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钱意意和凉决城进门的时候, 钱爷爷就已经出现在了二楼的楼梯口。
爷爷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很随意。
家庭保姆去厨房端来了果茶。
“回来了。”
钱爷爷指了指沙发, 和钱意意凉决城分位坐下。
茶几上还放着一本看到一半的书籍，看封面是今日财经, 封面人物有点眼熟。
凉决城瞥了眼, 只看见好像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没敢多看，收回了视线，坐姿端正。
爷爷和钱意意闲聊了几句，每一句都是些家常话，慢悠悠地, 什么都问到了。
大约十分钟的时间，爷爷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坐在钱意意身边的凉决城。
钱意意想尽办法想要把话题往凉决城的身上拉。
人家刚来，爷爷就给个下马威，凉决城本来就紧张，这么下去不就更紧张了吗。
而且凉决城还带了礼物来，礼物在见面的时候就该送上，十分钟了，凉决城连送礼物的机会都没有。
钱意意看着都心疼，不住把话题往凉决城那儿抛，给爷爷挤眼睛。
爷爷欣赏了下小孙女难得的在意，目光慢吞吞扫过凉决城。
这孩子很紧张，紧张的甚至有点像是动物应激。
钱爷爷有些好笑。
这孩子……
“是姓凉？”
爷爷慢悠悠问。
凉决城立即绷紧了一身的皮，起身恭恭敬敬把礼物送上。
“是的，我姓凉，凉决城，十七……马上十八岁。爷爷，初次见面，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我准备了一副家母的画作以及一条围巾，小小心意，希望您能喜欢。”
画作看了眼就知道，绘画的人很有天赋，又很大胆，而且画风很温柔，爷爷看了眼就很喜欢。
围巾就更是意外之喜了。
这个年头很少有人会手作这些作为礼物，自己的针织品，相比较别的来说，不少人都觉着在作为礼物上，除了家人意外都拿不出手。
这是一个表达着亲近又随和的礼物。
爷爷收下了礼物。
“有心了。”
凉决城吞咽了声，心跳依然很快。
钱意意在旁边看的有些小揪心。
凉决城太紧张了。
他甚至声音都有点变调。
爷爷还在不紧不慢问：“听意意说，你学习很好？”
“还过得去。”凉决城按照标准的模式欲扬先抑，谦虚了一句后，开始摆出自己的实绩。
考试从来都是第一，全年级全校全区甚至全市，除了第一凉决城没有拿过第二个名字。
数学竞赛，物理竞赛，一切学习类的竞赛凉决城只要参与了，就是大奖。
凉决城的学习成绩无论如何摆出来都是让人赞叹的。
钱爷爷也不例外。
他虽然早就知道了，但是在正面对着凉决城，亲耳听见他的学习，还是忍不住颔首。
“不错，是个优秀的孩子。”
学习方面，凉决城无可挑剔。
但是这也是他在现阶段唯一能拿得出手的。
一个问，一个答，钱意意就在旁边紧张地看。
凉决城太紧张了。
他的紧张直接影响到了钱意意，她本来一点都不紧张的，回来在爷爷面前秀个恩爱罢了，对她来说不过是个日常任务，淡定平常心。
但是凉决城的紧张让钱意意不由自主觉着事情比她想象中要严肃的多，被这种气氛渲染，钱意意也跟着提起了心。
凉决城真的很紧张，他一直在想，当钱爷爷问起家庭的时候，他要当着钱意意的面说吗？
这无关其他，仅仅是担心钱意意自尊心会受到打击。
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男朋友的出生太差，拿不出手，让她丢脸了。
没想到全过程爷爷都没有提起关于家庭的方面。
“你会下棋？”
爷爷冷不丁问。
凉决城迟疑了一下。
他的下棋还是很早之前跟着师父学散打时，隔壁棋馆的老师随手教的。
“谈不上会。”
“没关系，能下就行，我家这孩子不会，没人陪我，你来陪我下一局棋。”
钱爷爷站起了身。
钱意意也跟着站起了身。
她其实会下棋，经常来陪爷爷下棋。但是爷爷说她不会，起码在现在她必须不会。
爷爷只不过是找一个借口，把凉决城单独叫走。
来了。
凉决城深吸一口气，起身跟上了钱爷爷。
钱爷爷让人把棋盘摆在了露台。
黑子与白子，在棋盘上刚刚占据了一个角落，钱爷爷就捻着棋子漫不经心问：“第一次交小女朋友吧？我们意意也是。”
