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妃三十年——她与灯
时间:2019-09-29 07:16:52

  孙淼抿唇嘶声道:“那该如何是好……我……”
  孙淼说着,身子有些不稳,何庆忙伸手扶住她。
  “安生些吧……等着万岁爷气儿消了,主子娘娘的日子也就好过了,到时候,你们再想法子。这几日,你万不可再来养心殿滋扰。”
  正说着,长春宫的小宫女慧儿慌里慌张地跑来。
  “孙姑姑,您怎么还回去,主子娘娘身上不好,奴才们都没了主意,您赶紧去看看吧。”
  “怎么了!”
  “奴才们也不知道,娘娘不说话,也不要水要茶,问她什么她也都不说,奴才怕得很……”
  何庆道:“你赶紧回去,万岁爷的话你得仔细说给你们主子娘娘听。”
  “何公公,你知不知道,这些话对主子娘娘来说……是诛心之言啊……”
  何庆推了她一把:“是诛心,但也是救主子娘娘的命啊……”
 
 
第126章 谢春池(二)
  五月初五是端阳。皇帝头一日遣何庆来传话,准大阿哥明日不上学。
  于是,这日一大早,大阿哥就穿了一身朱红色的细云纹袍子,带着金边绣祥云的瓜楞帽,兴高采烈地来西暖阁请安。
  刚走到到明间的前面,便见尚衣监的人和张得通候在外面。
  张得通见了大阿哥,忙过来打了个千道:
  “小主子来给贵主儿请安?您略站站。”
  大阿哥点了点头,乖顺道:“张公公,皇阿玛在里面吗?”
  张得通应道:“是啊,不过看时辰快出来了。”
  大阿哥“嗯”了一声,规规矩矩地站到了他旁边。
  张得通不由笑了,弯腰道:“小主子,难得万岁爷准了您今日上书房的假,您怎么不多歇会儿。”
  大阿哥仰头道:“不能晚了,和娘娘说了,今日端阳,皇阿玛准了小王大人入宫,我有好些书上的疑惑要问他。还有,和娘娘还说了,要给我和四弟弟系彩绳。我昨日看和娘娘和金翘姑姑编的,可好看了。”
  张得通乐呵呵地看着这个一脸明快的孩子,想着他和皇帝当年也算是一样。宫中对皇子的教育向来严苛,一年当中除了年节和自己生辰,都不能弃学。在上书房里被师傅管得七荤八素地不说,各宫望子成龙的娘娘们,也不肯让他们下学后清闲。
  大阿哥跟着王疏月到还好。
  这么多年王疏月看起来一直是一副了无指望的样子,对自己没有,对大阿哥和四阿哥,也似乎无甚期望。大阿哥这才好歹没像皇帝当年那样,十一二岁的年纪,愣是活得跟个没胡子的老头似的。要当年的皇帝,为根什么彩绳高兴,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张得通虽是这样想的。
  此时暖阁里的人却是另外一种心思。
  皇帝今日不叫大起,于是穿戴上甚是很随意。
  五月一开头,太也热了起来,他便只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常服袍子,腰上系着龙纹佩。看起来到比春时显得更加爽落。
  王疏月墩身在他后面替他系玉带扣,也不知是不是新制的原因,那玉带的接扣处有些涩,王疏月扣了好几次也没扣上去,皇帝这个人性子急,无趣地站久了就不自在,晃眼看见王疏月放在茶案上的五彩绳,红黄绿三的搭在一起,倒是很亮眼。
  皇帝好奇,伸手正要去拿来细看,却被背后的人连人带玉带地拽了回来。
  “别动,好难扣的。”
  皇帝觉得自己地胃被人猛地勒了一把,险些岔气,想发作又不肯吼王疏月,自己跟自己怄了一瞬的气儿,竟彻底没了脾气,悻悻然地把手收了回来。拿带着煞气的话来剎性儿道:
  “难扣就让尚衣监的人来弄,弄好了朕再赏他们板子。这点事都伺候备不好。”
  王疏月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主子,今儿过节,哪里又兴打人的。您不动,我就顺手,这不就扣好了吗?”
