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摄影师扛摄像机扛累了想歇会儿时，看着镜头里一手拎着一只水桶卖力奔跑的林枣，两条细胳膊绷得紧紧的，他都继续坚持了下去。
没有什么“大家进了剧组就是一家人、为了拍出好片一起努力啊”的心灵鸡汤，可谁都长了眼睛，看着同行都在拼命再想想自己的一举一动也都被别人看在了眼里，谁还好意思偷懒？
带起这股风气的林枣不但赢得了邓导、孙庆文的喜欢，其他剧组成员也都习惯亲昵地喊她水仙了。
只有一号女配方玫依然嫉妒林枣、厌恶林枣，好在，她扮演的反派女配也在嫉妒、厌恶着水仙，如此一来，方玫几乎是本色演出，将一个对女主羡慕嫉妒恨的女配演得生动形象。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真相啊，纷纷夸赞方玫演技好。
方玫有苦说不出，只能憋着。
——
《水仙》里有大量湖戏。
考虑到气温因素，邓导决定趁十月份的江南还算温暖，先拍完所有湖戏。
穷比剧组经费有限，为了将钱都花在刀刃上，譬如数量不多但必须有的几幕战争特效，邓导要求所有戏份演员都必须亲自出演，不能用替身。而且，因为影视基地的水景区租金太贵，邓导提前在距离影视基地十五公里的地方物色到一片水库，这几天剧组都是来这边拍。
今天要拍水仙撑船送男主过河，结果镇上喜欢她的花花少爷也凑热闹上了船的剧情。
剧组请了一位专业的船夫教林枣如何撑竹篙。
林枣学的认真，很快就掌握了技巧，只是这活儿费力气，拍摄时她必须让自己看起来很轻松。
长长的竹篙其实很沉，林枣练了一个多小时，手心都摩红了。
“感觉怎么样？”邓导坐在拍摄船上问。
林枣站在小船上，一手持篙，一手朝他比划了个“ok”。
三个主演准备就位，拍摄开始。
水库附近有几个村子，听说有剧组来这边拍戏了，村里很多闲人都跑到堤坝上看热闹。
一辆黑色汽车缓缓停在了堤坝旁。
“老板，下车吗？”韩律低声问。
“不用。”孟淮安降下了旁边的车窗。
水库周围青山绿水，环境不错，堤坝上村民们窃窃私语，孟淮安直接看向水库中央。那里有三艘船，一条船上是演员，一条船上是导演等工作人员，还有一条船上坐着几个穿救生衣的救生人员。
如此简陋的拍摄条件，倒很符合这部剧的背景年代。
孟淮安面无表情地盯着船上的林枣。
她还是照片中的造型，只换了身枣红色的衫裤，长长的麻花辫从后面甩过来搭在胸前。她在撑船，动作很是娴熟，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站在她身边不知在说什么，笑容猥琐。林枣一边撑船一边看着他，面带看耍猴似的笑。
拍摄时停时续，很快要拍高潮了：花花少爷伸手要摸水仙的下巴，水仙身姿灵巧地往后仰，同时手中竹篙破水而出，在半空漂亮的一转后打狗般敲在花花少爷背上，直敲得花花少爷脚步踉跄，徒劳摇摆一番后掉进了水里。
剧情很爽很赏心悦目，拍摄起来就难了。
林枣这个后仰动作的技巧在于，她要借手撑竹篙的力，撑得好了姿势会很漂亮。
邓导跳到演员的船上讲戏，他站在林枣身边，让她先单独后仰。
林枣心跳很快，船不停地摇晃，她站在船头边缘，本来就难把握平衡。
而且，林枣进组前虽然学了游泳，但并不熟练。
扫眼另一条船上的救生员，林枣默默给自己打气，然后，她左手撑篙，上半身慢慢往后仰。
她的左臂抖得很厉害。
邓导声音平静地指导：“林枣，你身体的柔韧性很好，想象你正在家里练瑜伽，手里没有东西，你只是在做一个后仰的动作。”
林枣深深呼吸，头顶是蓝天白云，她试着收回撑篙的力道。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船上身材纤细的小女人仿佛变成了一条红柳，在微风里弯出了最柔软的弧度。
远处看漂亮，近处看很危险。
邓导刚要喊“好”，旁边饰演花花少爷的张强因为担心林枣落水，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
他走，船摇，林枣重心变化，来不及反应就栽进了水里。
救生船上的四个救生员都跳了下去，比赛似的往林枣身边游，然而都没游过去呢，就见林枣已经不慌乱扑腾了，仰着一张白嫩嫩的小脸朝众人笑：“没事，我没事！”说完，林枣哗啦啦游到邓导的船边。
