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失败以后——樱笋时
时间:2019-09-29 07:19:27

  我益州官学……立学只为四件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心此志永世不变,绝不会任由一家一姓把持!今日场中所有人皆是见证!若有违此志,在座任何一人皆可弹劾!”
  然后他的视线才落到靳图毅与张清庭面上:“今日实是多谢二位举办这‘集贤会’,才叫卢先生和诸位先生瞧见我益州虽地处偏壤,却也一样英才济济,不乏上进之辈,只缺明师点拨而已……七日之后便是益州官学开办之日,在座这许多英才,尤其是二位,为我益州官学争取到卢先生这般大贤,届时必定要光临才好。”
  岳欣然心下不由失笑,封大人只怕亦是对靳张二人失却了耐心,读书人怼人才狠哪,挤兑得靳图毅面上都失去了笑容。
  封书海却心中平静,官场中人是要讲究一个圆滑,可是,对三江世族这样的玩意儿,封书海觉得这一生他都不可能与对方一个阵营同流合污,既然如此,要脸有何用,不如撕着自己痛快些!
  靳图毅面色不免一僵,便在此时,一个仆从一溜烟儿地跑到靳图毅耳边,不知对他说了什么,靳图毅神情虽未变,可再看向封书海时,那种被人下了面子的难看神情却已经消失,又是一派气度祥和:“既如此,届时下官必定亲至,恭贺我益州官学开学大喜!”
  二人冷凝视线交接中,在场所有益州官员皆是暗暗惊心,整个益州最大的一股暗流终于要冲破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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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益州官学之事,不由陆府出资,岳欣然却少不得在其中筹谋参赞,她忙得脚不沾地,却也发现身边阿孛都日行踪有些飘渺,这家伙有时消失有时出现,神出鬼没,居然搞得比岳欣然还要忙。
  只岳欣然现在要处置之事极多,且顾不上他。
  整个州牧府僚属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岳欣然却心中有数,次日就是官学开办之日,大部分事已经定下,只需要应对临场突发的变故,自封书海而下,整个州牧府皆是又紧张又期盼,但人人手头之事皆是极为清晰,没有半分大事发生前的忙乱。
  封书海竟然还闲了下来,他看向岳欣然不由对吴敬苍失笑道:“今番多亏陆六夫人了……”
  向岳欣然回话的僚属一一应答完毕,吴敬苍亦觉感慨:“她不像个小娘子,倒像是个运筹帷幄的将军哩。”
  封书海哈哈笑起来,却又难免怅然:“可惜啦……”
  崖山先生唯一的血脉,若是个小郎君,这般英才,这样胸襟,辅弼自己不需多久,必能谋个起点极高的出身,将会走得比自己更高更远,不必看年纪,他年必能在金銮殿上有一席之地,能与这样的人物同殿为臣,引为援奥,可不比如今朝堂上站着的诸公强上太多……
  越是临到头,岳欣然手上的事越是少了下来,权责分明+充分放权之后就是这样,待最后一个回事的僚属离开,天色也已经渐渐暗下来。
  岳欣然见封书海与吴敬苍在廊下说话,便上前告辞,她毕竟是陆府遗孀,这段时日出入州牧府前堂已经算是封书海胸襟开明,留宿更是不妥。
  便在此时,一粒石子“噗”地砸在岳欣然肩上。
  岳欣然:……
  封书海与吴敬苍皆是皱眉。
  岳欣然转头去看,只见州牧府的屋顶鬼鬼祟祟探出一张眉目如画的面孔。
  岳欣然只深深觉得,她果然不应该放任阿孛都日这段时日神出鬼没,看看这些小猫小狗又出来蹦跶了。
  吴敬苍怒火噌地就上来了:“你小子还敢来!”
  不待吴敬苍喊侍卫,那先前潜入州牧府哭丧的锦衣公子骑在自家那叫“阿愣”的随从肩头连连摆手:“我就说一句话就走!嚷嚷什么呀!”
  这小公子只对岳欣然招了招手:“喂,你过来,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吴敬苍是见识过那阿愣的身手的,阿孛都日又不在,他连忙道:“岳娘子,不可!”
  岳欣然却对这小子的身份与来意有了揣测,她只淡然道:“你下来说。”
  那小公子冷哼一声:“是对你很重要的消息!是要命的消息!听不听随你。”
  岳欣然笑得很不客气:“好,你憋着吧。”我看憋不死你。
  那小公子瞪大了眼睛,一副见鬼的表情:“你你你……”
  这就是一个喜欢四处凑热闹搞事情的混帐,憋着不说能把他逼疯。
  他见岳欣然真的告辞要走了,登时气得在屋顶“哇哇哇哇”大叫,那家伙是怎么知道的!怎么知道的!整个魏京都没几人知道他的脾气啊啊啊啊!
