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深山里，远远的山腰处，一抹人影从暂避的山洞里出来。
他凝神看向薄晧所在的位置，眯眼道：“万鬼噬体，竟然能在这里碰到薄家的小子……”
那个在他看来活不过二十的小子。
若是莫老道在这里，肯定能认出此人。这人算是道门里排在莫老道之下，挺有能耐的一位，道号玄法。
玄法穿着道袍，银发满头，看得出年纪不小。
和莫老道的鹤发童颜不一样，这人的脸和手十分符合他的年纪，打眼一看就是个七八十岁的老人。
不过和普通老人不同的是，他的能大半夜只身一人出现在深山的半山腰上，显然身体素质并不比年轻人差。
玄法进深山是来找人参的，他得了消息听说这山里有成精的百年老参。像这种能吊命的东西，他年纪越大，越是不想放过。
就算百年老参没办法延寿，炼成丹或者煲汤吃掉也能让他的身体机能更加好些。
玄法对人参势在必得，只是他抵达山里时天已经黑了。夜晚行动不便，他将手里养的妖物派出去寻找人参踪迹，自己找了处山洞过夜。
结果才躺下没多久就被冲天的阴气惊醒。
皱眉看了眼那边，玄法掐了个决，催动自己契约下的妖物加快速度。被万鬼霍霍过，那百年老参估计也不能用了。
突然，他掐诀的手一顿，猛地扭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在那边……他养的妖物被人灭了？
还是干脆利落的斩杀，他和妖物之间的契约是一瞬间断掉的。
这怎么可能，他养的可不是狐狸精黄鼠狼这种小妖，而是一只凶狠的鳖幽灵！
现在这世上还能有一瞬间灭掉鳖幽灵的人？
玄法摸了摸胡子，到是没多心疼。
鳖幽灵这种妖物虽然难得一见，真要想抓还是能抓得到的。这只他养的也不久，也没什么感情，被灭了就灭了。
只是……
他冷哼一声，“难道是莫老道那个臭老头坏我的事？”
他那只鳖幽灵是专门抓回来养着的，为了培养它用了不少东西，也算是厉害的妖物。
尤其它在探查踪迹和逃命上面特别有天赋。能让他的鳖幽灵连逃命的招数都没使出来就被灭杀，除了莫老道他也想不到别人。
如果真的是莫老道，那估计山里的百年老参早就被那个老头挖了，也难怪外面没传出什么消息。
玄法骂了句‘晦气’，也不准备在山洞里过夜，转身要往山外去。
只是才走了几步，到底心里有几分意难平。
那株百年老参据说已经能拟态化人，就这么不确认一下错过的话，他不甘心。
玄法将灵气凝聚在指尖，并指往眼睛上一抹，黑暗不再是障碍。
他判断了下方向，抬脚往顾暖她们藏身的地方而去。
那里也是能感知到鳖幽灵最后气息的方位。
薄晧端坐在阵法中心，漠然的看着不远处对他垂涎欲滴的各种鬼物。
各式各样的都有，男女老少，甚至还有一些明显是鬼婴。
这些鬼物实力参差不齐，有的强悍的只差一步就能进化到鬼王，也有的弱的被一拍就死。
若是放在正常时候，那些弱小的鬼物是绝对不敢和厉害的鬼物抢东西。但此刻这些蜂拥而来的孤魂野鬼们仿佛失去了理智，哪怕是最弱的野鬼也没后退，一个个红着眼盯着薄晧，口水滴答。
他们疯狂的往薄晧这
边挤来，然后被困在一个又一个连环阵法里，死了一批又一批，剩下的却依旧悍不畏死的往前挤。
在第一只鬼物突破阵法限制冲到薄晧面前时，薄晧并未避开，他抬手，手里是以龙气凝聚而成的‘刀’的模样。
砰的一声，鬼物和‘刀’撞在一起。
这声音在死寂的山林里显得特别响。
然后，那头一个冲进来的鬼物被生生劈成两半。
裂开倒下的鬼物身形如同风沙一般，缓缓消散。
薄晧看着拎‘刀’稳稳的站在原地，看着又挤进来的一批。
这一次不再是一只，而是一群，目测起码七八只。
薄晧跃起，避开冲的最快的那只。
同时，他手里的‘刀’变了样子，变成丝丝缕缕的‘线’，随着他跃起，这些由龙气所化的‘线’陡然扑向这群鬼物。
薄晧能清晰的感受到鬼物们的疯狂，他深吸一口气，手里的‘线’快速收紧，然后猛然往后用力一拽。
‘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像是绳子勒紧木头的声音，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响。
