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决低低嗯了一声,看起来兴致不高,“那他想来是从太医院其他人口中得知的。”
“得知什么?”
“薛嘉禾的事情。”容决按住佩剑,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瞒住了我,但没瞒住有心打探的陈礼。”
萧御医眉头一皱,“殿下想要保密,我自然也多有注意,太医院里这许多人我从没透露过口风——”他说到一半,神情一僵,“唯独我身边有两个从药童时便跟着我的学生帮着处理过药材……”
容决看了萧御医一会儿,“牵涉到的人,我会一一查过去。”
谁知道是不是萧御医的学生,又或者想对薛嘉禾不利的人只剩一个?
容决正要回内屋,脚步又停了下来,低声道,“怎么选才对薛嘉禾最好?”
萧御医脑子里正想着是自己的哪一个学生自作聪明干出这等蠢事,乍一听容决这话愣了愣,拒绝了一会儿才道,“殿下身子还没重起来,但到底月份不小,落胎于殿下的身体弊大于利。”他说到这里,在容决的盯视中话锋一转,“但说到底,还是要顾虑殿下的决定,若是逆着她的意思做,那就是伤身又伤心……王爷若还记得,殿下的心病还不知解了没有呢。”
容决立在原地,“你想说,我不能逼她?”
萧御医捻了捻胡子,眼神奇异道,“这就要王爷自己判断了。”
容决又站了一会儿,到底是转身回了内屋。
赵白仍旧尽忠职守地横在薛嘉禾面前和绿盈大眼瞪小眼,薛嘉禾则是眉眼平静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看起来似乎一直没有动弹过。
听见脚步声时,她也只是抬眼看向了容决,等待着他开口。
尽管薛嘉禾的神情淡得像是没带一丝情绪,容决却从中窥见一丝讥讽与愤懑,他下意识地撇开了视线,道,“先回府再说。”
“我想先听听摄政王殿下的想法,”薛嘉禾没起身,她声音清脆道,“否则去不去摄政王府都是一样的。”
容决皱了会儿眉,他向薛嘉禾走去的同时道,“赵白,你退下。”
赵白麻利收剑,应了个是的同时身形就一闪消失了。
薛嘉禾轻轻冷笑,“绿盈。”
绿盈咬咬嘴唇,将窗户掩上大半后也悄然退了出去,停步于外屋时和抱剑守在门外的赵白撞了个碰面,狠狠剜了对方一眼。
留于室内的薛嘉禾并不担心容决会对自己动手。
容决想要这个孩子,他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孩子到底还在她肚子里,容决动她就等于动了孩子。
“为什么不告诉我?”容决驻足于薛嘉禾两步之外的位置,那里似乎被薛嘉禾画了一道线,让他一时无法跨越。
“一开始是因为没必要,后来是因为我不想。”薛嘉禾答得干脆利落,“摄政王殿下是何想法,于我而言并不重要,自然不必衡量。”
因着容决先前已经明言用幼帝威胁了她,薛嘉禾觉得自己也实在没必要这个时候再和容决虚与委蛇,话里话外自然一点不客气。
薛嘉禾抬眼不避不让地看进容决的眼睛里,“虽然原先我预想摄政王殿下对子嗣——尤其是混着我血脉的子嗣应当是深恶痛绝,如今看来不是,但倒也没什么差别。”
容决沉默了许久,无数言辞到了嘴边却又在当下显得十分苍白。
他不能逼薛嘉禾,也逼不了薛嘉禾。
“哪怕我许诺——”
“看来是我说得不够明白,”薛嘉禾笑了笑,她打断容决的话,双眸亮得惊人,“我换个法儿再说一遍——我不会为你生孩子,因为我不愿意。这样,摄政王殿下能听明白了吗?”
第61章
“因为陈夫人?”容决脱口而出。
薛嘉禾扬脸看着他,“也因为你。”
她只是不想生下不是被父母双方同时所爱、所期待的孩子,哪怕一丁点儿的险也不肯冒。
萧御医偶尔会念叨说薛嘉禾每年的例常大病是心病,她自己倒是觉得自己此刻的思想才是一桩牢固的心病。
容决定定看着她,幽深的视线令人看不透他在思考什么。
半晌,他突地弯下腰来,双手将薛嘉禾一提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薛嘉禾猝不及防地被抬到半空,下意识地伸手想揪容决衣领,及时反应过来将手指收紧到掌心,“放我下来。”
“不行。”容决沉声道,“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我的意思你也听好——你和孩子都要回摄政王府。”
“凭什么?”薛嘉禾皱眉道。
“……”容决没回答,他甚至没低头去看薛嘉禾,双臂桎梏住她的行动就出了内屋。
从珠帘穿过时,薛嘉禾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却没被打到脸上,而是容决用手臂挡下了。
“殿下!”绿盈担忧的唤声从旁传来。
薛嘉禾连忙对绿盈投了个制止的眼神,不想让她在这时候掺和起来。
容决不说话,薛嘉禾的脑中一时也有些混乱,从萧御医和幼帝赶到长公主府开始,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
更令薛嘉禾疑惑的是,容决如果真这么想要自己的血脉子嗣,愿意替他生孩子的女人不说人山人海,总也有不少,何必非纠结她肚子里这一个?
