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比窦家商队准备的船还大,窦原借着嬴静的身份,享受到更好一档的服务,瞧着公主在船窗边的侧脸,他嘻嘻地偷笑着。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夏天的黄河水流极大,即使官船比普通的渔船行驶平稳,但第一次走水路的窦原还是晕船了。他有气无力地躺在船舱中,脸色渐渐发白,胸中越发郁闷难受。
嬴静察觉不对劲,贴心地问:“窦原,你这是怎么啦?是想吐吗?”
窦原点点头,忍住腹中的翻滚绞痛,低声地说:“是有点难受,姝姝拿个木盆给我吧。”
还没等到嬴静把木盆递过来,他就“呕——”的一声,一哗啦地吐到了地板上。
“喝口水,顺顺气吧。”嬴静给窦原递来一杯凉开水,又用帕子帮他擦了擦嘴。
她非常理解窦原的感受,她不晕船,但偶尔也会晕车。她被颠簸得厉害时,脑袋一晕,憋着一股气在肚子里,想吐不吐的,那滋味别提有多难受了。
船上没有医官,对于路边大夫的三脚猫水平,嬴静不是太信任。在大秦这个朝代,巫医还没分家,有些百姓生病了,个别治病的大夫也会来两手跳大神的那一套,看得嬴静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在箱子里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治这个的吧。”
嬴静拉开了自己的箱笼,翻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一个红陶小罐。她把罐子一扭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就扑鼻而来。
她找来了一双干净的筷子,从小罐里面夹出来两颗黑油油的果子。这是她加了藿香腌渍的梅子,她往日里晕车就爱吃这个止住,含在嘴里酸酸甜甜的,在舌尖上还带点微微凉意。
要说舟车劳顿、头晕胸闷,那该是喝藿香正气水或者吃藿香正气丸,效果最好。但嬴静不会做,让御医研发新药,时间上又来不及了,所以她只好腌了一罐藿香梅子,聊胜于无。
藿香除了是一味药材,也是一味食材。藿香的叶片可以用来泡茶、炒蛋、蒸鱼或者做成煎饼。嬴静问过御医,用藿香叶子包着的梅子,可以和中止呕,缓解胸闷不舒、鼻塞头痛的症状。
嬴静献宝一样,用白陶小碟装了两颗梅子,递给了斜倚着的窦原,“尝尝吧,含着,看好点不?”
脸色苍白的少年从善如流地张开了嘴,让嬴静把梅子喂到了嘴里。
他的舌尖先是感受到包裹住梅子的叶子,吃起来有一股独特的香味,有点像薄荷和紫苏,但又不一样。他用牙齿撕开内里的果肉,酸溜溜的梅子让他的唾液快速分泌。
窦原十分惊喜,他懒洋洋的眼睛睁大了一圈,很喜欢这个味道,“姝姝,这个好吃,吃了这个好像精神了一点。”
嬴静拉着他的手,见他好受了一点,抿着的嘴角也舒展开来,“你喜欢就好,吃这个爽口呢,那股郁气散一散,就不难受了。”
她知道晕船的人胃里难受,她伸手轻轻拍打着窦原的后背,想让他打个嗝,把肚子里的气都散出来。窦原也感觉有人拍着,的确舒服了一点,他把身体往嬴静的方向挪,靠近了一些。
如果有人从门外经过,肯定会看到少年和少女交叠的背影,就像是交颈的鸳鸯一样亲密。
“公主!”
正想问问晚上吃什么的卫青走进了门,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得捂住了眼睛。
乖乖,他一个不留神,这两人就抱上了!
怪不得临行前三皇子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看好窦原,不让两人独处呢。他不能再偷懒了,不然几年后公主挺着个大肚子回宫,他没法跟嬴荣交代啊。
(嬴静:不不,我们只是个单纯的晕船,好吗?)
