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是周嬷嬷亲自准备的,她从下午忙到傍晚,松鼠桂鱼,葱爆鳝贝,酱爆鸭……各种大菜摆满了一桌子。
宋瑶早就知道年夜饭会格外丰盛,午饭的时候还特地少吃了半碗饭,就留着肚子吃好吃的。
一顿饱餐过后,外头天色也暗了。
大耀有守岁的传统,只是第二天天不亮,楚承昭和宋瑶就要进宫朝贺领宴了,所以也都早早地歇下来,让轻音和飞歌代为守着。
宋瑶这会子是真的紧张起来了,虽然白日里周嬷嬷已经把流程都讲给她听了,但到底是头一回出席这种盛大的场合,心情还是不受控制。
楚承昭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总算是把她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凌晨时分,宋瑶就被喊醒了。
她揉着眼睛懵懵地坐起身,总觉得好像刚睡下就被喊起来了。
周嬷嬷早就想到她会不习惯,所以让轻音和飞歌都进了来,端水给她漱口净面,帮着她换了侧妃的服制,然后把她架到了梳妆台前。
宋瑶困得迷迷糊糊的,等她完全清醒的时候,人已经在马车上了。
她撩了车帘往外一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天色到现在还是暗的,天上的星星还依稀可见呢。
周嬷嬷怕她喝了风,把帘子给放下来了,道:“娘子再睡会儿吧,再过一刻多钟,咱们就到皇宫了。”
宋瑶说不睡了,喝过一盏热茶后,她问周嬷嬷:“不是说天亮时分才开始朝贺吗?咱们会不会到的早了?”
周嬷嬷道:“娘子一会儿就知道了。”
没多会儿,马车在宫门口停下了。
宋瑶刚准备起身,楚承昭撩了帘子对她道:“等会儿再下车吧,咱们还要等一会儿。”
宋瑶就把车帘掀了一条缝往外看,只见宫门口已经来了不少携带家眷的官员和皇室中人。
只是大家把马车都停得很有次序。
最靠近宫门口的,是几位王爷的马车,其次是忠国公府和英国公府的马车,再往后是其他几个皇子的。
楚承昭的马车排在几个皇子之后,算是不靠前但也不靠后的位置。
宋瑶这会儿才知道为什么要提前出门了,敢情进宫朝贺领宴还得排队。
好在马车上有小泥炉,炉里放了足足的炭火,倒也不觉得冷。
宋瑶有心想喊楚承昭也进马车来暖暖身子,撩开车帘寻他,才发现他已经离开了马车周围,去和他几位叔叔打招呼去了。
宫门口乌泱泱的一片人,但是宋瑶还是很快把楚承昭给认了出来。
他这日穿着一件绛紫色金线绣纹的蟒袍,头戴金冠,看着比平时多了几分威严。
可他辈分低,他一众皇叔聚集在此,他只能一个个去打招呼,去拜见。
他站在一众皇子中间,身上虽没有那几个年长皇子渊渟岳峙的气度,却是背脊挺拔如翠竹,并没有显得弱势半分。
宋瑶扒着车窗看了一会儿,就被冷风激地受不了了,缩回了车里。
一刻钟后,宫门开了。排在前头的人依次入宫。
宋瑶也从马车上下来了,周嬷嬷给她带了新做的兔毛披风,手和脖子都给遮住了,风也灌不到衣服里,只是寒风刮在脸上,还是跟刀子似的。
楚承昭和宋瑶在宫门口就要分开,临分别前,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了他几句。
宋瑶一一听了,楚承昭帮她把披风拢好,这才跟着引路的小太监去了。
宋瑶也跟着周嬷嬷跟着宫女往后宫去了。
宋瑶第一次进宫,也不敢乱看,只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
同时入宫的外命妇不少,但是一路上都没有听到人说话。
半明不明、半暗不暗的天色下,一堆人悄无声息地走着,这景象看着还颇为吓人。
宋瑶被气氛感染,心跳都不由加快了几分。
之后,宋瑶等一群人被领到了坤宁宫。一直到所有内外命妇都集合到了宫门口,坤宁宫的宫门才缓缓打开。
众人依次鱼贯而入。
李皇后身着百鸟朝凤的翟衣,头戴凤凰祥云凤冠,端坐在正殿上首。
这是宋瑶第一次看到李皇后,却也不敢多瞧,远远地瞧过一眼后就垂下了眼睛。
众人按着品级排序而站,在宫人‘跪,拜,起’的唱调中,一起向李皇后团拜。
李皇后嘴角一直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但自由一种庄重端方的气度。
“好了好了,都松快些。”李皇后笑着一一看过在场众人,“我精神不济,叫宫人带着你们自去歇着吧。”
一般来说,过年朝贺这种大事,皇后都会彰显自己的威仪和对众人的关怀,让内外命妇依次上前敬茶献礼,然后和命妇们说上几句话。过程虽然不算繁琐,但因为人数众多,等所有命妇都敬完了茶,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
先敬茶的都是身份高的,可以自去歇着。排在后头的身份低一些的,就只得站着等候。
像宋瑶这种,在外头身份算高的,在宫里却不怎么够看的,少说也得等大半个时辰。
但这是上位者制定的规则,后宫中李皇后就是权柄最大的那个,她这么说了,众人也不敢有异议。
李皇后一挥手,便先后有宫人过来依次带着众人去了偏殿。
宋瑶走过来的时候喝了一肚子冷风,之后又是一通跪拜,身上穿着侧妃的大衣服,已经觉得力有不逮。
眼看着宫人把身边的人都引走了,宋瑶不禁多瞧了两眼。
她也好想早点找地方坐着啊!
