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颐宁忍不住笑了,说:“当时我就和你说怀相和双生子不同,应该只是一个,但是个头比一般孩子大些,这不就是让我说中了嘛。”
宋瑶也跟着笑,“我是真没想到怎么会有孩子长得这么大。你看看,这才几个月大,个头比得上他哥哥周岁的时候了,劲儿也比一般孩子大,奶娘都得换力气大的才能犟得过他。”
说起小儿子,宋瑶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说了一堆。
赵颐宁安静地听了好久,一直到宋瑶说累了,才发现今日的赵颐宁格外话少。
宋瑶止住了笑,问赵颐宁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赵颐宁也不瞒她,索性道:“我从前和你说想行医天下,并不是空口说说。之前是你怀孕生产我不好走开。如今你和圆圆都很好,还有太医从旁照顾,我再没有不放心的,就想出去走走看看。”
宋瑶听说她要走,心里当然是千万般的不舍。但是她知道赵颐宁的苦楚,她上辈子被困在侯府里半辈子,现在想到处走走看看,也很在情理之中。所以她忍住泪意,笑着应好,又叮嘱她道:“宫里就是你的家,你随时去,也随时回来。我们一直在这里等你。”
赵颐宁也笑着应下。她自然是要回来的,她向往自由,但是同样向往家人的温暖。
宋瑶和她的孩子,都是她的家人。
“要时不时给我写信,每个月都要写,换了地方也要写。”
“好。”
“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别人的命再紧要也没有你自己的命紧要,不要为了救人送了自己的命。”
“好。”
“要回来过年的……不对,还有中秋、重阳什么的,总之逢年过节都要回来。”
“好。”
“一定、一定要回来啊。”宋瑶最终还是落下泪来。
赵颐宁抱了抱她,再次低低而郑重地应了一声‘好’。
…………
赵颐宁离开京城之前,宋瑶带她见了两个人。
一个衣衫褴褛、神情疯魔的妇人,和一个同样衣不蔽体,但表情呆滞,眼神涣散的年轻妇人。
赵颐宁仔细一辨认,才看出那是曾氏和赵安宁。
赵安宁早就被陈香草给换了出去,嫁到了乡下的地方。她变成现在这样,赵颐宁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赵安宁甚是高傲,在知道自己农家女的身份后还想着攀高枝,享受不属于自己的富贵。猛然从云端跌落地底,她不能接受也是正常。
宋瑶告诉她:“赵安宁被嫁进大山没多久就逃跑了,也是她运气不好,天黑的时候掉下山去撞坏了脑子。从那之后真的是再也没人分辨她是农家女还是假千金了,或许连她自己都忘了。她被送回了陈家,和陈家所有人一起变成了乞丐……”
登上后位的宋瑶并没有忘记自己要帮赵颐宁报仇的初衷,尽管赵颐宁自己没提,她还是让人去办了。
但那个位置的她,根本不用特地提起,当她派去的人查到陈家的时候,陈家一家子已经活在了水深火热之中。外面想着撞木钟的人也不是傻的,得知陈家人得罪了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自然就把他们处置了。
同样的,赵颐宁真千金的身份也被公之于众,曾氏自然也是落不着好,她包庇当年知道内情的仆妇而不发的事也被一道宣扬了出来。
勇勤侯直接就把她给休弃了,连曾氏的娘家都不敢收容她,只把她放到城外的庄子里,任其自生自灭。
曾氏受不住这个打击,人也变得疯疯癫癫了。
她甫一看到赵颐宁便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无奈她身边有人看守,立刻就把她按倒在地。
曾氏丝毫察觉不到疼痛似的,她死死地盯着赵颐宁,口中大喊道:“王家姐姐,是我先看中小侯爷的,你为什么要同我争,为什么……”这俨然是把赵颐宁看成了他的亲母王氏。
说着曾氏又癫狂大笑起来,“王家姐姐,你不是很本事嘛?!仗着自己的家世轻易地就嫁给了侯爷,可你怎么就死的那么早呢?你的儿子叫我养废了,你的女儿被人调包了,你在九泉之下还能瞑目吗?!”