被‘线’捆住的鬼物们疯狂挣扎，食欲让他们无法理智的思考，也没发现他们越是挣扎，身上的‘线’就缠绕的越紧。
收紧到一个顶点时，瞬间，崩裂声陡然爆发。
以龙气所化的‘线’在鬼物们的疯狂攻击挣扎下崩断了，但与此同时，‘线’里面的鬼物们也被勒炸了。
森冷的阴气喷溅溢散，像是涌动而出的鲜血，大片大片的四溅在周围。
这一幕的震撼力如果被人看见，恐怕很久以后都难以忘记。
明明没有一丝血腥气，却让人觉得恍如看见了修罗场。
薄晧看着外面还在奋力往里挤的鬼物，他黑沉沉的眼睛缓缓眯了下，唇角挑起一个……略显狰狞的笑。
她在等他，所以他……不会死！
快到早上六点的时候，山里还是黑漆漆的。
顾暖和余江南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薄晧那边走。
以他们的速度，等他们走过去刚好六点，那些鬼物也该退了。
余江南紧张的脸都白了，一路上都在小声的叨叨叨，念着‘老天保佑、王母保佑、玉皇大帝开恩’之类的话。
雪狼跟在两人身边，头顶着小黄鸡，有点萎靡不振。
薄晧被鬼物攻击了一晚上，身为半魂的它多多少少也受了点影响。
又走了半个多小时，已经能看到阵法痕迹。
那一地的狼藉让顾暖心头微沉，外围的阵法几乎全部被破坏殆尽，想必里面的也好不到哪去。
周遭阴气弥漫，到处都充斥着森冷压抑，还有鬼物消散前的怨念不甘。
余江南紧张担忧的神色微微扭曲，眼睛发直，脸上泛起戾气。
他觉得愤怒又暴躁，几乎快要无法控制情绪。
顾暖默念清心咒，掏出清心符贴在他脑门上，轻声说，“静心。”
余江南只觉得脑子一清，刚才满满的负能量顿时消散，他后怕的问：“这是……”
“鬼物残留的怨气能影响人心态和情绪，若是心有空隙被这些污染，就会心里生鬼。”顾暖简单的解释。
心里生鬼和被鬼附身还不一样，生出的与其说是鬼，不如说是自己心底的魔念。
人有七情六欲，哪怕是好人也会有一瞬间的恶念。这些恶念平时在理智和法规的压制下，算不上什么。
但一旦心里生鬼让恶
念失控，由人变‘鬼’也不过是瞬间的事。
余江南抖了抖，死死的握着清心符，生怕被鬼物怨气污染。
……
两人看到薄晧时，已经是六点一刻，天边泛起鱼肚白，金红色的太阳光开始慢慢染红天空。
“薄晧！”余江南看到地上趴着的人，几乎难以相信这是薄晧。
那个肆意放飞的混蛋，此刻一点生气都没有，浑身破破烂烂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身边有好多血，身上伤口无数，像是被撕咬过一般。
顾暖脚步微顿，薄晧的样子太凄惨，一瞬间竟然让她想到了那个梦。
那个梦里被殷三关在石牢里的殷墨……
“顾、顾暖你快来看看他……”余江南凄厉的叫着，手指抖的和筛子似的，怎么都不敢去动薄晧。
顾暖被这一打岔，将刚才荒谬的联想压下。
她快步走过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但总算还是有的。
只要没死，那就没事了。
“还活着。”她说，“打电话让薄家的人进来，他这样估计一时半刻醒不来，最好还是去医院养着。”
薄家的人不能跟着进山，全都在山外面等着。
余江南抖着手打电话，才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他快速说了几句。
过了没一会儿，顾暖听到直升机的声音。
华夏空管很严，能动用直升机可见薄家那边出了不少力。看来薄家对薄晧也并非她一开始想的那么冷情。
山坳处虽说比其他地方平坦，但也不够直升机停靠。
薄家那边的人身手极好，滑索下来，将薄晧背了上去。
顾暖让他们先走，她还要处理这里被万鬼肆虐过的山坳，还要给人参娃娃布阵。
余江南看到直升机上的人是薄奕，也就没跟着回去。
他和留下的人一起等顾暖，怎么能让顾暖一个人呆在深山里，薄晧那混蛋醒了会撕了他的。
……
顾暖开始收拾残局，这处山坳被鬼物肆虐了一整晚，放在外面足以放这里变成一片死地。但因为这里有龙脉滋养，眼前的情况倒不算太差。
如果放着不管森冷的阴气慢慢的也会被代谢干净，只是时间大概会很久。
