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雨看着锅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没烧火。她蹲在灶坑旁边,先把木棒灶坑内放,尝试点火失败后,才想起来捡细柴和稻草放里头。
唐雨怕叶姝看出端倪,尬笑着回头看一眼叶姝,故意敲自己脑袋一下,“瞧我,都饿晕了。”
叶姝扯起嘴角,象征性地回应唐雨一微笑,就冷眼看着她继续做饭,挺有趣的。
火终于点着了,锅内开始冒烟,唐雨忙用竹铲子搅拌两下,却发现菜还是糊了,粘锅。她马上手忙脚乱地去舀水,倒进锅里。水下锅后,水面浮了一层黑色的糊物。
叶姝指了指那边挂着的猪肉条,“那还有肉。”
“哇,真好,有肉吃。”唐雨觉得自己既然是一名饥饿的乞丐,肯定要对肉充满了喜爱,所以她故作欢喜地去把肉条拿下来,故意问叶姝,她能不能都吃了。
“请便。”叶姝笑得温柔。
唐雨开心不已,本来想直接把肉条扔进锅里,但被叶姝看着的时候,觉得自己还是切一下比较好。就把肉放到此案板上,胡乱切了六块,大概每一块都有小孩拳头大,统统都放到锅里了。
叶姝从窗边走过来,低眸瞧着锅内的东西后,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期待这道‘菜’成品的样子。
唐雨后续还往里加了两勺糖,一些胡椒粉,这再度提高了叶姝的期待指数。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锅里的水干了。唐雨觉得应该差不多了,就拿大碗把锅内的东西盛出来。依稀能便清楚各种菜的样子,煮得稀烂的白菜、黄瓜段和半糊半生的山药,以及外表稍微变色的大肉块。
只是这些菜的表面都粘着一层黑糊的东西,还有鸡蛋皮,以及蛋清在煮的过程中所形成的白色沫子。
叶姝建议唐雨去前厅吃,那里好歹有桌椅,吃着舒适些。
“好。”唐雨故作高兴的应承,就赶紧端着这碗东西走了。
起初她感觉到叶姝没跟着,本以为这样就甩掉了叶姝,打算寻处隐秘的地方把东西倒掉,但走了几步之后,再回头一看,发现叶姝正无声地在她身后走着。刚好来一阵邪风,吹着叶姝的披散的头发飞扬,她皮肤又很白,唐雨就吓得心里一哆嗦。
唐雨到了前厅,把碗放到桌上后,坐了下来,才发现自己没带筷子。她刚想借口起身去取筷子,叶姝把筷子递到唐雨跟前。
“吃吧,看你饿坏了。”叶姝声音依旧温柔,看唐雨的眼神亮晶晶有光。
唐雨道谢接了筷子,重新坐下来,看着碗里自己煮的东西,咽了下唾沫。但她这不是因为馋而咽口水,而是因为恐惧。
唐雨绝望地下筷子夹了一块看起来还算好的黄瓜送进嘴里,一股糊烟味儿马上呛满口,然后就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腥臊味儿灌入她的嗓子眼,引得唐雨差点干呕吐出来。她知道叶姝本来就怀疑她的身份,万万不敢吐,赶紧闭上嘴。
这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唐雨以为慕容逸来了,正想跟他求救,却见来人自己并不认识。
此人也是穿白衣,披着头发,但比叶姝整齐很多,他上半头的头发被一根玉簪拢在了脑后。薄唇凤目,面容清隽,可谓举世无双。这男子进门后眼神就一直在叶姝身上,仪态温润至极,竟让人有些移不开眼了。
唐雨心头震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了,这男人是之前那个靠窗看书的书生。
叶姝看见宋清辞就笑,“吵着你了?”
因为宋清辞就住在隔壁的东厢房。
宋清辞摇头,“本就没睡。”
“她饿了去厨房做饭,我便关心看看。”
宋清辞听完叶姝的解释,才看向唐雨,叶姝也看向唐雨。于是,俩人一起关注她吃饭。
唐雨嘿嘿笑着跟宋清辞打招呼,然后就只能默默埋头继续吃。
山药带着皮,没怎么熟,很难下咽。白菜煮得太烂,完全沁入糊味儿和肉腥味,还有点甜兮兮的味道,比山药更难吃。
唐雨这才意识到她做的这东西一点咸味都没有,应该是误把糖当成盐了。她活这么大以来就没下过厨,更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就是外面的青草随便揪一把塞嘴里,都比这个好吃。
每一口都叫人十分难以下咽,每一口都让唐雨感觉。自己要用毕生的功力才能逼自己不要吐出去。
最后好容易吃到只剩下肉了,唐雨夹到嘴边的时候,就有点犯恶心。她有种预感,这肉肯定是最难吃。
唐雨犹豫着想把肉放下,想跟他们说自己吃饱了。
“听我家下人讲,普通人家熬到过年有肉吃了,定要好好磕三个响头,感谢老天爷。因为有的人家日子苦,最后连糠都吃不上。”宋清辞忽然开口,和叶姝忽然聊闲话。
叶姝配合地点头,“是如此,年头不好的时候地都白种了,要啃树皮的,真可怜啊。所以说这肉能吃到嘴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珍惜着,慢慢品味。”
唐雨听到二人这番对话,明白自己身为‘乞丐’,如果不晓得珍惜肉,把这肉当着他们的面儿吃干净了,肯定会落话柄。
唐雨垂着眼眸,鼓起勇气,张大嘴咬了一口肉。她想快点吃完,快点结束这场煎熬。但肉根本咬不下来,完全没熟。唐雨特别后悔切这么大块,她想硬吞都吞不下去,必须拼命地咬、嚼、撕扯。当她好容易咬掉肉的表皮的时候,里头竟有血水留出来。味道特别腥,难吃至极!
