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军中时也是大碗酒大口肉,你何必计较这个。”容决低声道,“更何况,汴京里人人都知道你和别公主不一样。”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得一丝不苟地将学到一切皇家礼仪将自己包裹起来,才能配得上长公主名字。”
“薛钊他没给你什么,你更不必对他心怀感激。”容决面色沉了下去,回想和张猎户谈话,那其中他不能、不愿告诉薛嘉禾,实在不止一件。
“不过现在也都无所谓了,”薛嘉禾咬了一口嫩滑鸡腿肉,弯起眼睛笑道,“现在我只是个村妇,能填饱肚子就好,要什么礼仪风度?”
容决唔了一声,心想千穿万穿马屁……不,鸡腿不穿。“就这么爱吃鸡腿?”
薛嘉禾眨了眨眼睛,“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事,只是我怕你知道后想太多——我四岁生辰前几日,张猎户在林中捉到一只野鸡,分给了陈夫人一半,我与阿云在生辰那日分了一人一条鸡腿,那是阿云最后一次过生辰。”
容决果然有些后悔问了这个问题,他确实一瞬间想了许多。
“后来在汴京即使吃了许多山珍海味,到底我还是俗气地喜欢能举在手里啃鸡腿。”薛嘉禾若有所思地道,“大约天生没有娇贵命。”
容决紧闭嘴唇,利落地将烤鸡拆成几块,都推到了薛嘉禾面前。
趁着薛嘉禾大快朵颐时候,容决谨慎地观察了薛嘉禾面色。
她白皙脸颊泛着淡淡血红,嘴唇也不像在汴京时那般毫无血色,整个人精神奕奕顾盼生辉,乍一看并不像是刚生完孩子、为其所累妇人。
容决到长明村这半个来月也够他摸清两个小崽子日常:吃了睡,睡了吃,只要两个小东西在同一间屋子里、能看得到彼此,他们便安静无比,十分叫人省心。
他此前听孙威说了不少孙大嫂刚生孩子后吃不香睡不好,还颇有些担心薛嘉禾这小身板受不住,等见到两个省心娃后才松了口气。
解决了烤鸡后,薛嘉禾礼尚往来地给了容决进屋去逗孩子权利。
半个月功夫并不能让容决顺利分清两个孩子谁是谁,他往往是薛嘉禾递过来哪个就抱哪一个。
薛嘉禾和绿盈却不知为何一眼看过去便能轻易分辨出谁是姐姐,谁是弟弟。
据孙大嫂说,姐姐长得像薛嘉禾,弟弟长得大约是像父亲,容决盯着看了许久仍是没找到诀窍。
——刚出生几个月小娃娃,难道不都长得一样?
他这次到内屋见到两个小家伙时,他们俩正面对面呼呼大睡,两人手还勾在一起,娇嫩脸颊压得分别鼓起一块。
看这情况,抱起一个必然吵醒另一个,容决便没伸手,他站在摇篮边上看了一会儿,伸手轻轻地推了一下悬起摇篮。
并非因为这是他血脉,便只需要注视着就能让他满心柔软。
而是因为想到这是对薛嘉禾来说无比重要存在,同时又与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他才会对两个孩子共情。
要知道看在薛嘉禾份上,容决连薛式小动作都能忍让三分。
容决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摇篮,自言自语地道,“等你们长大了,可别变成薛钊那样冷血废物,多学学你们母亲就很好。”
薛嘉禾好笑地倚在门边看了容决一眼,将花瓶拿出去换了水。
——自从前日开始,容决还真遵守了他诺言,每日折一支新鲜花来送她,还特地连花瓶都主动备上了。
要是一开始认识容决时,他便是如今这样,而不是当时那个狗脾气……
薛嘉禾摇了摇头掐断这荒谬念头,将花枝抽出泼了水,正要去换水时,门口一人匆匆跑了进来,两眼亮晶晶地唤道,“贾夫人!”
见到来人半生不熟面孔,薛嘉禾笑了起来,“崔公子。”
和从前不同,崔公子没穿颜色亮丽绫罗绸缎,而是穿着一身普普通通青袍,和路边随处可见书生相差无几,看起来倒是正派青涩了许多。
薛嘉禾先前问过容决,知道崔公子是被崔老爷送去了颇有盛名书院念书。虽说这其中究竟有多少容决私心还难说,但多读书对于崔公子来说到底也是好事,见到这年轻人比从前更有精气神了,薛嘉禾也颇为开怀。
“贾夫人,好久不见了。”崔公子停在院中,讪讪地朝薛嘉禾打了招呼,“前些日子那群家伙到长明村来给夫人惹麻烦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夫人没受到什么惊吓吧?”