很快,一个身形高挑的宫女朝着她过来了。
不过让宋瑶失望的是,宫女没带她去休息,而是同她道:“娘娘请侧妃留下说话。”
宋瑶背后的冷汗立刻就冒了出来。
她知道今天会见到李皇后,但是周嬷嬷和她说的,皇后娘娘今天要见的人多了去了,虽然要一个个敬茶问话,但是给每个人的时间都有限,而且又是在人前,所以一般都是寒暄两句也就过去了。
眼下李皇后让人都散了,怎么就独独把她留下了啊?
这种感觉可太恐怖了!像放学后训导主任单独留堂似的!
第75章
宋瑶的一颗心都被提了起来。
她虽然和周嬷嬷一起来的, 但是进了殿后, 伺候的人却都是不能进来的。
周嬷嬷现在在耳房歇着呢, 并不能给与她帮助。
眼看着殿内的人越来越少, 宋瑶也越来越紧张。
伸手一刀, 缩头也一刀, 刚来的总会来。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面上虽然没有流露出紧张不安的情绪,但是她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变得僵硬起来。
终于其他人都离开了, 正殿内只剩下李皇后和坤宁宫的若干宫人。
李皇后面上和煦的笑容不变,招手让宋瑶上前。
宋瑶上前福身,同李皇后见了礼。
李皇后笑道:“我深居简出的, 如今才见着你第一面。你不会怨我吧?”
宋瑶忙道不敢,“是妾身礼数不周, 未能及时进宫给娘娘请安。”
李皇后闭宫都十八年了,别说宋瑶这皇孙侧妃想进宫,就是永平帝也是最近才能和她说上几句话。宋瑶这般请罪,倒是叫人难以指摘。
李皇后笑了笑, 让宫女给她看了座, 又同她闲话家常起来, 问两个孩子好不好, 又问她平时在府里做什么。
提到孩子, 宋瑶的眼神变得柔软无比,“托娘娘的福,两个孩子如今都很好, 现在都学能坐起来了。只是家里嬷嬷怕孩子坐多了,伤了脊梁骨,就不给他们多坐。为了这,安安还闹了几次脾气。”
安安永远是学的最快的那个,现在已经能靠着人坐起身了。
不过周嬷嬷说这个时候的孩子骨头软,坐久了对身体不好,所以每天只让她坐一会儿,平时就还让她躺着。
安安和谁都要好,就是性子执拗这一点越长大越明显,不让她坐她就不高兴,闷声闷气地掉眼泪,也不哭出声。
让宋瑶每回瞧了,心里都快揪起来了,只能拿些小玩具逗逗她,分散她的注意力。
“妾身平时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多半都是照看孩子而已。”
宋瑶如今已经在盛园掌家了,但是这事她并不敢在李皇后面前提起。
李皇后已经不喜欢她了,叫她知道她这侧妃如今掌管着宋瑶的中馈,指不定对她的意见更大。
说了一会儿子话,李皇后像随口问起一般,“我听说你们府里如今身边伺候的,还是之前从安毅侯府遣出来的人?”
宋瑶心中一凛,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答道:“是的,后院里两个丫鬟是安毅侯府出身,她们服侍了殿下多年。殿下顾念着主仆情谊,便把她们一道带走了。”
李皇后刚想说安毅侯府的世子夫妇都上不得台面,更别说是他们府里的下人。不过宋瑶提到是楚承昭做的主,李皇后也不好说什么了,又听她接着道:“后头承蒙身上体恤,赏赐了一些人入府。两个大丫鬟玉珠和玉容,行事最是妥当稳重不过,管着其他丫鬟婆子的,倒是帮了妾身不少的忙,偌大个府里,都让她们治理得井井有条。”
宋瑶提完楚承昭,又把话头赚到了永平帝身上。她把玉珠和玉容一通夸,就是不想让李皇后在接着这个话说安排别的人入府。反正玉珠和玉容虽然不能进屋近身伺候,但确实是领着一等丫鬟的份例,管着后院其他杂事,她虽有夸张,却没有故意说谎。便是李皇后让人去查,她也是不怕的。
所以她话里话外的就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张口就提楚承昭和永平帝,凡事都是他们的意思。她不过是个做不了主的。
她这么一说,李皇后后头准备的话也不好说了。
侯府的丫鬟是楚承昭坚持要用的,其他人是永平帝赏下来的,她要是再说怕下人照顾不周,再指派别的人过去,就好似和他们打擂台了一般。
李皇后不由探究地打量了宋瑶一番。
宋瑶警惕穿的是侧妃的服制,立领大摆的款式越发显得她身形窈窕,身体的曲线在这种并不显身形的衣裙下仍然显得玲珑有致。她眉毛细长,杏眼桃腮,提到孩子们的时候柔情无限,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越发显得动人。
这怎么看,都是个样貌出众、没什么心计的模样。而且就她打听的消息来看,这宋瑶被寡母带着在市井混迹了十七年,在两淮案子爆发之前,她的经历很是简单。照理说没经受过好的教育,又没经历过什么事儿,应该也谈不上什么会筹谋。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这宋侧妃不仅样子好,还是个心理有成算的?而不是她想的那种以色侍人的草包美人?
