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文武百官已经乱做一团。
文官本就手无缚鸡之力,听说几个皇子在宫外集结了人手,已然是忧心不已。
相比之下,武将出身的官员则沉着冷静地多。
但盛世素来是重文轻武,说是‘满朝文武’,但其实大殿之上有资格来参加早朝的武将也不过数人。
所以整个太和殿,听说二皇子几人在宫外集结士兵之后就吵嚷了起来。
不多时,永平帝摆驾太和殿。
殿内嘈杂的议论声这才低了下去,一众大臣低低地拜了下去。
永平帝的面色发白,眼神中更是难掩疲惫。
“众爱卿平身。”永平帝让群臣起了身,而后语气有些无力地接着道:“朕知道今日之事你们中有人完全不知情,有人却是早早就知道的。朕躬耕朝政数十载,没想到今日竟会落到这种局面……”
“圣上!保重龙体!”群臣又齐齐跪下。
永平帝正要接着说话,就见殿外匆忙来了个小宫人禀报道:“圣上不好了!”
小太监咽了咽口水,还没来得及说完后头的话,只见二皇子、四皇子、七皇子一身戎装,在各自侍卫的簇拥下进了来。
太和殿内本就站了一众大臣,此时骤然多了这么些人,顿时就变得拥挤不堪。但就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群臣反而不敢再说话了。殿内陡然安静了下来。
此时永平帝脸上也出现了诧异的神色,他顿时站起身,厉声质问道:“尔等竖子如何进的宫?御前侍卫统领何在?!”
皇宫内侍卫足有千人,几道宫门更是把守森严。是以当永平帝知道二皇子他们在宫外集结人手的时候也不是多么惊慌。而且今遭他安排暗卫护送宋瑶他们出宫的时候也交代了他们另一个任务,就是拿了她的令牌去西山大营调兵。
从皇宫到西山大营,来回也不过半日功夫,这点时间皇宫的侍卫也绝对抵挡得住。
但永平帝绝对没想到的是,二皇子他们居然堂而皇之地就带人入了宫。算着时辰,就算是暗卫们在西山大营搬到了救兵,也是远水解不了近火了。
二皇子轻笑一声,不徐不疾道:“父皇何须惊慌,儿臣们前来不过是清君侧,并不会对您有任何不敬!”
永平帝勃然呵斥道:“尔等逆子公然带人逼宫,进还说不会对朕有不敬?尔等带宫外之人戎装佩剑进殿,已然是对朕最大的不敬!”说罢,他又扬声道:“来人!拿下这几个逆子!”
永平帝虽不知道二皇子等人是怎么进的宫,但对太和殿的御前侍卫也很有信心,想着侍卫们抵挡二皇子几人一阵也不是问题,他先带着一众大臣退到其他地方,其他的再做打算。
换做平时,训练有素的御前侍卫早就一拥而入护驾,但此时大殿之上却是静的可怕,半晌都没有人进来。
“父皇,儿臣劝您歇口气。都到了这会儿功夫了,难道您还寄希望于这皇宫里的侍卫?”‘笑面虎’四皇子轻摇着纸扇,说罢纸扇一合,向后一招手,殿外便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
直到此刻,永平帝面上的镇定才是真的绷不住了。
这中年男人不是别人,而是负责皇宫安全的大内都部署兼御前侍卫统领黄筹。
黄筹是永平帝还在潜邸时的老人了,和宝庆公公一样都是永平帝最坚实的左膀右臂。不然永平帝也不会放心把皇宫的守卫交到他手里。
永平帝虽然早就知道二皇子等人还有隐藏的势力,却没想到他们能收买到黄筹。甚至他见到二皇子等人堂而皇之地带着人带着兵器入宫,都以为他们是寻了别的暗道或者用了其他方法,绝对没想过黄筹居然会背叛自己。
黄筹的面上也呈现痛苦之色,他在永平帝面前跪下,红着眼睛道:“圣上,罪臣对不起您!”
“好,好得很!”永平帝踉跄了两步,差点直接仰倒。幸好后面有人及时把他接住。永平帝转头,就见到了身着袆衣、头戴九龙四凤冠的李皇后。
“皇后,你怎么在此?”
李皇后扶着永平帝坐下,一手替他背后捋气,一边从容不迫道:“宫中出了此等大事,臣妾与圣上夫妻一体,自是应该共同面对的。”
他们二人从前也是恩爱非常,但自从隆让太子的事后,李皇后闭宫不出,彼此的关系一度陷入冰点。就算是后来楚承昭恢复身份,李皇后打开了坤宁宫的大门,夫妻之间到底是不比从前了。
是以永平帝也没想到在这种危急关头,李皇后居然愿意来到这大殿之上同他一起面对。
见到永平帝面色缓和了一些,李皇后看着二皇子等人冷冷地道:“什么忠孝礼义本宫也不和你们多说,反正今日你们做出这样的事,也把那些都抛在了脑后。本宫只提醒你们一句,你们的皇子妃、母妃还有冷宫的那位选侍可都在后宫。你们做事之前也掂量掂量,看看是你们的动作快,还是本宫的人手里的刀子快!”