来了。
凉决城提高警惕，捻着棋子在一个位置落下，恭恭敬敬道：“是的，之前没有考虑过交往对象的事情。”
“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我们意意和你在一起，也很开心。”钱爷爷一点也不隐瞒自己对他们状态了若指掌的这一面，“你的学习很好，一直在帮意意补课，辛苦你了。”
“不辛苦，”凉决城也直言不讳，“给她补课也是我们的相处。”
钱爷爷笑了。
“你的成绩很好，想过高考结束去哪所学校了吗？”
凉决城说道：“考虑过，是S大。”
S大是海市最好的一所学校。
也是九八五重点学校，在全国的学校中排名在前。
但是并不是最好的。
依照凉决城的实力，他可以自由选择国内任何一所学校。
“为了照顾你的母亲和妹妹？”
凉决城呼吸一滞。
“……是。”他声音有些干涩。
钱爷爷什么都知道，对他的家庭或许早就了若指掌。
甚至对他的一些方面也很清楚。
或许这段时间钱爷爷并没有见他，不是不在乎，而是留出足够的时间去了解他这个人，现在的凉决城，在钱爷爷的面前可以说几乎没有秘密。
他的成长轨迹，他的一切，或许都在一个文件中，展开在钱爷爷的桌头。
“你是一个很孝顺，很有责任心的好孩子，”钱爷爷对此表示了绝对的肯定，“你在这个年纪能做到这些，很不错了。我之前一直引以为傲的小儿子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是个小混蛋，差点弄出人命过。他的成熟期在二十以后，而你比他成熟的都早。孩子，你的未来不可估量。”
凉决城张了张嘴：“……谢谢您的夸奖。”
“那么考虑过以后的事情吗，比如说在大学找一个合心意的女朋友？”钱爷爷闲聊似的说道。
凉决城猛地一震。
半响，他语调平平：“我的女朋友是意意。”
“这不过是现在。”钱爷爷很温和，“小孩子交往个对象，几天分手也很正常，未来的日子还长，你或许还没有遇到真正适合你的人。”
“请您见谅，意意就适合我。”凉决城抬起头，认认真真说道。
“孩子，只不过是交个男女朋友，没必要这么认真。”钱爷爷提醒他，“意意喜欢你，你喜欢意意，你们在高中谈一场无伤大雅的恋爱，作为长辈不会反对的，只不过，不要想得太多。”
想得太多。
凉决城如同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底，彻底冷了。
“……难道不应该认真吗？”凉决城勉强说道，“我只有她这一个女朋友，无论什么时候，这个事实都不会改变。”
过了一会儿，钱爷爷笑了笑。
“孩子，你知道你父亲是谁吗？”
一直一心二用等着钱爷爷回答的凉决城还是没有料到，钱爷爷居然会说这个。
他彻底僵住了。
手中的棋子啪嗒掉落在棋盘上。
凉决城低着头，久久没有言语。
室外的风已经带着冬季的寒冷，冰凉地，让人心都被冻住。
钱爷爷说完这话，甚至没有抬头看凉决城一眼，他还在看棋局。
开篇布局的阶段，已经能看出一个人的风格了。
凉决城的白子很小心，小心中还透露着大胆。
就算他很收敛，一个人的性格在棋局上还是有映射的。
凉决城沉默许久。
“您……知道吗？”
钱爷爷很冷静。
“有些事，自己发现的会更好。”
“我告诉你这个，只是想告诉你，孩子，你的家庭很复杂，复杂到让我想直接否定你。”
钱爷爷抬起头。
“你和意意不配。”
钱爷爷的声音很温和，像是任何一个公园里健身的老爷子，充满着长辈的宽厚慈爱。
但是他的话，让凉决城如置冰窖。
钱爷爷果然看不上他。
他的过去，他的一切，或许在钱爷爷眼中都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或许钱爷爷知道他的父亲的身份，这个身份，也是让钱爷爷觉着是他出身不够的一部分。
他的父亲……
凉决城闭了闭眼。
无外乎一个人渣，社会的垃圾。
这个人渣，凉决城之前从未多想过他一次，但是这一刻，凉决城无法容忍了。
或许因为这个人的存在，而导致了让钱爷爷对他评价更低的可能。
这个可能凉决城根本不想接受。
还不如钱爷爷直接说，无法接受他的其他过往。