唐雨难受地眼泪含在眼圈,竭尽努力吃掉了一块肉后,感觉自己距离死已经差不了多远了。唐雨又恶心又难受,胃在抽搐,决定闭眼睛装晕。
“我今天有点头晕,宋大夫给我诊脉看看被,用宋大夫的银针,能给我针灸好么?”叶姝伸手给宋清辞,音量不大,但保证能让唐雨听见。然后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宋清辞,暗示宋清辞配合自己。
可巧今天吃晚饭之后,叶姝还没满足宋清辞在‘称呼’方面的需求,这会儿叫他大夫,刚好合适了。
“嗯,我看看。”宋清辞随即把手搭在了叶姝的手腕上。
唐雨一听叶姝叫宋清辞大夫,居然还有银针,吓得不敢晕了。因为如果她晕倒,叶姝极有可能就会让那个男人给他针灸。银针只要扎入她的血里,势必会变黑,他们就会发现她身上的血有毒的事实,自然就会识破她的身份。
唐雨没法子了,只得拿起第二块肉,像吃生肉一样继续硬吞。身体已经要开始本能地反应干呕了,忍住,忍住……
宋清辞给叶姝诊脉之时,还故意微蹙起眉头,看起来认真又困惑。
“姑娘的头晕,只针灸怕治不好。”
“那该如何?”叶姝忙问。
宋清辞轻笑一声,示意叶姝靠近点说。
叶姝就把耳朵凑近去听。
“亲宋大夫一口,姑娘的头晕之症就不治而愈了。”宋清辞含笑对叶姝咬耳朵道。
叶姝红着脸坐回原位,心里不满地哼唧好几声。这么干的话头她晕肯定会好,因为会吓得心悸而亡,当然感觉不到头晕了。
唐雨开始吃第三块肉,五官已经在她无意识地状态下,扭曲得有些狰狞了。
叶姝和宋清辞还在聊天,当没看见一样。宋清辞见叶姝披散着头发,要给叶姝梳头。
“你还会梳头?”叶姝惊讶问。
宋清辞喊来赵凌,令其取了木梳来,便给叶姝头发束起,簪了一根玉簪。
男式的束头。
叶姝丝毫不觉得惊喜,要求宋清辞给自己梳飞天髻。
宋清辞反问叶姝飞天髻是什么。
叶姝撇了撇嘴,摇头让宋清辞当自己没说。古代女人跟男人谈论发型,那就跟现代女人跟男人谈论口红色号一样,是无法逾越的两性鸿沟,还是不要尝试了。
“喔——”
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干呕。
叶姝和宋清辞同时看过去。
唐雨捂着嘴匆匆跑出去,扶着树干不停地开始呕吐。
叶姝看了眼她的大碗,里面只剩下一块肉了,功绩卓著。
唐雨难受至极,呕吐的时候伴随着眼泪和哭唧唧的粗喘声,最终弄醒了在西厢房休息的慕容逸和陆墨。
二人披了件外衫便匆忙跑出来,瞧见这一幕都有些迷惑。
慕容逸立刻冲过去查看,询问唐雨情况。
陆墨则过来问叶姝和宋清辞缘故。
“她饿了,在厨房煮了东西吃,我陪着她来着,估计是肉吃多吃急了才吐了。”
陆墨听叶姝大概解释了经过后,很奇怪唐雨为何在井边洗菜刀,他去看了眼桌上的碗,里面省了一块肉和一点汤,汤上面黏着黑糊糊的东西,还有白色泡沫和红色的碎鸡蛋壳。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这东西别说吃了,看着就叫人恶心。
一个讨生活的乞丐,居然能把好东西煮成这样,真叫人怀疑。陆墨忽然有些明白叶姝之前为何要拒绝这个女孩跟着他们了。她确实有可疑。
陆墨打量那头还在吐的唐雨,她佝偻着身子,捂着肚子抽搐一下吐一口,感觉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可见这碗东西有多难吃,简直比毒药还毒。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唐雨终于消停了,洗漱之后,喝了点水,虚脱地去歇息。
陆墨便把慕容逸带回房中,嘱咐了他许多话。
次日,慕容逸就带着唐雨和叶姝等人分道扬镳,先行离开了开封。
慕容逸因为昨日陆墨给他提醒了,所以今天对唐雨的态度有所保留,便是想查实看看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叶姝则继续在宅子里住着,没有离开。唐门十二毒怪就轮番乔装在宅子外监视,既然她们的大小姐已经失手了,他们就打算琢磨新方法进攻。