若是要同容决真的斗起来,薛嘉禾也知道自己手中的筹码实在太少,很难斗得过他。
薛嘉禾不自觉地咬住嘴唇,思考着如何摆脱说服容决的方法,等容决大步流星出了长公主府时,才回过神来道,“放我下来。”
容决充耳不闻,他几步迈出门外,将薛嘉禾往马上一放,而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翻身上马坐在了她背后,“别动。”
薛嘉禾愕然得双手都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好。
她不是没骑过容决的马,却从未和他同骑过,上次还是容决在前面牵着缰绳一路走回去的。
容决的身躯就紧紧贴靠于她的背后,这过度的亲密让薛嘉禾下意识挺直了腰想要离他远一些。
一只手从后方揽过来环住了她的腰。
“我让马慢慢走回去。”容决的声音没什么变化,他好似没见到路人投来的好奇视线似的,“太过颠簸不好。”
他边用言语分散薛嘉禾的注意力,边轻轻地将手掌落在了薛嘉禾的腹上。
——那里仍旧相当平坦,容决的手覆上去时,只觉得这腰肢还是同他上一次碰触时那样纤细,指尖按在这边腰侧,掌根就能落在另一侧,根本不像是怀孕的人。
可手掌底下……却确确实实是他和薛嘉禾的孩子。
哪怕薛嘉禾再不愿意,这都是容决想要留下的。
“是陈礼告诉我的,”行至半路时,容决开口道,“他想误导我以为这是别人的孩子。”
话进了耳朵里,薛嘉禾便不自觉地跟着思考了一下,很快明白个中缘由。
若薛嘉禾自己是容决,恐怕也是可能会动摇的。
——记忆中从来没碰过的女人,亲也只亲过一次,突然就腹中有孕,还偷偷瞒着想要落胎,怎么算怎么像是被戴了绿帽子。
陈礼要反,这是肯定的,他十有八九是想拉容决入伙,那胜率便大大上升了。
或许只差那么一点,她就要成为陈礼煽动容决造反的道具……前提是,容决所说一切都是真的话。
薛嘉禾可没忘记刚才容决冲入她屋中,想要阻止她时第一反应就是拿幼帝的性命当做威胁。
这一招容决有些时日没用,薛嘉禾都快忘了。
“我确实险些信了。”容决停了片刻,又道,“我脑中……确实想到了蓝东亭的名字。”
薛嘉禾皱紧了眉。
——看看,秋狩时一点破事,容决能记仇疑心到现在。
“蓝东亭让他妹妹给你送信的事情,我也知道,”容决说,“是时机太巧。”
更甚者,“蓝东亭比我先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这一点,在从陈礼口中知道真相后,更让容决恼火。
“但知道孩子是我的、又知道了你的决定时,我竟有些害怕了。”容决稍稍低下头去,看向薛嘉禾倔强挺直的背脊,“西北回返的路程,我五天不到便走完了。”
薛嘉禾心中呸道:慢点才好。
容决低声道,“我知道你担心顾虑的是什么,那些都不会发生。”
“是吗?”薛嘉禾终于开口道,“摄政王殿下倒是说说我担心顾虑什么?愿闻其详。”
“我可以让薛式早日亲政,抹去他和蓝东亭多余的疑心,也会和你一起照顾这个孩子,”容决觉得自己的掌心几乎在发烫,“你不会成为第二个陈夫人,你我的孩子也不会经历你和你弟弟所经历的事。”
薛嘉禾默不作声。
容决垂眸只能望见她头顶小小的发旋,却看不清她的神情,深吸了口气,对自己念叨三遍“不能逼她”,好不容易才平心静气下来。
等马儿慢悠悠走到摄政王府前时,容决一刻不敢松懈地亲手将薛嘉禾带下马、又牵回了西棠院后,才听见她开了口。
“从摄政王殿下口中听见好听话不容易。”她说着,站定脚跟,以今日最为平静的面貌注视容决,说出口的话语却比之前的都要捅容决的心窝子,“也容我修正一句先前的话——我不想留下孩子,因为我并不心悦你,容决。”
——她幼时是多么想成为能被父母期待着所降生的孩子啊,可以尽情撒娇欢笑,被双亲捧在掌心里宠爱着长大。
“我不会为非我所爱之人生儿育女。”薛嘉禾平静地道,“若只是想要个孩子,你大可寻别的女人……”
“薛嘉禾。”容决突地打断了她的话,圈着她手腕的手指微微收紧,抿紧的嘴角掩着压抑的怒气,“别说了。”
薛嘉禾只停了一息,就接着说了下去,“可以养在府外,等我离开摄政王府后,你就可以将他们接回来,皆大欢喜。你我说到底只是赐婚,只要……”
“——”容决脑中的冷静自持崩断了一瞬。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扣着薛嘉禾的后颈将她拉近了自己怀里。
薛嘉禾抬眼看他,那双仍然和两年多前一样的眼睛里毫无退缩之意。
“……”容决舔了舔嘴唇,不自觉地稍稍加重指上力道,克制着不让薛嘉禾感到疼痛的程度,“我碰过你了,没错吧?”他的视线转向薛嘉禾背后的床榻,“就在那里?”