副导演与助理一起将林枣拉了上来，没等林枣站起来，秦露手中浴巾一晃，就将林枣裹得严严实实了。
“林枣去换衣服。”邓导对秦露说，然后举着喇叭宣布：“休息半小时。”
小船靠岸，秦露扶着林枣走向剧组租赁的唯一一辆保姆车，野外拍摄，这辆保姆车既是更衣间又是化妆间。
担心表妹春光外泄，秦露将林枣裹得严严实实，她也无心观察别处，所以，她没有看见停在保姆车不远处的黑色幻影。
两人都上了车，秦露立即关上车门，不许其他人再上来。
“有没有受伤？”放下浴巾，秦露紧张地打量林枣。
林枣摇摇头，甚至还觉得挺好玩的。
秦露瞪她：“还笑，快去换衣裳。”
因为水戏多，林枣有几套备用戏服，反正都是淘宝上买的，秦露搜过价格，五十块两套。
换好戏服吹干头发，秦露才让发型师上了车。
很快，“水仙”又从车里出来了。
围观的村民群众中有人吹口哨。
林枣小县城出身，对这种口哨见怪不怪，目光扫过斜后方的一辆黑色汽车，林枣一边笑一边收回了视线。这些村民太逗了，居然还有人专门开车来看热闹。
幻影内，发现林枣朝这边看来，孟淮安神色漠然。
然而，看着小女人轻笑的侧脸，孟淮安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她居然没有认出他的车，更没有认出他。
“走吧。”孟淮安升起车窗。
韩律并不觉得意外，因为老板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甚至在面对董事长的时候都如此。韩律只是有些遗憾，他挺想看看林枣这幕戏会拍多少次才能成功。
林枣一共拍了九次。
弯腰拍了三次，甩竹篙拍了五次，最后一次成功。
拍完天都快黑了。
邓导过来问她：“晚上八点左右有一场你的夜戏，就在岸边，很简单的文戏，你体力还行吗？不行咱们明天拍。”
林枣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
邓导欣慰地拍了拍她肩膀。
副导演开车，送秦露、林枣回酒店，邓导等人就在湖边吃盒饭了，吃完马上就开拍。
“邓导也够拼的。”望着岸边跑来跑去的导演，秦露感慨说。遇到一个穷比剧组，从导演到龙套都难。
林枣又累又困又饿，靠着椅背想睡觉，又想到了酒店吃完饭再睡一会儿，不对，她还得洗个澡，水库的水再干净再清澈，感觉都有股味道。
为了抵挡困意，林枣从包里摸出手机。
秦露见了，一把抢了过去：“睡觉，下车了我叫你。”
林枣打个哈欠，无力反驳。
汽车偶尔颠簸一下，林枣一路睡到了酒店。
副导演还要去别的地方，表姐妹俩下了车。
就在两人准备进酒店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旁边走了过来：“林小姐，秦小姐，好久不见。”
秦露、林枣同时扭头。
韩律朝两人笑笑，然后客气对林枣说：“林小姐，孟先生请您共进晚餐。”
林枣：……
晚餐晚餐晚餐，孟淮安怎么阴魂似的不散？
第13章
挤了点洗发露，林枣一边揉脑袋一边想事情。
她是签合同那天跟孟淮安吃的第二顿饭，算算日子，两人已经有三周没见了。
最近这一周她忙着拍戏，忙得连做梦都在拍，忙得她忘了还有孟淮安这号人物。
但这次孟淮安给她的感觉与前两次不一样。
三次晚餐邀约，第一次林枣觉得很懵，就像高中时候普普通通的她正在普普通通地准备考试，从未打过交道的校长突然走进教室叫她一块儿去吃饭。到了第二次，林枣不懵了，她很害怕，怕孟淮安强迫她。
轮到这次，看到韩律走过来，林枣心里冒出来的第一感觉是烦。
什么破有钱人！
从洗手间出来，林枣吹干头发，然后从衣柜里拿出一条牛仔裤一件宽松的黑色连帽卫衣。
秦露坐在床上，看着表妹穿上牛仔裤，她选择了沉默。
秦露不知道该说什么。
表妹对孟淮安的态度一直没变，亲眼旁观表妹那么辛苦却开心地演戏，秦露愿意支持表妹的选择。可在孟淮安面前，她的支持有用吗？
林枣换好衣服，又将孟淮安送她的礼服名牌鞋拿了出来。
搬到酒店前，她与表姐已经退了龙套小区的房间，毕竟要在酒店住三个月，犯不着浪费租金，龙套小区那么多空房，拍完戏姐妹俩再回去重新租一间就是。
“表姐，我走了，等我发你定位了你就打车去接我。”收拾妥当，林枣朝秦露挥挥手。
秦露强颜欢笑：“有事打电话。”