“我没事,劳烦崔公子担心了。”薛嘉禾摇头,“崔公子今日来长明村是有事要办?”
崔公子愣了愣,他语塞地用脚尖在地上碾了两下,才结结巴巴地道,“我去了书院后还是第一次回来,想亲眼来看看夫人好不好——此外,也有些事情想告诉夫人。”他说着,希冀地抬头看向薛嘉禾,“夫人若是有空话——”
屋子一扇窗被啪地从里面打开,容决冰冷无情地打断了他,“她没空。”
第90章
被打断了话崔公子怒瞪向容决方向,在发现此人就是在长明镇险些将他吓得尿裤子男人后,惊恐地下意识退了一步。
他虽然不知道容决究竟是什么人,但他爹火急火燎将他送去书院里念书便足够说明一点——这个眼里带着森寒杀气男人,绝不是什么能随随便便招惹普通人!
“容决,”薛嘉禾不赞同道,“他没做错什么。”
容决瞥了崔公子一眼,冷声一声没有反驳。
崔公子是比他狐朋狗友好上一些,但敢觊觎薛嘉禾本身就是天大错了。要知道,上一个敢这么做人离被箭矢贯穿头颅也就那么一步之遥。
那人姓蓝。
“我……我是想和贾夫人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崔公子咽了口口水,声厉内荏地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贾夫人屋里?”
容决看了看薛嘉禾,压低眉头,“我能进屋内而你在屋外,这难道不是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崔公子气得跳脚,要换成是其他人他肯定捋袖子就上去了,可一来容决上次将他吓得不轻,二来在薛嘉禾面前他也不敢太过放肆,只能在原地跺了两脚,“哪怕要拒绝,也是贾夫人将我拒之门外,你有什么资格替贾夫人做决定?”
“崔公子有什么话,便现在说吧。”薛嘉禾瞥了一眼容决,道,“不必在意他。”
崔公子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他抓抓脖子,阻止了片刻言语才开口道,“去书院这小半个月,我迷迷糊糊懂了些道理……我爹说得对,我以后不会再和那些欺男霸女狐朋狗友一起玩耍了,他们好似也从来没将我当成兄弟过,否则便不会趁我不在来找我所重视人麻烦。”
容决一手扶着窗杦,一手已经下意识地按上了佩剑。
他倒不是想大开杀戒。
动手将这个毛头小子打出去心倒确实是有。
“这很好,崔老爷一定很高兴。”薛嘉禾颔首,温和道,“崔公子和他交谈过了吗?”
“我还没回家,先来长明村!”崔公子双眼亮晶晶地道,“我就知道,夫人一定会夸奖我!”
“崔公子读书明理,不该是为了得到别人夸奖吧。”薛嘉禾笑道。
“可有了夫人夸奖,让我比什么都高兴!”崔公子上前了两步,他扭捏道,“其实,我从一开始见到夫人时,就觉得似曾相识,仿佛从很久很久以前便认识了一般,才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
容决离翻窗而出将这小纨绔直接拎着后颈扔出院子只差那么一口气忍耐。
“确实,我和崔公子幼时见过。”薛嘉禾道,“不过那是十几年前事了,崔公子记性倒是好。”
崔公子愣了一下,他紧盯着薛嘉禾面孔,耳根一点一点红了起来,“你是……”
容决再没给崔公子说话功夫,他干脆利落地从窗间跃了出来,几步就横在了崔公子和薛嘉禾之间阻断了视线,而后大步上前逼近崔公子。
——他都没机会和薛嘉禾相认,一个不知道打哪儿来小角色也配抢在他前面?
瘦弱崔公子被容决吓得步步后退,瞠目结舌地被容决一手提溜了起来。
薛嘉禾抱着手臂看容决毫不留情地拎着崔公子出门,笑了好一会儿,突地听见屋里传来婴儿“啊啊”声音,便转身步了回去。
容决轻而易举地将崔公子赶走,寻思这吓破胆年轻人应当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再出现在他面前,才回了薛嘉禾院子。
他先前打开窗户已经被重新关上,而薛嘉禾人也不在院中。
容决四扫了一眼,将方才薛嘉禾随手放在门边架上空花瓶拿去装了清水,回到屋里小心地放在了虎儿绝对够不着位置,“姓崔小子我让他回去了,绿盈和赵白也差不多该……”
他边说边往屋里走,到了半路,步子突然一僵。
薛嘉禾就在内屋摇篮边上抱着孩子哺乳,她背对着容决,可容决还是瞥见了她白皙得好似从没见过光一样一边肩膀。
“是差不多该回来了。”薛嘉禾毫无察觉地道,“你这一去一回没看见他们?”
