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冥冥话音刚落,脚边的狗子就宛如一枚炸/弹惊慌地跳了起来,眼里满是恐惧,顾不上受伤的后腿,撒腿连滚带爬跑进了厕所,躲起来了。
狗子彻底自闭了。
谭冥冥:……?这狗崽子怎么了,一天天的。
……
而与此同时,医院。
邬念躺在病床上,拧着眉弓,浅色的瞳孔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晦暗情绪,盯着床头边的这块蛋糕,她果然没有再来,买了甜品,但是是拜托一个老板送上来的,肯定是匆匆回家处理湿掉的袖子了。
……在自己这里接二连三地碰壁,她肯定不会再来了,不止是她,谭家人也全都不会来了。
分明是他拒绝的她,是他故意刁难,逼这家想要领养他的人放弃……
可为什么,心里这么不舒服?
另外一个袋子里是水果,还有一个洗过的,她没吃,走之前放在床头边了。
病房里没开灯,黑暗一片,且空荡荡。
另外三个病友,包括那两个自作主张的傻逼,都被家里接回去了,因为晚上的医院没有空调,只能靠单薄的被子取暖,如果不是无处可去,没有太多家长愿意自家宝贝小孩晚上留在住院部。
因此,白天的嘈杂和喧哗落幕之后,剩下的便是死寂的寂寥,和窗外渐渐凝结起来的寒霜。
……
无所谓。
这样反而更好,正如自己所想。
邬念心想着,他神情冷起来,掏出一只手机,自顾自地继续贪吃蛇。
他漫不经心地盯着屏幕上的绿点,低垂的眸子没什么感情色彩,走廊上有些惨黄的光从门缝里透进来,落在他脸上,有种难以形容的尖锐与沉郁。
……
外面偶尔会有一点脚步声,毕竟有些病人家属半夜来探望,邬念听着,心思完全不在贪吃蛇上,他忍不住皱了皱眉,翻身下床,用拄杖拄着,离开病房。
晚上的走廊没那么多人,零星几只影子。
他走到贩卖饮料的零售柜机前,从兜里掏出三个钢镚儿,面无表情地从缝隙中投了进去。
一瓶可口可乐很快掉了下来。
他扔掉拄杖,弯下腰去拿,一条腿不能吃力,弯腰的动作便显得格外艰难,没办法,他伸出一只手撑着玻璃面。
但刚将可乐拿出来,隔板似乎坏掉了,冰冻可乐一下子滚落了下去。掉在地上发出重重一声“砰”,卡进了零售柜机一个角。
必须得蹲下去,才能取出来。
邬念突然异常烦躁,他暴躁地捶了一下零售柜机,从口袋里重新掏出三个硬币,打算再买一次,可就在这时候——
他抬起眼,看见不远处五十米的走廊上,另一台零售柜机处,一个比他稍微大点的少年坐在轮椅上,指了指零售柜机里的饮料。
他身边看起来像是家长的人立刻掏出钱,投进去,咔嚓一声,饮料掉进来。
那大人将饮料瓶口打开,笑着递给儿子,顺势揉了揉儿子的脑袋。
……
邬念脸色陡然阴沉,一言不发,提起拄杖转身离开。
说好了要领养,却又不养,算什么?就是骗他的吧?!
肯定是骗他的,所以一旦发现他恶劣,就会这么轻而易举放弃。
可是,如果是被她家人领养的话——
邬念望着自己拖长在走廊上孤零零的样子,一瘸一拐的脚步忽然重重一顿。
……猛然想起下午,她将隔壁病床的枕头悄悄拿过来,细心地塞在自己背后,对自己“嘘”了声,笑着说先偷一会儿……
……也想起她揉自己的头。
要是她的家人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帮自己取一下饮料。
要是她和她的家人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在超市老板栽赃诬陷自己的时候,所有人都用怪异的、看小偷的神情看着自己的时候,说相信自己。
……
可,没有这个假设,因为他们已经被自己赶走了,不会再要自己了。
……
邬念抿着唇,眸色阴沉,决定不去想,拄杖很麻烦,他索性扔了拄杖,一瘸一拐地往洗手间去了,打开水龙头,用凉水洗着手。
就在这时,厕所最角落里的两个隔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个男人分别在两个隔间,神情闪烁地笑着调侃着什么……
……
因为下午累了,所以今晚谭冥冥睡得很早,睡前,她坐在书桌前翻开计划本,今天一整天都没能接近杭祁,按照这个进度,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让自己一家都变成正常人。
自己倒是无所谓,谭爸爸谭妈妈已经快五十,距离退休没多少年了,谭爸爸一直渴望升职加薪,却多年来只是一颗小螺丝钉,中午吃饭同事都不带他的那种,一把年纪了,什么名堂都没闯出来,每次带自己和谭妈妈回老家,虽然不说什么,但是谭冥冥知道,很伤他男人的自尊心。
谭妈妈也是,在科室任劳任怨,虽然因为透明的体质,从来没遭遇过医闹之类的事件,但是也从来没有同事主动约她出去逛街,就连她去买菜,都比较坎坷,得和自己一样声音很大,老板才给她称斤。
自己爸妈很勤劳,能力是有的,谭冥冥先前说过要让谭爸爸升职加薪、当上总裁——当不上霸道总裁,当个接地气的老实的经理也行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
打开水一事是不行了,不止如此,接下来任栗在教室的时候,自己也不能暗搓搓干什么了……
谭冥冥愁眉苦脸,趴在桌上,写写画画。
自己得抓紧时间……
等等,有了,谭冥冥头顶亮起一个硕大的灯泡,她想起来了,上次去杭祁家附近跟踪的时候,他那片单元楼看起来黑漆漆的,像是灯都坏了的样子,自己要是找工人把他住的楼的灯泡修一下,是不是能加好多分?!