  说着,她又弯腰理了理皇帝的袍脚,温声道:“好了,您议事去吧。”
  梁安端了镜过来,皇窥镜自端了一阵,冷不防自语道:“这藏青色看着暗沉得很,不如之前去你们家那日穿得那件墨绿的……”
  梁安端着镜子在后面憋笑。
  这么多年了,皇帝在穿戴上审美,依旧没有跟自家主儿搭着在一根线上。
  王疏月看着梁安憋得肩头抖动,又见皇帝还沉浸在自端自观之中。自个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无奈地笑笑,冲梁安摇了摇头。
  皇帝没有注意到主仆二人在乐什么,正好衣冠后便大步往明间走,一面走一面道:“今日你这儿朕就不来了,免得王授文看着朕不自在。你们父女兄妹的,好好叙叙。”
  王疏月一路跟着他往外走,听完这一句,含笑应道:“好,谢主子。”
  “不必谢朕,朕放王定清去川陕,那个地方的官场,每一个人的骨头都是硬的,朕让他去磕,难免要头破血流。”
  “我知道。”
  她温顺地应了一句,又追道:“不过,那也是兄长的志向。他不会辜负您的。”
  说完,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拽了一把皇帝的袖子。
  “您等等,有一样东西忘了给您。”
  说着转身往西暖阁里走去。
  皇帝立在地罩前看她。她到还没有更衣,散着一头乌瀑般的长发,青白色的寝衣衫子单薄地罩在身上,那身影和初次见她时一样,轻软得像一阵聚散无常的烟。
  “王疏月。”
  “啊?”
  “朕觉得你太瘦了。”
  她听着笑了笑,取了东西含笑走回来,应他道“那也无法了,吃得也不算少。容我再养养,看能不能好些。来,您抬个手。”
  皇帝低头朝她手上看去,见她拿来的正是将才放在小案上那几根彩绳。
  “什么东西,这么花里胡哨的。”
  花里胡哨……
  王疏月乐弯了眼,这个评价从皇帝口中说出来还真有些让她意外。
  “这是我们汉人南方端阳的习俗,端阳节,都要戴五彩绳,挂香囊。我前几日不大好,香囊没及给您做成,这根五彩绳是昨儿我编给您的,您系着,辟邪正神的。”
  这是王疏月亲手编给他的。
  皇帝看着那彩绳,心里暗乐,嘴上却还是那些大不体贴的话。
  “朕不信这怪力乱神的一套,又红又绿的,难看,不戴。”
  王疏月险些脱口而出:“您不就喜欢又红又绿的吗……”
  “算了。您不肯戴,那就只能给大阿哥了。”
  她略暗了暗眼神,又道:“走吧,我送您出去。”
  她话还没说完,却见皇帝的手已经僵硬地伸在她的眼前了,甚至把袖口都免了半截在起来,露着骨节分明的手腕。
  王疏月看了看难半截手腕,又抬头看向皇帝。
  “您不是说花里胡哨不戴……”
  “王疏月!”
  “好好。”
  她眼见着皇帝又要梗脖子,终没有再去顶他。
  上前细致地将彩绳系到了皇帝的手腕上,一面柔声道:“我知道您是个百无禁忌的人,但我也就这一点子糊涂心。”
  她说着,握住皇帝的手腕,续道:“望魑魅魍魉皆不近身,您能一路顺遂。”
  皇帝望着她那低垂的眼目,和纤白的手指。
  “你觉得朕望你如何。”
  “如何啊。”
  “四个字。”
  “嗯。”
  “长命……百岁”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觉得自己有些腻歪,但他还是实实在在地说了出来,毕竟这是他的心里话。不过,这话背后其实还有更深情的意义。
  他好像是想告诉她,只有她活着,他才真正地活着。如果她不在了,他也就成了史册上一个没有血肉,没有恩仇的符号而已……
  但这话太复杂,他绞尽脑汁,还是没有想好,要怎么把这混沌地深情说清楚。
  外面,叶影席地。
  送走了皇帝的翊坤宫,人息尽皆松快。
  大阿哥牵着王疏月的手,欢快地道:“和娘娘,我看到皇阿玛的五彩绳了,皇阿玛可喜欢了,儿臣也要。”
  王疏月笑道:“你怎么知道你皇阿玛喜欢呀,他嫌花里胡哨的。”
  “没有,皇阿玛骗您的,我看皇阿玛走的时候,一直在看手腕上的五彩绳,还差点被门槛绊着呢。”
  这也是很有画面了。
  梁安在旁笑笑道:“就是说嘛,主儿昨儿挑的那颜色,惯是万岁爷爱的,万岁爷就是口上不承认,心里哪能不喜欢。”
  王疏月摸了摸大阿哥的头。
  “当着皇阿玛的面,可不能放肆地说你看着的啊。”
  大阿哥促狭一笑:“您放心,皇阿玛如今啊,不会吼儿臣了。”
