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记——石头与水
时间:2019-09-29 07:20:33

  白木香心说,你们怎么能跟裴如玉比,目光触及地上暗红血迹,白木香心中有些不好受。白木香叹口气,“我不喜欢打打杀杀,这些甲卫都还这么年轻。”
  “有大人所制强弓劲弩,为我朝大军如虎添翼,震慑外敌,避免征战,减少流血,这是大人的功德。”许司马声音放缓,“大人好生休息,切勿太过担忧。”
  白木香深深叹了口气,没再下车。她晚饭第一次这样没食欲,她当然知道自己做的弓弩有价值,但是,亲自看到因弓弩伤人流血,白木香心里有些不好受。
  但接下来的行程让她连伤感感慨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当天夜里,第二次突袭悄无声息的来临。
  白木香刚刚入眠,便在刀戈呼喊中被惊醒,她条件条射的摸到马车中的机关,啪的放下马车门窗,只听到一声怒喝,“先带白大人走!”
  接着便有人喊,“拦住马车!”
  马车猛然一个打旋,白木香与小财在车厢里顷刻侧翻出去,固定在车厢暗格的新弩砰的一声撞击,继而马车狂奔,白木香与小财被颠的七晕八素,好容易才摸到马车的两个扶手,一人抱牢一个,就这样在狂暴的颠簸中一路远去。
  不知道颠簸中奔驰多久,白木香无法计算时间,但她觉着整个人仿佛散了架。车厢外未再有兵戈的打杀声,亦不再有箭矢钉入车壁的锐声,奔腾的马蹄声,还有呼呼的风声,白木香打开门窗,夜风呼啸着涌进,边上一位软甲卫士,却是白木香的老熟人——章校尉关切的看向白木香,大声问,“木香姐你没事吧?”
  “章兄弟,怎么是你?”
  “许大人派人到县里说你们遇到袭击,我不敢耽搁,连夜带兵过来支援。木香姐,你跟小财姑娘都没事吧?”
  “我们都好!”
  章校尉松口气,整个神色都舒缓下来,在马上俯身,对着车里被颠的直颤的白木香道,“木香姐你暂忍忍,先时的路线不能走了,我们要绕一点路。”
  “许司马他们怎么样了?”
  “您放心,明天许司马就能来与我们汇合。”
  一路狂奔直至天明,他们到了一处村落,说是村落有些夸大,就是几家牧民在一起的十几处帐子。章校尉花钱雇牧民为几十号兄弟烧些吃食,扶着颤颤巍巍的白木香下了车,小财更是腿软发软,几乎是滚下车来的。
  白木香脸色泛白,把袖子里的锁头取出来,递给章校尉,“把车门锁上。”
  章校尉亲自锁好车门,细心安慰木香姐,手下卫士已经空出一间帐子,请白木香主仆进帐休息。白木香望一眼四周起伏青山,脚下软茸茸的草地,不远处有牛羊在悠闲的啃食青草,鸭卵青色的晨雾滢泷潮湿,夹杂着青草与牛羊的味道吸进肺里,白木香觉着,自己总算缓过一口气。
  她自离开月湾就是在马车里,连累两次敌袭,白木香委实是不想在帐子里了,她说,“有些闷,我就在外头坐一坐吧。章兄弟,不会再有强盗追过来吧。”
  “姐你只管放心,我已派出斥侯探看,路上并未见有人追踪。”章校尉示意手下搬出榻椅,供白木香休息。
  白木香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同章校尉道,“章兄弟,你去忙吧,我坐一坐就行了。”
  章校尉点头,“那我去检查一下车马。”
  一个北疆妇人笑着捧来两碗热腾腾的奶茶,用北疆话请白木香和小财喝奶茶,白木香和小财都没少跟北疆人打交道,懂一些北疆本地话,连忙道谢接了。
  白木香端起奶茶,边喝边随意的打量着这处牧场,称得上水草肥美,女主人头上缀着金银宝石闪闪亮的小珠子。跟随章校尉的这些兵丁喂马的喂马,抱剑休息的抱剑休息,十分整齐有肃。连夜赶路,纵是年轻面孔也露出淡淡倦色。
  白木香陡然觉出不对,章校尉手下多是些三十岁往上的老兵,何时有这样年轻的兵士?
  白木香当时的脸色就变了,她强自按捺住手上的颤抖,立刻做出被奶茶烫到的模样,忙忙的将奶茶放到手边儿的小圆凳上。那北疆妇人跑过来问,“太太,怎么了?”