  他气急败坏地大叫道:“我给你说,有一个非常非常可怕的家伙来益州了!!!啊啊啊啊啊,你们那个益州官学的热闹我好想看啊啊啊……”仿佛真的很害怕这个他连名字都不敢提的人,他竟然缩了缩脑袋,下意识地看向四周,才伸出脑袋朝岳欣然道:“哼,反正你好自为之吧!!!”
  然后他一指封书海,吐了吐舌头,在颈间一比划:“顺便给你提醒一句,要给你自己留个全尸哦~”
  院中任何一人来不及反应,他就已经消失在屋顶,一个眨眼,那仆从高大的身影就从墙边消失,再抓也来不及,上次也是这般,他们一个分神,阿孛都日也未在意,便叫这家伙溜走了。
  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岳欣然有预感,这个眉目如画、嘴贱捣乱的混账怕是真的要离开益州了,益州官学的热闹都不敢看就溜走……可见是很怕那个赶来益州的人了。
  眉目如画的混账一口魏京口音,他畏惧的可怕人物是不是也自魏京来?
  什么样的利益,在给靳图毅加了中正、派他回来了之后还不够,竟要叫魏京的大人物亲自到益州这穷乡僻壤呢?而且,那少年口口声声的语气里……仿佛这个人不是冲着封书海,竟是冲着岳欣然而来。
  一时间,岳欣然思绪游逸。
  封书海却是皱眉看了岳欣然道:“陆六夫人,若有何事,尽管来寻封某。”
  岳欣然心中一暖:“谢过封大人。”
  岳欣然思索着从州牧府中出来,已近宵禁之时,虽是春日,却逢倒春寒,岳欣然出门仓促,衣衫难免单薄,却有一袭温暖斗篷将她罩了起来,她转头去看,忍不住笑了:“怎么?你家中牛羊可算是牧好了?”
  这是取笑他回草原了,才这段时间这般行踪飘渺。
  阿孛都日正色道:“我乃是夫人签下的马夫,如何能置下私产呢?只是去给夫人找回了一只走失的肥羊而已。”
  岳欣然“咦”了一声,顺着阿孛都日视线,却看到吴七苦哈哈地牵着马跟在后头——马夫的位置被人占了嘛。
  岳欣然心中一劝,吴七当初派去汉中处置徐掌柜身后事、顺便寻找王登……她向阿孛都日低声问道:“你寻着人了。”
  不是询问,而是一个肯定。
  阿孛都日点头。
  岳欣然没有他预料中的满意与喜悦,反而少见地屈指轻扣,阿孛都日知道,这是她遇事凝神思索之时的反应。
  这一切不能说不凑巧。
  看起来顺顺当当的官学,魏京少年临行前的警告,魏京而来的可疑大人物,半途失踪却被寻回的王登……岳欣然仰望天边的晚霞,呵,丰岭道上那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终于被那一封谏表要激得浮出水面了吗?
  她朝阿孛都日低声道:“我们回去说。”
  不知是否因为岳欣然少见的反应,到得益州城中陆府,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阿孛都日在门口只迟疑了一刹那,回首见岳欣然依旧在凝神思索,他心中一叹,竟没有跃下车马,而是一并随之进了陆府大门。
  知道岳欣然要回来,府中信伯已经吩咐摆饭。
  岳欣然不需要人伺候,也一般不屏退旁人,阿孛都日第一次看到岳欣然平素起居所用之食,在外之时,一贯是他准备什么,岳欣然就吃什么,极少挑食。
  现在阿孛都日才发现,岳欣然实在是……太好养活。
  一碗粟粥,一小碟春笋炒肉,一碗青菜,她收回思绪,开始进食,却是一贯的食不言。
  阿孛都日坐到隔壁,打开自己的食盒,却是鱼肉俱全,信伯笑眯眯:“你这年轻的郎君在外伺候六夫人,镇日里辛劳,多吃一些。”
  对于这个围着六夫人打转的马夫,信伯一直守在益州城陆府,自然也有几次照面,知道六夫人与对方含糊隐约的关系,只不知为何阿钟伯总不肯给他好脸色。
  要叫信伯来说,阿孛都日这身板若在军中也是一条好汉。毕竟,六夫人已经那般聪慧啦,男人么,就找个她愿意瞧的,有把子力气的,听她使唤就好。
  恩,老人生活而来的智慧十分朴素。
  阿孛都日一笑,信伯依旧笑眯眯坐在一旁,没有离开的意思。
  阿孛都日:……
  他再次看清了自己的陆府的待遇,失笑之后,便埋头吃起来。
  信伯还是有些意外的,因为这马夫吃相居然颇为文雅,几乎不闻盘箸相撞和咀嚼之声,可他老人家再一看,发现阿孛都日已经起身,盘中居然就空了?!