哇靠,就这么干!
谭冥冥平时都六点多起来,但此刻决定明天五点钟起来,早早去到他家附近,和工人一块修灯!
想到这里,谭冥冥眼睛亮了,赶紧打开手机,在网上找可以联系的工人,提前约好时间。
……
与此同时,破旧的居民楼下,杭祁神情异常冷漠,书包还挂在一侧肩膀上没摘下来,脊背挺拔,在十点多的寒风中,有种难以形容的凛冽。
他视线心不在焉地落在狭窄的居民楼间隙里,而并没看面前穿着羊绒大衣、黑色长发披在肩膀上的女孩儿。
“有事吗?”杭祁不耐烦地问。
殷甜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破旧、脏乱、电线上倒是挂着几个路灯,但是全坏掉了,以至于她和杭祁面对面,竟然看不太清杭祁的脸——自己这个堂弟如果不看眉间到耳侧的痕迹,而只看轮廓的话,倒是英俊逼人。
“你就住在这种地方?”殷甜难以想象,眼中明显有几分同情。
杭祁轻轻扯起嘴角,冷笑,眼里淡淡嘲讽:“告诉他,别来找我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三步并作两步两步上了楼,校服被风卷起,少年颀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残破的旧楼道里。殷甜扫了一眼那楼道栏杆上的锈,眼里复杂更加明显。
她不知道杭祁怎么想的——
虽然因为是私生子的原因,被亲生父亲遗忘,一遗弃就是很多年,但后来都过得这么苦了,为什么就不能稍微低一下头,收起没用的自尊心,回到殷家去呢。
这些年来,大伯和他妻子一直孕育不出来孩子,这才想起来,自己多年前,在外面有过一个私生子,殷家不能绝后,于是千方百计想把这少年找回去。
派人来找过不止几回,只有一个条件,姓改回去,但都被杭祁冷漠拒绝掉了。
现在毫无办法,所以,自己出现在这里。
来之前,殷甜看了一下杭祁这些年来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说不震惊是假的,倘若不是大伯再无所出,恐怕也想不到要将他找回去。
她查到他每天放学后在网吧打工,每个周末也要打工,却还始终保持年级第一,辛苦、艰难、却顽强、自傲。心底多少有点佩服,但同时又认为不值得。
假如他回到殷家,这一切将迎刃而解,他不用拼命打工养活他自己,不用住在这种垃圾地方,更不用穿着那样寒酸的校服,也不用因为弱听而遭到学生们的低看,殷家完全可以给他提供最好的治疗……
但他无比冰冷仇恨地拒绝了。
真是个偏执的人。
殷甜轻轻叹了口气,裹紧衣服,先离开了。
……
医院。
隔间的谈天说地的调侃声带着几分猥琐。
“……603病房那男孩,长得真他妈带感,那脸蛋,明艳又精致,怎么偏偏是个男的?”
“听说他是偷窃,被警察和福利院的人一起送过来住院的,啧啧啧,长那么好看,手脚却不干净,怪不得是孤儿,没爹没娘养吧。”
“……嗯?不是说今天有新的领养家庭的人来看他了么,但他腿好得差不多了,还留在这里,是又没被看上,被领养家庭抛弃在这里了?”
“……还别说,那小姑娘皮肤也挺好的,白白净净,让人挺想摸。”
两个中年男人笑着调侃,他们是604病房两个小孩儿的家长,刚给孩子收拾了东西,打算回家,因为孩子住了这么多天院的缘故,两个家长自然认识了,没事就一起到厕所隔间抽根烟,烟雾缭绕。
他们说笑了一会儿,冲了水,才打开隔间一前一后的出来。
……
刚出来,就愣住,一个漂亮的少年抱着手臂,靠着水池懒散站立,半垂着头,绑了石膏的一只腿微微曲着,脚尖百无聊赖踢着瓷砖,似乎在发呆。
衬着他身后脏污墙壁上的白色蜘蛛网,有种奇异的脏污与纯白相交的感觉。
两人吓了一跳,这不就是他们刚才谈论的隔壁病房的漂亮小孩邬念吗,他们简直有几分惊悚,呵斥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全都听见了?!”
少年这才抬起眼睛,静静看着他们,不知为何,一瞬间叫人有几分不寒而栗,片刻,突然冲他们莞尔笑了一下,“当然,我看起来像是聋了吗?”
两人面面相觑,难免有几分尴尬,而这尴尬中,又有几分诡异的害怕感。
可分明这少年才多大点儿……
虽然听说他又打架又盗窃,占了他那一条街,但他们可是两个成年人!
“至于在这里干什么——当然是因为这里没有监控。”
“好帮你们多找两张床位,方便你们陪你们家住院的小宝贝啊。”
邬念想到什么,唇角笑意又倏然消失,阴森冷厉地拧起眉:“……她皮肤是很白,但就看你们有没有完整的手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