“咱们十二人的武功加一起都不是他们其中一人的对手。凌云堡手段阴狠,不可正面得罪了叶姝,否则我们唐门以后会有一辈子甩不掉的麻烦。我看还是我吹箫放毒虫最好,不近身,如此才不会被陆墨和叶姝和两大高手追打。”‘小女娃’贾红建议道。
其余十一人都觉得有道理,即便要杀人,要么悄无声息不留证据,要么全员灭口不留后患。不然得罪了凌云堡,确实很麻烦。
等到夜深了,贾红便吹箫,放出了她的毒虫,有蝎子、蛇、蜘蛛和蜈蚣,驱赶这些毒虫悉数入侵叶姝等人所住的宅院。
许久之后,没听到宅内有动静,她便吹箫想将毒虫们唤回来,结果吹了半天,依稀只看见几只回来。本该有上千只的毒虫,最后稀稀落落连一百只都不到了。
十二毒怪立刻预感不妙,他们拿着刀剑探进宅子,便闻到了一股怪味,然后瞧见墙边有一条白色的粉末。很多毒虫都死在粉末附近,且都尸首不全,不是缺头就是缺腿儿。只推开屋门,地面上也有一层白色粉末,白色粉末上面密密麻麻死了很多毒虫,大部分尸体都化了。
贾红瞧着心痛不已,便要伸手去摸她的宝贝虫儿们,被同伴拦住了。
“这是化尸粉,碰着了,你半个手指头就废了。”
“我们被算计了,他们根本不住在这,人早走了!”十二人搜完整间宅子后,气愤不已。
贾红已经哭得泣不成声,那些虫子她可是花费了十年才养出的宝贝,个个听话毒性强,结果这一下全都死了,叫她以后可怎么活儿。
“我定要杀了他们,为我的虫儿报仇!”
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
此时,叶姝等人已经在百里之外的客栈,悠闲歇息。那化尸粉是叶姝令庄飞花高价买来,钱则由陆墨来出。因为陆墨现在身上没那么银子,叶姝就让陆墨先欠着了,等到了华山派再还她就成。
此地距离京师较近,百晓堂的人特意来传消,告知叶姝老堡主已经派人将魏乐贤灭口,为她报仇了,还有一张魏乐贤认罪画押的认罪书给叶姝。认罪书上,魏乐贤对于他忧心皇太孙地位,故意派人挑拨燕王府与凌云堡关系一事,供认不讳。
叶姝仔细琢磨了认罪书上的用词,不仅文笔好,书法也极好,的确像是出自一名东宫太保之手。
很多文人能士,意志坚定,自恃气节。叶姝觉得魏乐贤既然能为皇太孙筹谋至此等地步,必然不是普通人,即便死应该也会保持气节,不愿屈服才对。
“他为何肯跟你们招供这些?”叶姝问。
“起初以他妻儿相要挟却不肯,抓了他老母亲,倒是老老实实了。”传信人冷笑一声,似乎在嘲笑魏乐贤有此‘弱点’。
“那他的母亲妻儿——”
“皆已解决,魏乐贤眼睁睁看着她们先死。”传信人对叶姝拱手,“敢算计我凌云堡堡主,该当有此下场。”
叶姝确实憎恨策划给自己下药的幕后黑手,但听到魏乐贤有这样的下场,她一点都不觉得爽快,反而十分恶寒。这手段太残忍了。
晚饭后,叶姝喊着宋清辞‘车把式’,夸他赶车厉害。然后就趁机跟他打商量能否快些驾车赶路,早日抵达华山。
宋清辞听出叶姝话里有一半认真的意思,“怎么突然如此着急?”
叶姝:“想尽快把事情办完。”
叶姝突然想让宋清辞尽快收购凌云堡,她觉得凌云堡由宋清辞掌控,肯定会比叶虎好。
“有事?”宋清辞察觉到叶姝的情绪有变化。
叶姝就把她从百晓堂那里得来的消息告知宋清辞。
宋清辞撇起嘴角,“心疼魏乐贤死得惨?”
“立场不同罢了,再说他的妻儿母亲无辜,不该有此下场。”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论无辜,最无辜的是那些老百姓,勤恳做活,一日清福未享,谁都不曾招惹,却他人的争斗,横祸降身,白白惨死。”
叶姝觉得宋清辞心中有侠义在,只不过他对于被救助者的条件要求比一般人苛严了些。他似乎只同情真正清白无辜的人。
“那如果你是我爹的话,掌控着凌云堡的权力,你会怎么做?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滥杀无辜么?”叶姝问。
宋清辞不禁笑起来,深邃的眼眸里忽然透着戏谑,打量叶姝,“姝儿昨日还坚决不同意,今日便愿意让我做你爹了?”
叶姝:“……”
大魔头可真能岔话题。
“说正经呢。”叶姝尴尬地咳嗽一声,被宋清辞这句话弄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