  正说着,金翘打起竹帘子进来道:“主儿,内务府的人,引两位王大人过来了。虽万岁爷留了话,免了好些规矩,但正礼还是要受的,不然就乱了大规矩,主儿,奴才伺候您梳洗穿戴吧。”
  王疏月知道父亲那个人的性子,虽蒙恩得已相见,即便皇帝不在,他也必要将礼数尽全方肯心安,便顺了金翘的话,梳洗后,带着大阿哥在明间受二人的礼。
  这边,内务府的掌事太监亲自引了二人过来。在明间外唱跪,引二人行过叩拜的大礼,方进来对王疏月回话道:“贵主儿,万岁爷给奴才们留了话,酉时前送两位大人出宫。万岁爷有政事要议,不能相陪,让贵主儿与两位大人大可随性些。”
  王疏月颔首应道:“好,有劳公公。”
  “奴才不敢当,奴才们告退了。”
  内务府的人退走,梁安等人才赶忙上去搀扶,王授文有些颤巍巍地站起身。抬头向王疏月望去,自从当年皇帝带着她微服至府上,业已过了好几年。对于他而言,这个女儿就像随着吴灵去了一般,只活在旁人的口舌之中。
  前些日子,吴宣曾来府上找过他。
  说及自家的这位娘娘,吴宣没忍住,终究还是将她生产后,身子受损的事告诉了他,王定清尚未娶妻,不慎明白,但王授文却知道吴灵在这个症候上受的苦,如今知女儿也是如此,又身在这要命的深宫之中,联想起皇帝生母当年的秘辛,他心里又是担忧,又是心疼,却又碍于规矩礼数,不能陈情,只得躬身,拿捏着言辞道:“娘娘……玉体可安好。”
 
 
第127章 谢春池(三)
  王疏月牵着大阿哥的手走到王授文面前,半屈了膝,方得已平视自己这位躬着身的父亲。
  “父亲长了好些白胡子。”
  她的话促狭,引得王授文一怔,抬头却见她张明快的脸就在面前。一手牵着大阿哥,一手撑在膝盖上。那模样和他当年初见吴灵时一模一样。
  那时,吴灵也是这般将脸怼倒他脑门前,伸手揪着他的胡子,对他笑道:“你说,你这么年轻,为什么要留这么长的胡子呀。”
  血脉传承这件事真是神秘得可怕。
  “娘娘……臣……”
  “父亲,女儿一切都好。”
  她没有让他说下去,反而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应了他之前的那一句。
  王授文喉咙一哽,眼眶顿时烫得难受。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见大阿哥松开王疏月的手,向他作揖,口中道:“老王大人。”
  “欸欸,好……大阿哥如此老臣受不起。”
  说着就要行礼,却听王疏月温声道:“父亲受吧,他也是您的晚辈。”
  “娘娘……”
  “和娘娘说得对。”
  大阿哥接过声来,续道:“皇阿玛跟我说过,老王大人和小王大人都是我们大清的股肱之臣,儿臣要以礼待之。”
  说完,他又侧了侧身,朝王定清行了一礼。
  王定清回了礼,朗声道:“一晃大阿哥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
  王疏月牵回大阿哥,含笑向他道:“兄长又何时娶亲呢。”
  王定清笑了笑:“娘娘要臣寻一个知心人,臣何敢辜负娘娘期许。必得知心人,方行嫁娶,至此后,永不相离。”
  此话动情,亦令人动容。
  王疏月竟觉自己再无话可问,无立场可催。
  说来也冤孽,王家这一门,到王授文这一代,算不得人丁兴旺,可至父亲这位老文人起,到王定清,到她自己,个个都是执念深重的情种。
  “好。”
  她垂眸笑笑,“那我等着兄长的好消息。”
  “是,娘娘安心。玉体常安,才是吾辈之福。”
  “我明白,我会顾好自己的身子。”
  一番寒暄,三人心中皆有一阵无解的,又温暖又酸涩的疼。
  一时相顾无话。
  大阿哥拽了拽王疏月的衣袖:“和娘娘,您说了要让小王大人给儿臣讲后藏治理策论的……”
  “是了……和娘娘都忘了。”
  说着抬头看向王定清:“兄长,我知道您和父亲都在避外戚之嫌,但望你们相信,我绝不是要让孩子们私交朝臣。他是主子的儿子,虽年幼,却是个有胸怀的孩子,希望兄长放下介怀,但他有所问,尽不吝赐教。”
  大阿哥也在王疏月身旁作揖道:“请王大人不吝赐教。”
  王定清低头看向那行礼的小孩,回道:“请娘娘放心,臣自当倾己所知。”
  “多谢兄长,驻云堂已备好浓墨香茶。”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