“我……我和我的父亲不同，那个人是谁，是什么人，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他无法影响到我，影响到我身边的人，”凉决城努力说道，“我的家庭或许复杂，但是也简单。我只有妈妈，和一个妹妹，我们三个人……”
“你的妈妈在住院，你知道的，她的精神上还不能自控。”钱爷爷温和说道，“她是一个在艺术上很有天赋的女士，我很欣赏她，也同情她，尊重她。你的妹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也让意意很喜欢。这孩子很懂事，也很乖巧，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
钱爷爷说完了，温和得看着凉决城：“然后呢？”
然后……呢？
凉决城神情有些恍惚。
是啊，他的母亲艺术细胞很好，很有天赋，但是在住院，精神方面有些问题。他的妹妹很可爱很乖巧很懂事，但是有些自闭，对社会有些恐惧。
他或许早就知道有这个东西的存在，心平气和：“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这一点我在一开始也说了。”
凉决城心里绝望。
优秀这是对他的肯定，但是并不代表这是钱爷爷的对他这个人，身为钱意意男朋友身份的肯定。
如果他是一个要给钱家做公司职员的人，或许钱爷爷很欢迎，但是他现在是在应聘钱爷爷的孙女婿，这点本事就不够看了。
“孩子，你现在就能做到比大部分同龄人都要好，你的未来会是一片光明。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选择一个更适合你的道路？”钱爷爷叹息，“意意这孩子，她出身复杂，我一直很宠爱她。我希望她以后能过得很好。这个很好不是你意义中的很好。对我这个长辈来说，小辈以后结婚过得比在娘家更好，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如果保证不了这一点，我不认为你可以成为意意的男朋友。”
“意意有没有告诉你，如果她交往了男朋友，最好的话就是直接稳定下来，订婚，以后顺理成章去结婚？”
凉决城犹豫了会儿。
“没有。”
这件事只有在钱父钱母那儿被提起过，但是钱意意当场就反驳了，凉决城也没有多想。现在听钱爷爷这么说，或许里面还有什么。
其实按照他的想法，毕业订婚，大学结婚，是一个很顺的发展方向，也是他想要的未来。
但是钱意意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说要和他订婚这种话。
“那孩子也真是的，”钱爷爷嘴角勾了勾，“你知道姚一楠吗？姚家的那个孩子。”
凉决城：“……班上同学。”
“他是姚家想要用来和钱家拉近关系，选出来给意意的未婚夫人选。”钱爷爷无视了凉决城的诧异，慢悠悠说道，“她按照正常的步骤，应该是和一个这样出身的男孩订婚，然后结婚以后，依然是这个圈子里大家都熟悉的太太，她能过得很优越，不用为一切发愁。她可以随心所欲，和没有结婚之前一样。”
“孩子，你很优秀，但是你不能给意意这样的未来。如果这是谈谈朋友，一个月的时间也够了，意意的情况，没有更多的时间给她浪费。”
钱爷爷温和说道：“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凉决城闭了闭眼。
“……知道。”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睁开眼。
少年人的眼底，是被激起的火焰。
“我现在不能做到，但是我可以在几年后做到。”
凉决城压下心中的苦涩，平静的说道：“钱老先生，我需要时间。我没有家庭作为后盾，我需要自己去做。我需要……时间。”
凉决城艰难得说道：“……我，我现在已经能赚钱了。”
是的，他还有这点。
凉决城从衣服兜里取出来了一个小盒子。
小盒子里放着一个U盘。
这是凉决城用了几天时间尽量先完善出来的作品。
虽然还不够完美，比起一个月前，已经完善了许多。
“我或许还不够好，但是我学的比别人早，比别人用心，我能在最短时间内，让我自己提升起来。大学还有四年的时间，我可以保证在毕业之前，给意意一个不输于现在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