宋瑶厌恶地皱起眉头,下头的人立刻就把曾氏的嘴给堵上了。
赵颐宁虽然觉得自己已经放下了对曾氏和赵安宁、陈家人的仇恨,但她到底不是圣人,终究还是难以忘记他们加诸她的痛苦。
如今看着曾氏和赵安宁这般,听说了陈家人的境况,她心里最深处的郁结,终于完全解开了。
她和宋瑶说谢谢。
宋瑶摇头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之后你想怎么处置他们,任凭你吩咐。”
赵颐宁又回头看了一眼曾氏和赵安宁,突然就笑了,她说这样就够了。
曾氏和赵安宁、陈家人是最想往上爬的人,如今他们被压到了地底,疯的疯,傻的傻,再无半点成为人上人的可能。这已经是比要他们的性命更可怕的惩罚。
宋瑶还说勇勤侯和赵武全不止一次进宫求见赵颐宁,但是都让她拦了下来,问赵颐宁在离京之前再同他们见上一面。
赵颐宁和她预想的一样说不用。
她和她那父亲本就没有半点亲情可言,上辈子的兄长倒是曾经有一段时间待她不错。只可惜被曾氏养的太过蠢笨,最后还是被曾氏和赵安宁给糊弄住了。
虽然时过境迁,但她到现在还是不能把他们看成真正的家人。
…………
半月之后,赵颐宁轻车简行准备出京。
宋瑶不放心她的安危,从楚承昭那里要了两个会武功的贴身婢女给她,还给了她自己的一块皇后令牌。
两人依依惜别许久,赵颐宁才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马车是做工扎实、不扎眼的普通马车,车夫也是身穿布衣的普通百姓打扮,只是这车夫大眼方脸,器宇轩昂,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只是赵颐宁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冷着声音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赵武全陪着笑脸,讨好的态度溢于言表,若是后头生根尾巴,此时也该是飞快地摇了起来。
“妹妹,哥哥不放心你,反正最近也没事,干脆就把御前侍卫的差事辞了,陪你一道去外头走走看看。”
赵颐宁嗤笑出声,嫌弃道:“谁要你陪?谁又是你妹妹?”
赵武全愧疚地无以复加,忙道:“过去是哥哥被那毒妇蒙蔽了,如今好不容易兄妹团聚,你给哥哥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好不好?”
赵颐宁说不好,又赶他滚蛋。
赵武全可怜巴巴地望了望远处相送的宋瑶等人,道:“哥哥好不容易才骗过其他人混过来,你在人前给我留几分面子,等离了人你再赶我走好不好?现下你要是拆穿我的身份,不消半日我就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赵颐宁抿了抿唇,转过眼看了看宋瑶和她身边的人,最后才为难地道:“我只是不想让阿瑶担心,出了城你就自己消失!”
“好好好!”赵武全忙不迭地答应,伸手要拉赵颐宁上车。
赵颐宁不留情面地拍掉了他的手,自己上了车去。
赵武全也不生气,乐呵呵地就抖了缰绳,驾车而去。
马车很快就离开了宋瑶等人的视野,赵颐宁在马车里还不忘提醒赵武全:“出了城你立刻走!”
赵武全甩着缰绳,眉飞色舞地应着‘好好好’,脑子里却已经盘算着日后要怎么修补兄妹之间的关系。不过反正妹妹出京行医短则数月,长则半年,他有的是机会!
宋瑶目送马车消失在了视野之中才上了自己的马车。
她的眼泪今天就没断过,现在眼睛肿的已经是不能见人了,飞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鸡蛋给她揉眼睛。
宋瑶闭着眼假寐,突然就提起:“我方才看那个车夫怎么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你留意了没有?别是什么不怀好意的歹人。”
飞歌当然是没留意到的,她主子今天把三个小殿下都带出了宫。安安和怀远已经不用人抱了,圆圆却还是不会走路的。他指定要飞歌抱,飞歌虽然是做丫鬟的,这几年也没做过什么体力活了,抱着扎实的圆圆一路,两个手臂都酸的不像自己的了,她哪里还能有心思去看什么车夫。
不过为了让宋瑶宽心,飞歌还是道:“主子看错了吧,奴婢瞧那车夫普通的很。再说这马车、车夫都是厉大人安排的,他做事主子还不放心?”
厉景琰是楚承昭微末之时的至交好友,后头更是拼了性命杀敌护驾,再可靠不过的了。如今他也在朝中身担要职,他的安排也自然是可信的。
宋瑶于是也不再多想,只盼着赵颐宁早些归家了。
第147章 番外二
楚承昭醒过来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一阵难言的头痛。
他难受地揉了揉眉心, 回想起来前一天是周嬷嬷的忌日, 他一时难受便多饮了几杯。
只是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在花园里喝的酒,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躺回了自己寝宫的床上。
宫人素来惧怕他, 没有他的吩咐不敢靠近才是, 也不知道是个嫌命长的奴才, 居然敢自作主张把他带回养心殿。
楚承昭捏着剧痛的眉心,唤人进来服侍他洗漱。
进来的宫人是一直服侍他的德顺。德顺是宝庆公公的徒弟,宝庆公公服侍了先帝一辈子, 先帝走后,宝庆公公便自请去守皇陵。这样忠心耿耿的老仆调教出来的徒弟,素来是很得楚承昭的心的。
可今天的德顺却不让楚承昭满意, 他服侍完他洗脸之后,居然没有主动退下, 而是站在一边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就差把‘我有话说’四个字刻在脸上了。
这样大胆放肆的行为,之前他见了定然是要让人把他拖下去打一顿板子,让他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
可今天楚承昭的头实在太疼了, 疼到他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所以他没有出声, 只是用眼尾扫了德顺一眼。
换做平时, 德顺肯定是吓得跪下请罪了。
可今天实在奇怪, 德顺居然非但没有跪下,反而直接开口道:“圣上,您就是嫌弃奴才多嘴, 奴才也要说了。这事可不能怪皇后娘娘……”
皇后赵颐宁?怪她什么?难道是她把自己移到养心殿来的?