薛嘉禾的眼睛惊愕地稍稍睁大,还没来得及完全理解容决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被他的手带着扬起脸来亲住了嘴唇。
凶狠的亲吻几乎将薛嘉禾带回了那个毫无克制的夜晚,她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被容决轻松地一一镇压。
直到容决亲自拉开距离留出呼吸的空隙时,薛嘉禾几乎是立刻便不假思索地想要从他的臂弯中挣脱出去。
容决摁住薛嘉禾,低哑着声音抵住她的额头,被她几句话引出的怒气不自觉地平复下来,“现在倒是知道怕了……还接着说么?”
薛嘉禾挣脱不得,从喉咙里颤巍巍倒抽一口冷气,无法想象容决接下来是要做什么,用尽全力抵住他的胸口肩膀,“——赐婚只是强行将你我绑在一起,全大庆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蓝东亭呢?”容决的动作顿了顿,他若有所思地捏着薛嘉禾的后腰,有些走神地心想这腰细得未免有些过分了。
“此事和蓝东亭本就毫无瓜葛,不要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薛嘉禾咬着牙道,“你先放开我。”
容决垂眸盯着全力反抗想要逃离他的薛嘉禾,胸腔里悄悄翻腾起难以名状的黑水来。
——薛嘉禾的软肋,说到底,容决也只拿捏住那么一个两个过。
“若是为了陛下,你也不愿意?”容决微冷的声音钻进了薛嘉禾的耳道,一瞬便让她手上抵抗的力量弱了下去。
“……为了陛下?”
容决冰冷地弯起嘴角,眼底毫无笑意,“是,若是为了薛式呢?”
“你这是毁约。”薛嘉禾咬咬自己舌尖保持冷静镇定,“别忘了,先帝已按照你的要求将我指婚给你,你不能——”
“我即便不造反,让薛式过得天天比现在更痛苦的方法也能想出五十一百个。”容决道,“或者……你也可以乖乖地听我的话,换来薛式的日子过得一如往常甚至更轻松些,如何?”
薛嘉禾早已听过容决三番四次以幼帝来威胁她,可唯独这一次,他在威胁之时一道提了条件。
只有容决察觉得到自己的血液正如同海啸般从耳旁咆哮席卷而过,那声音震耳欲聋。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薛嘉禾的什么答案。
心脏鼓噪得像要跳出胸膛,容决不得不屏住呼吸控制心跳,焦躁地等待着薛嘉禾迟迟不来的回答。
“这样的日子要多久?”薛嘉禾问。
“……要多久,便多久,直到有一日我喊停。”容决想也不想地答道。
薛嘉禾又沉默了许久。而后,她伸出手,几近毫无力道地放在了容决的脖子上。
跳动的颈部脉搏被人贴上,容决险些条件反射地跳起来将薛嘉禾掀翻在地,死死地压抑住身体的兴奋战栗后,他哑声道,“你想杀我?”
薛嘉禾眯眼看着容决,神情带了两分森然。
第62章
“要是你想反击,我早就是具尸体了。”薛嘉禾慢慢道。
她对自己和容决的对比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容决反手握住薛嘉禾的手,将她的手指向下移了半寸的位置,“用力掐住这里的话,哪怕是你的力气也能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