“咳咳。”卫青装模做样地咳嗽了两声,等两人回过神来,向嬴静询问,“公主,我们上船之前带了一扇羊肉和一条猪腿,船夫也随时能打些鱼虾,请问公主晚膳要吃些什么吗?”
“有羊,有鱼。”嬴静点头沉思了一会儿,“那就做一道鱼羊鲜,是孔夫子都称赞过的美味呢!”
据说,孔子带着弟子在周游列国的过程中,有时穷困潦倒,吃不起饭来,就只好向农户讨得些碎肉做羹汤。他们一路沿街讨食,从东户讨到了羊肉,又从西户要来了半条鱼肉。
他们太饿了,就把羊肉和鱼肉混在一起,炖了一大锅,发现味道竟出奇的鲜美。
“鲜”这一字,相传就是这样得来的。
羊肉费火难煮,嬴静就指挥着厨子,先把羊肉洗干净,下锅慢炖。她看船上厨房的菜筐子里有白萝卜,也叫人一块去皮切丝,放在一旁备用。
船夫下网捕鱼,一拉上来后,网中的鱼鳞反射出银白色的光。嬴静只取了数条一斤半以上的鲈鱼,因为鲈鱼肉厚刺少,适合片成鱼块做汤,不用担心掉落鱼刺散进了汤水中。其实如果不怕鱼刺,改用鲫鱼,味道还能更鲜。
“把处理好的鲈鱼肉块擦干水分,小火慢煎至两面金黄,待羊肉半软后移入羊肉汤中。”嬴静瞧着厨子麻利的动作,十分满意。
她看着汤锅中奶白色的羊肉汤,以及上下浮沉的羊肉块,对今天的晚饭有点期待。
一个时辰后,变软的羊肉大小收缩,汤汁变得浓稠了许多。嬴静看着差不多了,眼神示意,厨子便把萝卜丝和鲈鱼肉块加入羊肉汤里,让陆地和大河的鲜味进行融合。
“开饭了吗?”
窦原见嬴静端来小炉,又用砂锅把鱼羊鲜慢慢煨着,只撒下少许蒜末、姜丝和盐调味,心中的馋虫也被渐渐勾起。
吃过藿香梅子后,他打了几个嗝儿,舒坦了很多,现在精神有了,胃口也有了。他今天吐了一回,腹中早就空空如也,如今闻到香味,哪里还忍得住啊。
“窦原,给。”大号电灯泡卫青把碗筷递给了窦原,看着入座的嬴静,也准备开饭了。
女士优先,同行的小伙伴都让嬴静先吃,第一个品尝这一道鱼羊鲜。嬴静先给自己舀了一碗浓浓的汤汁,小口喝着,鲜得眉毛都要掉了。
秦人吃惯羊肉,即使这回她没有放花椒,以去除羊肉的膻味,也没不觉得难吃。相反,她认为羊肉的膻味被转化成一种极妙的肉香味,这是大地给人类的馈赠,浸入了汤水里,变成了精华。
而且,鱼肉的鲜香也化在了锅中,它的味道不像羊肉那样横冲直撞,它是柔和的,但却让人难以忽略它的存在。
如果说羊肉是一位火辣直爽的大美妞,那鱼肉就是一位低头轻语的丁香花姑娘吧。
作为渣男的砂锅,当然是两个都要泡啊!
喝完汤后,嬴静的后背冒出一层薄汗,好像蒸了桑拿一样舒服。她朝看着自己的卫青和窦原笑了笑,得意地说:“还不快尝尝,我做的鱼羊鲜,先喝汤,再吃肉!”
“哇哦。”
卫青给自己舀了一大碗,一口就干了半碗,烫得他说不出话来。他不舍得吐掉美味的汤汁,只好含着,小口小口地咽下去。
砂锅下的炉子还燃着呢,浓稠的肉汤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泡,窦原见卫青烫得呲牙咧嘴,不厚道地弯起了嘴角。
哼,叫你打扰他跟公主的二人晚餐,活该!