这也说不通,赵颐宁和他没有半分夫妻感情,两人只在人前装作夫妻,私下里连话都不会多说一句。赵颐宁能有那份闲情逸致去管喝醉了的他?
楚承昭正奇怪着,德顺又接着道:“是您先悄悄把那些个美人安排入宫的,虽说您只是抹不开面子没办法,也只是把那些人安排到宫里最偏远的宫殿住着,没有收用过一次,可是娘娘不知道啊,这事冒冒然被捅到娘娘那里,她又怀着身孕,难免想差了,这才和您生气的……”
楚承昭觉得德顺疯了,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他正想德顺闭嘴,外头突然来了人通传,说周嬷嬷来了。
周……周嬷嬷?
楚承昭完全愣住了,养育他的周嬷嬷在好些年前就没了。后头他登基为帝了,宫里的人有了忌讳,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提一个周字,连本身就姓周的人都改了姓……
宫里怎么就突然多了一个周嬷嬷?
楚承昭觉得养心殿这几个奴才全都疯魔了!
他翻身坐起,然而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又无力地倒回了床上。
德顺连忙上前道:“圣上不急,奴才这就去传嬷嬷进来。”
未几,周嬷嬷便进了殿内。
看到卧床不起的楚承昭,周嬷嬷先是心疼,而后又和德顺一般地道:“圣上别怪老奴多嘴,这事您是办的不地道!若收人入宫是权宜之计,您也该知会娘娘一声,娘娘也不是那等不明事理之人,宫里不过多了几个人吃饭,她肯定不会上心。可您遮着掩着,虽然老奴也知道您是不想让娘娘忧心,但总归……总归是您的不是。”
楚承昭看着这个和记忆里完全一样,只是年纪显得更老迈一些的周嬷嬷,双眼赤红,唇瓣翕动,却因为剧烈的头痛说不出半句话来。
在周嬷嬷这边,她看楚承昭是没有半点异样的,只是看着她不说话罢了,像是在生闷气的样子。她虽然养育了楚承昭长大,但如今他已经是一国君王,她也不敢仗着功绩倚老卖老的。是以周嬷嬷说完也没有多留,不多时就回长春宫去了。
她走后,楚承昭慢慢地镇定下来,他强烈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休息了半晌,再渐渐能适应头痛之后他艰难地说出了一句完整话,让德顺拿了帝王起居注来。然后又强忍着疼痛,楚承昭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起居注。
看完之后,楚承昭才知道他不是自己了。或许这个皇帝也叫楚承昭,也和他有差不多的经历,但也不是他自己了。
而起居注里最常提到的便是皇后。
皇后和他感情和睦,为他育有一女两子,两月之前再次被确诊有孕。前一天,皇后知道他收了官员进贡的美人,同他大吵一场,任凭他怎么哄都无济于事。最滑稽的是,皇后随手拿了一本书砸他,正好砸中了他的脑袋,他居然就那么晕了过去……
楚承昭清晰的知道现在这种剧烈的头痛既不是宿醉的头痛,更不可能是被书砸头的后遗症。可比起这诡异的疼痛,此刻的楚承昭更想知道那个皇后到底是什么人。
伴随着越来越剧烈的头痛,楚承昭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
或许是天可连见,在他昏迷之前,德顺禀报说皇后娘娘来了,然后不等通传,他就看到了一个身着桃色衫裙的女人手里牵着三个孩子进来了。
他的视线太过模糊了,甚至看不清女人和孩子们的面容。
但是不知道怎么,当见到他们的时候,他的心头蓦地一软,一种他从来不曾有过的欣喜满足之感溢满了胸膛。
宋瑶一屁股就在他床榻之侧坐下了,看着神色十分正常,只是看着她不说话的楚承昭,她气鼓鼓道:“你别骗我,御医都说你只是轻轻被书砸了一下,半点事儿也没有。现在你看着我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跟我生闷气?你难道还有理了?”
楚承昭听着她的抱怨,想着自从他登上帝位,便再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了。可眼前这人的‘放肆’,非但没有让他生出半点厌恶,反而觉得无奈又好笑,甚至还有些甜蜜。
可他什么也表现不出来,剧烈的头痛几乎要把他击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