顾暖布置了一个生机复苏阵，阵成之时，太阳刚好从天边跳了出来。金红色的光芒洒落在山坳里，受阵法牵引，以太阳之力净化阴气。
森冷漆黑的阴气陡然变淡，顾暖估计要不了多久，最多半个月这里就能恢复到以前的模样。
布置完这一切，顾暖扭头问人参娃娃，“你打算将它种在哪里？”
移栽下去后，她才好布置聚灵阵。
人参娃娃犹豫。
当然是种在之前的位置最好，那是最靠近龙脉的地方，地气滋养最多。可是现在这里的阴气还没完全净化……
顾暖看出它的想法，表示也不难。
想要净化整个山坳需要半个月，但若是只是靠近龙脉那一点，专门加个净化阵就行了。
她仿照南山上的布置，一套净化阵、聚灵阵、隔离阵拍下去，还额外给加了个障眼法和雷霆阵，保证里面人参的安全。
人参娃娃满意极了，它将‘儿子’轻轻的挪回原地，看着手掌形的小叶子精神的舒展着，总算放了心。
顾暖临走时，人参娃娃扭捏了一下，塞给她一个东西。然后红着脸硬声道：“你这人类还算不错，这是我赏给你的。”
顾暖低头，看到手
里的是一根挺粗壮的……根须？
这根须都快长成小人参了，足以见得人参娃娃的本体会有多大。
余江南看的眼热。
这可是能拟态化人的百年老参的根须啊！
放在外面都不是钱的问题，是捧着钱也买不到的！
人参娃娃见顾暖半天不吭声，以为她不满意。
它绷着小脸，凶巴巴的说：“你别看它小，但对你们人类来说足够用的，像你这样的小命能吊好多次呢！”
“……”总觉得这话和诅咒一样，顾暖一点也不想碰到需要人参吊命的危机。
人参娃娃冗自纠结，有点肉疼的咬牙，“那、那我再给你一根，就一根，不能再多了……”
说着，它就要去拔自己的头发。
顾暖拦住它，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不用了，一根足矣。”
人参娃娃被她的笑容闪了下，胖乎乎的小脸又红了。
想到就此一别可能此生都没办法再相见，人类的寿命那么短……
它结结巴巴的又问了一遍：“你、你真的不同意我去道观住吗？”
顾暖失笑，原来它还没死心呢。
她摇头拒绝，将道观地址留给它。
“虽然不能让你跟我走，但等你以后变的更厉害了，欢迎你来道观玩。”
人参娃娃想说它现在就很厉害了，不过看看土里还没化形开智的‘儿子’，它认真点了点头，将写着地址的小纸条收了起来。
它决定等‘儿子’开智化形后，带着‘儿子’一起去清越观玩！
顾暖等人离开深山，人参娃娃哼着小曲钻进阵法里，蹲在‘儿子’身旁给它浇水。
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不远处，玄法静静的站在一棵树后。
他身上贴着敛息符，几乎将自己的气息降到最低，和周围的环境恍若融为一体。
玄法目光灼灼的盯着顾暖离去的方向，好半响后，才低低的呢喃，“天生道体，不会错的，是天生道体……”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一个拥有天生道体的人。
天生道体，是最适合修炼的体质。那个女孩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就能布置下连环阵法，体内灵气磅礴纯澈，可见天生道体的神妙。
若是悟性不太差，再加上勤奋修炼，有生之年白日飞升绝对不是梦想。
玄法修了一辈子的道，还是头一回这么深刻的体会到‘天生道体’这四个字的含义。
他昨晚循着鳖幽灵最后的气息找到顾暖，一眼就看出顾暖是那边唯一可能灭了鳖幽灵的人。
顾暖的年纪让他心惊，完全想不通这个年纪的女孩是怎么灭了鳖幽灵的。
更让他好奇的是，顾暖身边跟着的东西。
已经能拟态化人的人参娃娃，一只奇怪的像是妖又不能完全确定是妖的雪狼，还有一只……凤凰幼崽？
以玄法的眼力自然不可能将鹓雏错认为鸡，那只小黄鸡身上不时闪烁过的纯净气息，分明是早就消失了的凤凰！
玄法心里震惊。
以顾暖的年纪能灭杀鳖幽灵，又有天地灵物跟随。这样的人让他想到道门传说中的……气运。
气运这种东西摸不着看不见，每个人都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