林枣：“嗯！”
三分钟后，林枣走出酒店，目光一辆一辆地扫过马路旁停着的黑色汽车，最终试探着朝其中一辆走去。
韩律无语的看着即将从他车旁经过的女人。
就算她不认识劳斯莱斯的车标，好歹坐过几次了，她对这辆幻影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韩律按了下喇叭。
林枣还以为自己挡住人家道了，吓得往前跑出几步，确定安全了才往回看。
韩律隔着车窗朝她摆摆手。
林枣：……
她尴尬地跑了回去。
韩律一如既往地下车，帮她打开车门。
如此绅士的服务，林枣虽然很讨厌他的出现，但还是忍不住说谢谢。
韩律就像没听见一样回到驾驶位，开车前，他体贴地打开了幻影的星光顶。
车里变得梦幻起来。
林枣牢记这是有钱人的糖衣炮弹，兴致寥寥地问：“今晚去哪儿吃？”
韩律：“上次的别墅。”
林枣稍微放下心来，别墅离这边挺近的，不出意外的话，吃完饭来得及赶去水库。
“最近过得怎么样？”韩律笑着问，一副老朋友的语气。
林枣忽然记起上次分开前的不快，面朝窗口，淡淡地说：“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跟你不熟。”
透过后视镜，韩律看见小姑娘板着脸，生气也生得毫无威严感。
他笑了笑，妥协般提议：“你再问我一件与老板无关的事，我回答你，咱们恢复熟悉怎么样？”
林枣瞄他一眼，仔细考虑一会儿，同意了。
问什么？
林枣摸摸手机，盯着韩律的侧脸问：“你觉得咱们以后还会经常见面吗？”
她问的是她与韩律，可与孟淮安无关。
韩律第一次在林枣面前笑出了声。
以她表现出来的傻气，这个问题问得非常有水平了。
笑过了，韩律认真地回答：“会。”
林枣：……
韩律不用回头也猜得到她现在的表情，故意问：“你很讨厌见到我？”
林枣无力地靠着座椅，心烦意乱。
她不讨厌韩律，只讨厌安排韩律来接她的那个人。
车里陷入了沉默，想到老板不高兴时的脸，韩律诚心地提点后座的小姑娘：“凡事不过三，今晚，你配合一点会比较好。”
林枣瞪了他一眼，如果孟淮安是老虎，韩律就是伥。
——
影视基地一带交通还是很通畅的，十分钟没用上，幻影就停在了那栋小洋楼前。
林枣看下手机，六点四十了。
一顿饭吃五十分钟，应该足够。
她想拎着三个礼袋去见孟淮安，韩律绷着脸将东西塞回了车里。
林枣无奈，只好暂且放弃。
一个人走到客厅入口，林枣看到孟淮安靠在沙发上。今天他穿了一件白衬衫，小清新的颜色让他显得更年轻了些，只有那股子令人大气不敢出的冷厉万年不变。这会儿他正在看手机，另一只手随意地放在一旁，修长的指间转动着一根黑色的烟。
烟没有点燃，也没有变形，来来回回地在男人手中旋转。
林枣莫名想到了一句话：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在暗示什么吗？
林枣既愤怒，又胆小，还……饥饿。
中午的盒饭都没吃饱，下午拍戏那么累，林枣早饿了。
她敲了敲旁边的门板。
孟淮安继续看了会儿手机才抬头看来，一双黑眸冷如寒潭。
只是一个眼神，林枣就怂了，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孟淮安上上下下打量她，马尾辫卫衣牛仔裤加一双鞋底并不是很白的小白鞋，这就是她来见他的态度？
“过来。”孟淮安冷声道。
林枣乖乖走了过去，桃花眼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正对面的男人。
孟淮安刚要说话，林枣肚子突然骨碌叫了两声。
林枣下意识地捂住肚子。
孟淮安：……
他离开沙发，朝餐厅走去。
林枣早就想好了，为了晚上有力气拍戏，这顿饭再难吃她都要吃饱！
所以她马上跟了过去。
厨房里的李姐见了，立即将做好的几道菜端了上去。
这顿还是西餐。
林枣都要饿疯了，只要有肉就行，根本不介意是中餐的肉还是西餐的肉。
既然孟淮安似乎没有话说，林枣以保证不会影响别人胃口的吃相与速度闷头吃了起来。
一份牛排，她三分钟没用上就吃光了。
鹅肝吃的也很快，比猪八戒吃人参果稍微慢了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