚才那只天降瘦猴有关,但他没说,反正除了他没人知道,那说出来干嘛,挨揍吗。
柚子皱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陈大师你额头上怎么起了个包?”
陈近西摸摸头上那个包,说,“刚掉下来撞门上了。”
“哦……”柚子说,“我们是在这里等他们,还是去找他们?”
陈近西想说等,可转念一想,现在正是跟薛柚单独相处的好时机,可以借机探出她身上是不是有灵骨,又有没有别的秘密。
那毛球这么跟着她,说没目的,他才不信。
陈近西沉吟说,“你家毛球比我们的速度快多了,你都来了他还没来,恐怕是被什么事缠住了。我们去找他吧。”
“那要是他来了怎么办?”
“我先留下个通讯记号,他来了就能看见。”
柚子狐疑看他,不太相信,“不,我还是等等薛起。”
陈近西暗骂一声,只好陪她一起等。等得快急死他了——毛球不要出现毛球不要出现。
柚子等到夜深,薛起也没出现,就连老鬼也没有。
她发现自己开始犯困了,几天几夜几乎不用怎么睡觉的她都忘了这才是正常的生物钟了。她打了个哈欠,陈近西立刻说,“你看,我没有骗你吧,那毛球真的碰见什么事了吧。先去找个地方睡,然后再回来等吧。”
柚子垫脚往那长长的巷子看去,还是没有看见薛起。她俯身拍拍蹲累了的小腿,说,“那先找个地方睡觉吧。”
陈近西嘴角一弯——耶。
柚子跟他一起往外走,又问,“你老说风起是毛球毛球,那他到底是什么毛球呀?”
陈近西转了转眼,“你还不知道他的真身?他就没说过?”
“没有。”
“哦。”陈近西说,“是虫子,毛毛虫。”
“……”柚子说,“阎王说他是耗子……”
陈近西眨眨眼,“对,耗子,我记错了。”
“……”才不信你们!
两人找了间看起来还干净的旅店,老板看看两人,问,“什么关系?”
陈近西认真说,“她大哥。”
——薛柚的大哥即是那毛球的大哥,等式成立。
柚子说,“一间房。”
陈近西回神,嗯?一间?一间?!!这颗柚子要做什么?
柚子看他,“大师……大哥你有钱吗?”
钱还不简单,陈近西在空裤兜里摸了一下,再掏出来,手里就有几块大洋了。
旅店一楼还顺带做餐饮,这会正有几个商人模样的正在那说话,连一桌子菜都没怎么动。柚子没特意去听,但还是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日本此等行径无耻至极,同为战胜国,巴黎和会上那些混账怎么可以苟同这种事?”
“唉,这样一来,连国家主权都丧失了。”
“这就是那些帝国主义的真嘴脸!”
“呸!”
柚子边往楼上走边想,现在巴黎和会的事情在发酵,无论在学生那,还是在商人那,亦或教育界,很快会掀起轩然大波。
小小蝴蝶的翅膀在煽动,终将在五月,煽出飓风,震惊整个中国。
“柚子姑娘。”走在前面的陈近西走到二楼,忽然转身,又朝她伸手,“我觉得我有必要重新介绍一下自己。”
柚子看着他的手,本来就比他矮,这会少走两层楼梯,简直像看巨人,“我知道你呀。”
“不不,你不了解,我觉得我的形象都被那毛球破坏了,我想重新介绍自己。”
——快握手啊,让我探探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柚子站了一天,累极了,只想快点去睡觉,说,“陈大师,我对你印象很好,我想去洗洗睡了,你能别挡路吗?”
“……”陈近西只好死心收手,见她从身边走过,又想直接去抓她肩头。手都伸出去了,突然闪过那毛球的笑脸,顿时丧失了勇气。
万一这颗柚子告诉那毛球,说他非礼她,那他得被毛球宰了吧。
“好了。”对照了下房号的柚子站在房门口,说,“我到了,谢谢陈大师送我到门口,那我进去睡了,你……”
“等等。”陈近西莫名问,“你不让我进去睡?”一会他发现问错话,“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让我进去打个地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