李皇后此话一出,二皇子和四皇子、七皇子面上得意的笑容都是一滞。
第141章
永平帝听到李皇后的话, 面上的神色也是不由一松。
他这几个儿子虽然大逆不道, 但还不至于灭绝人性。肯定不会把后宫里的那些个亲眷置之不顾。而且就算退一万步说, 即便是他们已经坏到了骨子里, 被权欲迷了眼, 不惜牺牲被牵制在后宫的亲眷, 但文官百官在场,他们真要做出这么冷血的事,今日就算真的打着清君侧的大旗夺了权, 顶着这种名声也会被史官记下,遗臭万年。
是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走那到那一步。
殿内一时陷入僵局。
二皇子和七皇子都是面色铁青, 尤其是七皇子,是个什么都写在面上的直肠子, 此刻更是喘着粗气,握紧拳头紧紧盯着李皇后,恨不能扑上去活撕了她。
七皇子是练武之人,又参过军, 上过阵, 身上的威压说是能吓哭小孩儿也不为过。
可李皇后依旧那么淡淡然然的, 对七皇子摄人的气势熟视无睹。
就在局势越发僵持的情况下, 四皇子突然轻笑出声道, “父皇和母后不必如此,儿子们此番前来也并不是欲行不轨之事,而是实在担心外头那愈演愈烈的流言坐实, 只要父皇和母后交出东宫的那位宋侧妃来,此事也就结束了。”
在场的大臣闻言都不由跟着松了口气,能说出这样的话那说明二皇子他们尚存着几分善念,情况并没有糟糕到必须兵戎相见的地步。现下帝后交出宋侧妃也能暂且稳住局面,等之后太孙楚承昭班师回朝,自然能轻易解决这件事。
然而李皇后却没有顺着四皇子的话说下去,而是依旧冷冷地道:“宋瑶乃太孙侧妃,上了玉牒的命妇。岂能因为外头一些没有证据的流言,本宫就把她交到你们手上?这传扬出去,圣上和本宫可还有半分威信?况且现下太孙正在前线浴血杀敌,平定内乱,他日他从前线回来,你让圣上和本宫如何面对他?”
……这似乎说的也没错。怪力乱神之说古来有之,但大多都是空穴来风,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二皇子几个明显是借了宋瑶当筏子而已,帝后若是这么轻易就把宋侧妃交出去,帝后的威信受损不说,恐怕也会寒了上阵杀敌的楚承昭的心。
二皇子嗤笑出声,“不过一个小小东宫侧妃,怎么到了娘娘口中就如此金贵了?娘娘方才不是还拿着福王妃和儿子们的皇妃作要挟?她们可也是上了宗牒的女眷,娘娘以她们为人质要挟儿臣们的时候,可有过想过她们的身份?”
李皇后同样嗤笑道:“本宫何曾以他们为人质了?本宫身为大耀的皇后,留她们在宫里本是很平常的事。本宫也确实派了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们,但那都是伺候的人,又并非什么穷凶极恶的歹人。只不过今日你们突然带兵入宫,本宫怕刀剑无眼,提醒你们几句罢了。”
“你、你……”二皇子又被气的不轻,‘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这时候还是四皇子面色不变地接过了话茬,道:“儿臣想娘娘也是误会了,今日儿臣们让您和父皇交出宋侧妃,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将她怎样。只是儿臣们请了她家乡的故人来和她对质而已,若证实外头那些流言真的是空穴来风,儿臣们非但不会对他怎么样,甚至还会在人前对她赔罪。”
说罢四皇子一挥手,她的手下便带了几个衣着朴素的百姓。这几人战战兢兢,低垂着头,半眼也不敢乱看的样子。
李皇后抿唇不语,久久没有做回应。
四皇子见她如此便乘胜追击道:“娘娘为何不做回应?难不成是不敢让宋侧妃上殿来……还是说,宋侧妃自知理亏,不敢和故人对质?”
四皇子既不占嫡,又不占长,却能成为夺嫡的中坚力量,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他早就看穿帝后对宋瑶的爱屋及乌,料想到事发之前,帝后肯定会想办法将宋瑶和那两个孩子送出宫。他也并不准备阻拦,相反,帝后的这种做法正中他的下怀,让他有的放矢。
此时殿内便有不明情况、立场不坚的大臣出言劝道:“圣上,娘娘,请恕微臣多言。几位殿下既然说此行只为和宋侧妃对质,不若就请宋侧妃移步太和殿。这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微臣等人必不会让宋侧妃吃了哑巴亏!”
又有人附和道:“这怪力乱神之事本就没有实证,只要宋侧妃出来和故人对质,澄清流言,微臣倒要看看,几位殿下对今日带兵入宫之事如何辩解?!”