容决从没这么庆幸过自己是个习武之人,脚步稳又轻,薛嘉禾听不见。他动作僵硬地往后退去,竭尽全力保持着声线平稳,“没见到,或许是……耽搁了。”
薛嘉禾嗯了一声,颇有些漫不经心,“日落前就会回来,那两人在一起,我不担心什么。”
容决终于在退步中将薛嘉禾身影排除在视线范围之外,他紧紧闭了闭双眼。
——说从来没再对薛嘉禾起过念想当然是假,但这种好似窥艳一般事,如若不是意外,他是做不出来。
哪怕曾经半夜三更偷偷溜进过薛嘉禾房间里,他也大多只是看看,连碰都不敢多碰一下,怕将薛嘉禾惊醒。
察觉到沉默时间过长,容决胡乱扯了个话题,“你和姓崔小子从前就认识?”
“嗯,他幼时来山上玩耍时间不少,和我当然碰过面。”薛嘉禾道,“那时倒玩得还不错,不过后来他在镇上交了新朋友,便不来了。”
崔公子家里不缺钱,还曾经给薛嘉禾带过不少吃。
当时薛嘉禾不懂,现在她回头想想,那大约也是小孩子献殷勤表现之一。
毕竟那会儿争着要和她一起玩男孩子多得数不清,崔公子是硬生生用白面馒头从中杀出一条血路登顶。
想到小时候趣事,薛嘉禾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幼年,倒也不都是糟糕阴暗回忆。
容决在外酸溜溜地道,“是玩得不错,过了这么久他还对你念念不忘。”
薛嘉禾将孩子放下,又用手指逗弄两个刚吃完饭精神抖擞小家伙,“摄政王殿下若要计较这个,崔公子可不是最值得你计较。”
在外头容决静了下去。
他心想自己跟自己有什么好计较。
薛嘉禾逗了两个孩子一会儿,见他们眼睛转来转去并无睡意,干脆将女儿抱了起来,唤道,“摄政王殿下现在方便进来吗?”
她边说边往门边走,抬头见到容决身影便将女儿往他怀里一塞,快步回头将正瘪嘴要哭儿子也抱了出来。
两个小家伙确认过彼此还在视线范围内,顿时便安心了。
容决抱孩子已经颇有些技巧,单手便稳稳托住,眼神却四处飘移不敢落在薛嘉禾身上,耳根仍泛着微微热意。
“才四月头上,你已经觉得热了?”薛嘉禾抱着儿子出门,随口道,“习武之人可真好,想必冬日里也不怕冷。”
容决视线只来得及悄悄从薛嘉禾后肩上滑过,他舔了舔干涩嘴唇,敷衍道,“陕南靠南,比汴京热得早。”
“那你先前打仗一年半,在此处想必有些难熬,陕南夏天很长。”薛嘉禾道,“不过若是天气热了,可以去河边玩耍。”
“你不会水,去河边太危险了。”容决立刻反对。
虽说如今看来,薛嘉禾落水并不是她体弱主因,可她在宫中差点落水时容决也能看得出来,薛嘉禾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十几岁人了还是不会水。
更何况说到河边,那定然就是薛嘉禾从前掉进去过那一条了。
哪怕容决亲自在河边看护着,他也不放心。
“那陕南夏天可是很难熬。”薛嘉禾道,“我本就畏寒,倒也罢了,摄政王殿下可有得累了。”
容决将女儿没分没寸直接往他眼睛里捅小手握住,偏着脸道,“你觉得区区酷暑能将我劝走?”
薛嘉禾回头看了看容决,被他皱着眉四处躲避狼狈模样逗得笑起来,“我总要试试。”
“不用试了,”容决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还是你早日对我投降来得容易。”
“你觉得这么一句话就能叫我投降?”
容决将她话原样奉还,“我总要试试。”
薛嘉禾再度回头瞅他,突地道,“先帝将遗诏交给我时,你显然对我接下遗诏行为深恶痛绝;大婚之日,你更是用一走了之表明了态度;一年半后你回京,也对我不假辞色……摄政王殿下究竟是什么时候对我生出好感呢?”她含笑问,“是在知道我怀了你孩子之后?”
“和——”容决说了一个字,看了眼懵懵懂懂女儿,将声音压低了下去,“和这两个小萝卜头没关系。”
他可没忘上次发怒时一下子就把两个小家伙吓哭事。
薛嘉禾道,“我知人有一见钟情,也有日久生情,但摄政王殿下同我之间一直剑拔弩张针锋相对,即便是日久生情,实在也说不上。人感情,难道还能凭空就这么生出来吗?”
容决咬着舌尖冷静了三分,“为什么不能?”
薛嘉禾怔了怔,她摇着头避开了容决视线,“我是个海誓山盟尚且不信任人,摄政王殿下这避重就轻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