李皇后唇角的笑淡了,她垂下眼睛沉吟。
本以为宋瑶是个好拿捏得,她敲打几句,趁着过年把连翘送过去伺候,也算是了解一桩事——连翘虽然是宫女,但在她身边长大,到底也是有几分情分的。之前她被楚承昭剩在了宫里,不到半天,阖宫上下就都知道她被退回来了。
连翘也没和李皇后抱怨哭诉,只是一日比一日地消瘦下去,都快瘦脱相了。
李皇后看着心里也有些不好受,想着她以后能不能得到楚承昭的青睐,得看她自己造化,只把她送出去,不再叫她在宫里受闲言碎语了。
如今打了几句机锋,宋瑶非但没有顺着她的话说,还把楚承昭和永平帝搬了出来,四两拨千斤,倒叫她不好说下去了。而且宋瑶若是个好拿捏的便罢了,如今看着心有成算,怕是连翘就算过去了,不得好日子是一方面,指不定宋瑶会给楚承昭吹什么枕头风。
比起连翘,李皇后自然是更在乎和楚承昭这来之不易的祖孙情分。
李皇后也有心问问楚承昭的婚事——之前永平帝和她商量过,想给他指英国公府的姑娘。她自然是乐意的,也答应会出面说项。可后来永平帝又和她说这件事先压着,过完年再具体商议。
她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婚事要押后,但她和永平帝这些年远了,也谈不上什么夫妻情分了,许多话都不好直接说了。便只能把疑问压在心底。
今日她也想探探宋瑶的口风,只是现下又不想了——一来是本就担心走漏消息。今日宫里来了那么些个内外命妇,现下都在偏殿里坐着,叫人知道了只言片语的,只怕又要闹得满城风雨。二来则是她确实有些摸不清宋瑶了,怕她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李皇后想着事情的时候,宋瑶也垂着眼睛,老老实实地不出声,也不乱动。
静坐了一刻钟后,李皇后道:“你们过得好就成。我身子乏了,你自去吧。”
宋瑶起身应了一声‘是’,随着宫女出去了。
出了正殿,宫女把她引到了一处偏殿。
坤宁宫有偏殿好几间,但每间偏殿也都不大,不可能容纳所有命妇。所以是按着品级和圈子来划分,一个偏殿只容纳十几、二十人这样。
像宋瑶现在被带过去的,里头就是皇子妃和她们带来的姑娘还有儿媳妇所在的地方。
宋瑶看着几位皇子妃正颇有兴致地聊着天,就找了个离炭盆近的角落坐了。
宋瑶眼睛没有焦距地呆坐了一会儿,总算是平复了剧烈的心跳。
天知道,她刚才都要吓死了!心都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样!
李皇后虽然没有为难她,但她身上的那种气度、威压和若有所指的话,无一不让她倍感压力。
她当然说不出那种四两拨千斤的话,今天能应对下来,完全是来之前楚承昭和周嬷嬷都给她恶补了!
他们教的,让宋瑶把姿态放低,只装成在府里什么事都不管,都不会,只照看着孩子的样子。李皇后说什么,她都不要应,张口闭口提楚承昭就行,要是遇到对的上的,就提永平帝。要是再不成,就装傻做听不懂。
宋瑶当时还听得一知半解的,只把他们的话记在心里,今天李皇后问话的时候,她突然福至心灵,居然知道怎么应对了。
宋瑶把之前李皇后和她说的话在脑子里反复回忆了几遍,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说错什么,总算是放下心来。
她正出着神,冷不丁的手上一暖,一个鎏金百花香炉掐丝珐琅手炉放到了她的手里。
宋瑶抬头一瞧,嘉平县主正嘴角噙着笑意看她。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嘉平县主在她身旁坐下,她身边的宫人重新拿了个手炉递到了她手里。
不同于宋瑶的小心翼翼和拘谨,嘉平限制显得很是随意。在椅子上坐着并没有挺直身子,更没有讲究地只坐一半,而后靠在椅背上,就在像自己家里一般闲适。只是这举动让旁人做了则容易显得举止不当,在她身上,却是一派慵懒妩媚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