四皇子伸手碰了碰二皇子的的手臂,二皇子此时也发现了李皇后神色很不对劲,一时间怒火也消下去了,负手笑道:“几位大人说的不错,娘娘只管请宋侧妃上殿来,若证明外头的流言真是子虚乌有,空穴来风,儿臣几个立刻让人退下不说,还会在这殿上公然负荆请罪,但凭父皇和娘娘处置!”
话说到此,帝后却迟迟不能有回应。
李皇后自然知道这是四皇子的攻心之术,但无奈宋瑶已经被他和永平帝送出了皇宫。现下宋瑶不出现,反倒成了他们的筏子……
“父皇和娘娘为何迟迟不做回应?难不成真让四弟说中了,那位宋侧妃自知理亏,早早地就躲起来了?”二皇子说着便皱起了眉,故作为难地道:“那可就难办了,儿臣们既冒天下之大不韪带兵入了宫,可不能空手而回。便是父皇怪罪,儿臣们也不得不为了!来人呐,阖宫搜查宋侧妃!”
“朕看谁敢在皇宫造次?!”永平帝扶着李皇后的手用力地拍着龙案,他脚步踉跄,脸色青白交加,显然是气的不轻。
李皇后用力的扶着他的肩膀,这才没让永平帝轻易倒下。
他们二人心里都十分清楚,二皇子此举搜查宋瑶是假,趁机救出被困在后宫的福王妃等人、掌控整个皇宫的守卫才是真。届时只要他们把永平帝和朝臣隔开,随便使个什么法子让永平帝驾崩,弄一份假圣旨出来,皇位便岌岌可危了。
再看这朝堂之上,虽平时看着不少都是忠心耿耿的,但到底谁也没长个铁脖子,怕是到时候为了保住自己的脑袋,敢反抗的也是少数,便是有那等不怕死的,力单势薄,也不是二皇子等人的对手。
眼看着二皇子等人带来的侍卫便要抽刀四散开来,众人面色都很不好看。
正当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道清越的女声——
“谁说我不敢上殿与人对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宋瑶头梳高髻,身着艳色迤地宫装,不徐不疾地进了殿内。
她面不改色地经过了二皇子身边拔刀的侍卫,而后拾级而上,一路到了永平帝和李皇后的身边。
“几位皇伯、皇叔既信誓旦旦,此刻便让那些故人来和我对质便是。”
宋瑶目光清朗,面无惧色,显得很是磊落。相反之下,倒是二皇子他们带来的那几个百姓举止畏缩,显得很是心虚。
“你这孩子怎么回来了?”李皇后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宋瑶握住了李皇后的手,同样低声道:“娘娘放心,两个孩子现下已经安全了。既然他们拿我做筏子,若我躲了去,矛头岂不是直指圣上和娘娘?妾身微末之身,便是担上恶名也无妨,但万万不敢连累您二位……”
李皇后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只是越发用力地握了握宋瑶的手。
她们也没来得及多说旁的,那几个百姓便被推搡着上前。
还不待他们开口,宋瑶一边用眼神扫过她们,一边一个个指出了他们的身份,“赵家阿嬷,田家大叔,王家嫂嫂……一别经年,想不到今日再见却是在这样的地方。”
她指出众人的身份后,这几人心里就越发忐忑了。
她们自然不是真的确信什么鬼怪把宋瑶夺舍了,只是二皇子他们派去的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把如今的宋瑶说得简直像个媚主祸国的妖精,简直就是现世版的妲己。
他们本就是没什么见识的百姓,听信了那说客的话,念着昔日和宋瑶的情分,这才答应说一起上京来帮着分辨分辨。
可入了京城,他们就被二皇子等人控制起来,并以他们的身家性命为要挟,让他们在人前无论如何都要一口咬死现在的宋瑶是被鬼怪夺了舍的……
可现在宋瑶立刻就点出了他们的身份,他们就觉着那怪力乱神之说多半是虚构的,只是二皇子他们用来对付宋瑶的手段。
一边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一边是自家一家老小的性命,他们的心里也很是不好受。
他们心无城府,满肚子的纠结都写在了脸上。
宋瑶早就猜到他们定然也是身不由己,此时看他们这般满腹心事的反倒松了口气——他们自觉理亏了,自然就不能发现她和原身的不同,只能被逼着作伪证。
而这大殿之上的文武大臣也不是傻子,自然能分辨这几人的口供是发自真心还是被逼被迫。
宋瑶凄然地叹了口气,慢慢地道:“过去我娘还在世的时候忙于生计,是赵家阿嬷、王家嫂嫂几个长辈东家一口,西家一口地把我喂大。还有一年我半夜里发烧地厉害,还是田家大叔背着我挨家医馆求医,这才把我救了回来,没让我就那么烧成傻子……昔日没有你们相助,阿瑶怕是也活不到现在。阿瑶知道你们都有难处,所以今日你们无论说什么,阿瑶都不会怪罪你们。”
宋家阿嬷等人回忆起从前的事,不由自主都面露动容之色。只是他们并非孤家寡人,就算是不要自己的命,也不能不顾一家老小。所以王家嫂子红着眼睛,哽咽着道:“这位侧妃说的事都是子虚乌有,我们不、不认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