窦原给自己夹了块鲈鱼,又浇了半勺汤,他把发酵得蓬松柔软的馒头撕成了小块,泡在了汤里。馒头的小孔吸收了醇香的汤汁,沾了肉味,变得软乎。
他连汤带饼地吸溜地吃着,十分爽快。
“羊肉也好吃呢,这块羊腩嫩,窦原你要尝尝吗?”嬴静见他恢复过来,夹了一块嫩嫩的羊肉,开口问着。
“要的,谢谢姝姝。”
心上人给自己夹菜,傻子才拒绝呢!
窦原连忙把碗递过去,笑得美滋滋的。羊肉炖得很软,清淡却不寡淡,它不像平日里吃的烤羊肉那样风味浓郁,但吃出了羊肉的原味和肉香。
窦原仿佛能感受到这只羊生前的活力,这肯定是一只不羁放纵爱自由的羊。它在草场上跑啊,跳啊,腹肌瘦而不柴,皮下还带有一层薄薄的羊油。
当窦原吃得痛快的时候,外面的船板上传来的一阵阵惊呼之声:
“这是什么?”
“快,我们救救吧!”
“真可怜啊。”
嬴静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她赶紧丢下碗,跑到甲板上去,正要问问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她顺着船夫的手指,只见一个湿哒哒的小脑袋无助地看向众人的这边,用小手紧紧地抓住一块烂木头,在湍急的河水中上下漂浮着。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小天使们考完试了吗?放假了吗?快要放暑假了吧,小天使们都要开心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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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金丝猴豆豆
“吱吱吱……”救救我!救救我!
这是一只陕西金丝猴的幼崽,它抱着木头,尖声地向官船这边求救。一个浪花打过来,河水呛进了它的口鼻,让它的叫声变得更加慌张。它瞪大了双眼,眼中尽是无尽和绝望。
“快,把它勾过来吧,它快不行了。”嬴静瞧着金丝猴快要撑不下去,大声唤来侍卫,甩出绳套,把木头绑住拉过来。
小猴子似乎明白这是在救它,它没有躲开挥来的麻绳,反而更加紧紧地抱住木头,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夏秋之间的水流很猛,折腾了老大一番功夫,它终于被侍卫抱上了船。
有常走黄河这一路的船夫,看了看可怜的金丝猴和附近的群山,说:“这是被山洪冲下来的吧,每年下雨这会儿,有些动物就被冲下来了。”
金丝猴不知道有没有听懂这话,但它把小身子蜷缩着,瑟瑟发抖,显然是被这场经历吓得不轻。
一夜之间,它失去了妈妈,族群里的其他兄弟姐妹也不见了。它一时不察掉进了水里,幸好爬到了一根木头上,才保全了性命。
这一路,不仅有青蛙想要抢占它的木头,还有山鼠和菜花蛇想要爬上来。它拿出妈妈给它砸果子的小石头,狠狠地把它们打跑了。它被蛇咬了爪子,它有点疼,手上冒出了血珠,但也不敢松开身下的木头。
嬴静让侍卫端来一盘温水,拿来洗头的皂角粉,温柔地给小猴子洗了个澡。金丝猴知道谁对它好,它乖乖地抬起手臂和胳膊,让嬴静轻轻地揉搓它打结的毛发。
她摸到了小猴子的胃部,瘪瘪的,怜悯地叹道:“小可怜啊,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这只金丝猴幼崽很瘦,和嬴静前世在动物园看到的小胖猴不一样。它的肋骨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肚子上一点肉都没有。它的金毛全部被水打湿之后,贴在瘦瘦的身躯上,让它看起来小了一大圈,只有两三个月的人类婴儿那般大小。
洗过澡后,嬴静接过干爽的帕子,给小猴子擦干身上的水珠。稍微恢复了神采的小猴子,好像把嬴静认作是妈妈了,它缩在了嬴静的怀里,攥住嬴静的头发,轻声地“吱吱”叫着。
窦原见她满心里都是小猴子,他对于这个新来的小家伙也不讨厌。他好奇地摸了摸小猴子头顶的金毛,问:“姝姝,这该怎么养啊?它要吃些什么呢?”