  岳欣然吃得快,那是因为晚餐向来吃得不多,阿孛都日……确实是风卷残云的速度快。
  而再见到岳欣然,于王登而言,却恍如隔世。
  他堂堂男子汉,居然哗地就哭了起来。
  岳欣然见他消瘦许多且神情憔悴,身上却是完好,行走自如,登时明白,恐怕遭遇的是精神折磨居多。
  她并没有出声,只是耐心等王登平复。
  阿孛都日不动声色瞥过去之后,王登渐渐收了哭声,不必岳欣然问,他已经将被绑走之后的前因后果一股脑儿道来:“我本是要与徐掌柜一并回益州的,出发第二日就在客栈中半夜收到一封信,叫我到丰城之后不可惊动徐掌柜,找个借口与他分开后到城西一个破庙去……”
  回忆起当初那一幕,王登身子都在隐隐发颤:“对方还一并送来了我一双儿女的贴身衣物,我连夜命人回家打探,家人却告知,我妻携儿女回娘家小住……可是,我妻娘家哪还有什么亲人!为怕万一,我不敢不从,只得分开,我命仆从向六夫人您传讯……结果,在那破庙中,我、我、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将那仆从开膛破肚……”
  他家在汉中,不过一介粮商,就算平素在商场上有所争执,遇到的对手再阴损,杀人灭口总要有个前奏与上门的回合,哪里遇到过这样的手段。
  “对方拿下我,却并没有太多为难,只问了我此次寻茶商之事。然后便将我蒙了眼绑上了马车,一路上我晕晕沉沉,连天光时日都不晓得,当时又惧又怕,既牵挂家人,又怕连累陆府,到得后来,真是恨不得死了算了……直到后来,我听到打斗声,才被这位好汉带了回来。”
  王登走南闯北,按道理来说见识不少了,可是,这一次的遭遇还是叫他不敢轻易回想:“六夫人,这一次的仇家不是普通人,绝不是三江世族之流!”
  他神情激动起来:“他们那样的手段,那样的手段,我时常听到院中的凄厉尖嚎,还有我的妻儿和我那仆从……”
  说着,王登再次忍不住红了眼眶泪流满面,然后他一抹面孔:“六夫人,这一路我思前想后,对方只怕是冲着茶砖而来。”
  然后,王登从怀中摸出一封墨迹新鲜的纸页:“这是三载以来,所有与茶砖相关,我接触过之人,有买过茶砖的,有我荐过但未买的,皆在上边了。”
  岳欣然叹息却郑重地双手接过纸页:“多谢。”然后,她顿了顿道:“你的家人,我定会尽力为你去寻。”
  王登原本止住哭泣的面孔却忽地抽搐,然后他双膝一软,伏地跪倒,竟是哽咽难言。
  阿孛都日送王登下去休息,岳欣然心情却难平复,仰望天际,浓云滚滚,第二日便是官学开办之日,却不知夜幕这样深沉,人心的光明能不能真的映亮它?岳欣然也没有答案。
  听到身后门扉响动,岳欣然第一次主动向阿孛都日提出请求:“你的人,可不可以寻回王登的家人?”
  阿孛都日沉默不答,他心中极难取舍,此番救出王登,恐怕他的人已经露了行迹,然后在岳欣然出口想撤回这个请示时,他却倏然一叹:“好。”
  不待岳欣然说话,他已经一指那份名单道:“去岁,王登曾将陆府先前那茶砖卖给一批流商,背后正是北狄……”
  北狄?!
  火花一闪,岳欣然抬头道:“你是因为北狄出现茶砖才到益州来查探?”
  灯光之下,岳欣然再次凝视眼前之人,对方身材高大,却并不是那种虎背熊腰的大块头,紧绷的衣衫之下,肌肉线条流畅——那显然是某些刻苦与自律的训练才能留下的痕迹。
  甚至那种乍一看粗犷的眉宇都不过是凌乱的头发与胡须带来的错觉与假相,其下到底是一副怎样的面孔……在这诸多线索纷至沓来的关头,岳欣然心中已经开始犹疑。
  阿孛都日低声道:“至少,大魏境内,除却安西都护府,并无茶砖。”
  魏京却已经有人奔着茶砖而不惜将整个益州搅得天翻地覆,封书海、陆府、岳欣然皆在这局中沉浮。
  第二日,便是益州官学开办之日,不只是关系着益州文脉,更关系着封书海未来仕途、益州与亭州两地百姓福祉……甚至整个大魏无数人的命运,幕后之局注定在此揭开。
 
 
第72章 幕后之局(二)
  益州官学选址却在益州城边依山傍水的一处, 虽叫益州官学,可奇异般地, 这一次, 整个益州官场对益州官学都保持了一种缄默。
  这种缄默,不是默然的赞同, 亦不是无言的反对,更像是一种谨慎的观望——益州州牧一封谏表手撕三江世族的老底、顺手怼了吏部,却奇迹般地没有遭到贬斥, 只有吏部堪称温和的又一封询札;三江世族私侵田地、暴敛佃农的老底在朝堂被抖落个精光,也奇迹般地没有遭遇夷族,反倒是靳家老爷加封中正,回到了益州。
  益州上上下下看得清楚明白,集贤会上, 双方主角登场的言笑晏晏更像是充满了锋芒的前奏, 而益州官学的开办之日便是图穷匕见、分出生死胜负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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