应该和人吃得差不多吧?吃水果吗?
嬴静没养过猴子,船上也没有新鲜的水果,她只能估摸着说:“窦原,给我盛碗鱼羊鲜的汤汁吧,把上面的浮油撇去,我怕它拉肚子。”
“好的,你先抱着它玩一会儿吧,汤很快就好。”
一刻钟后,窦原把汤碗递给了嬴静,他怕小猴子烫着,还放凉了好一会儿。嬴静细细地抿了一口汤,感觉温度合适,就喂给了怀里的小猴子。
“吱吱,吱吱。”我要吃,我要吃。
小猴子见有吃的,它张大了嘴巴,看着小碗里面的肉汤。它长这么大,还没喝过这种白色的水呢。这水真好喝,咸的,还有一股香味。每逢嬴静喂汤的动作慢了,它就舔了舔唇边的汤汁,催促着叫了起来。
吃了一碗后,小猴子别过头去,嬴静摸了摸它的肚子是鼓的,就不再喂了。它有点困,窝在嬴静的怀里睡着了,好像一团毛绒绒的大金子。
嬴静颇有兴致地抱着小猴子,压低声音和窦原聊天,“窦原,你说它叫什么名字好呢?它好小,好可爱啊。”
窦原看着嬴静抱猴的样子,仿佛看到公主日后也会这样抱住他们两人的小娃娃。他浮想联翩,嘴角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叫豆豆,希望它能长得像豆子一样又胖又圆。”
豆记、豆豆,他和公主之间的羁绊越来越深,他一定能把豆蔻年华的公主娶回了家。
嬴静对这个名字没有反对,听起来还挺萌的。她伸出手指点了点金丝猴的额头,温柔地说:“豆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啦。”
窦原挺着胸膛,站在嬴静旁边,大胆地搂住了她的肩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一家三口,中间抱着个小娃娃呢。
豆豆是个小机灵鬼,自从认了爹妈,有了名字以后,它在官船上的日子就快活起来了。嬴静让下人给豆豆准备了一副专用碗筷,还耐心地教会它吃饭的道理。几个月后,豆豆不仅学会了拿勺子喝汤,还能端着碗自己吃饭了。
“豆豆,吃饭啦!”
每逢饭点,这都是豆豆最开心的时候。虽然在新妈妈这儿没有嫩叶、也没有水果,但是有好吃的汤和软软的饼子。它乖巧地坐在吃饭的案几前,即使有点饿,也没有接过卫青递给它的小碗。
“吱吱吱。”
豆豆指了指外面,又拉着卫青的衣袖,叫了几声。卫青想了一会儿,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你看我这记性,豆豆要洗手呢。今天它还没洗手,自然是不该吃饭的。”
他认命地给豆豆端来水盆,给豆豆揉了揉小爪爪,又取来豆豆专用的小帕子给它擦手。生怕他洗得不干净一样,豆豆张开了指缝,反复检查,还对着嬴静和窦原吱吱地叫着,仿佛投诉洗手小工服务不好,可把卫青气得不轻。
连猴子都知道柿子挑软的捏,在座的三人中,卫青地位最低,豆豆不敢使唤爸爸妈妈,就经常扯卫青的裤腿,把他当作家中的苦力。
“哈哈,豆豆肯定是最喜欢你,所以才叫你给它洗手的。”嬴静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
“就是,豆豆跟你最亲。”窦原不厚道地帮腔,瞧着卫青吃瘪真是爽啊。
好像一个小孩儿一样,洗过手后,豆豆接过卫青给它盛的饭菜。只见它的小碗里装了三勺嫩黄色的炒蛋,嬴静美名其曰——“赛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