  “有些烫。”白木香强自笑了笑,拈了拈指尖,“你们这里有清水么?我想洗洗脸,梳梳头发。”
  北疆妇人道,“我这就为太太准备。”
  这北疆妇人一走,白木香感觉到重有一道陌生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白木香从脊梁骨冒出一层鸡皮疙瘩,她恨不能立刻跳起来抖一抖,眼下却只能抑制住心脏的狂跳慢慢的把脊背放到椅背里,努力做出一幅舒适模样。
  待妇人打来清水,白木香与小财洗过脸,重新把头发梳好,白木香取出惯用的香脂,与小财两个匀净脸面,章校尉大步过来,依旧是爽郎开阔的笑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姐,早饭得了,那边儿都是臭男人,我给你们端了来,你跟小财姑娘在这边儿吃。”
  “好啊。”白木香满面欢快热情邀请,“章兄弟你也过来吃吧,我正有事想问问你。”
 
 
第118章 仅此而已
  白木香拿块手把肉, 醮些盐巴, 咬一口,颇觉肥美, 她一面吃着手把肉, 朝一畔的卫兵抬抬下巴,问,“章兄弟,这不是你手下的兵啊。”
  章校尉笑道, “我手下都是些老兵, 他们上了年纪,干不了千里奔袭的事。这是许司马带到咱们县的劲旅, 我都带出来了。”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是保护你家里的人, 许司马怕你妇道人家多心, 不让我说。知道你们遇袭,我没多想,就带他们出来驰援。”
  “保护家里人?我娘阿秀七叔都挺好的呀。”
  “木香姐你不知我们抓了多少拨暗探, 裴县尊不让我们告诉你,他这次去新伊公干, 侯爷担心你出事, 才让把你接到新伊去, 一路又遭受伏击。木香姐你的家人, 自然也得保护好。”
  “你们还抓了许多暗探,冲我来的吗?”
  章校尉微微点头,“木香姐你造的连弩, 亨誉诸国。”
  “可连弩的制法已经被人偷去了。”
  “连弩再重,重不过您这个人,新弩之利,我亲眼所见。”
  “那把我送到新伊去做什么,把裴如玉派回来不就行了,有裴如玉在,县里就安安稳稳的。”白木香说。
  章校尉闭口不言,“姐你多吃点,一会儿还要赶远路。马车累赘,这草原上没有平坦的道路,你得弃车骑马。”
  白木香追问,“你是不是在新伊还打听出裴如玉旁的事了?快跟我说,裴如玉怎么了?”
  “真的没什么。”
  “小章,你要还当我是你姐,就如实同我说!”白木香的脸陡的地沉,手把肉也不吃了,一双眼睛逼视着章校尉。
  章校尉只好道,“我就是听说约摸半个月前,裴县尊在新伊城门口被人拦了下来。”
  “那之后呢?”
  “我也不晓得。”
  “该死的许司马,还骗我说是要裴如玉襄赞军务!原来他们扣押了裴如玉!”白木香气的一巴掌拍在小几上,小财瞪着两只圆眼睛迷惑的眨巴眨巴,又拿了根手把肉来啃。章校尉劝白木香,“也不一定就出事,说不得是有要紧军务才拦了裴大哥。”
  “裴如玉又不是军中打仗的,什么要紧事非他一个外县县令不可啊!”白木香显然不会被这种理由说服,她起身道,“小章你和许司马商量的会合地点是哪里?”
  章校尉道,“就在前面百里的金乌镇。”
  “不去那里,我们拐道直接去新伊。”
  “为何?”
  “我是军人,万不能违背军令!”
  白木香强硬的说,“陆侯不是让我去新伊,你把我送去新伊算是违背军令?”
  “可依着命令,我是要和许司马在金乌镇汇合的!”
  “不行!你直接送我去乌伊,倘让我见到姓许的,我立刻死给你看!”白木香猛的拿起割肉的银刀抵住喉咙,吓的小财嗷一声跳起来,叫嘴里的手把肉噎个半死。章校尉大惊失色,“木,木,木,木香姐,你可别想不开啊!”
  “我暂时想的挺开,可你要是不按我说的做,就说不好了!”白木香冷冷道,“不怕告诉你,马车里放新弩的箱子是空的,我根本没有带新弩在身边!你试过的那架新弩,已经被我投到铁匠的炉子里烧完了!现在除了我,没人知道新弩怎么做!我有个好歹,陆侯休想得到新弩!”
  章校尉苦笑,“木香姐,你这心眼儿多的,你岂不是坑我?”
  “放心。你也说过,我比新弩值钱,有我在,军中会有源源不断的新兵刃。你是我结拜兄弟,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白木香冷着脸,不容半分抗拒,“按我说的去做!”
  “你,你先放下刀。”章校尉真是怕了她,苦笑着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行不行,原本你官位就比我高。赶紧把刀放下吧,你说你一个妇道人家,别划伤自己个儿。你破块油皮,我都得抵命。”
  白木香拿帕子擦干净小刀,威胁的朝章校尉晃晃,放怀里收着。
  “我真是求你了,那个没刀鞘,别戳着你自己个儿。来,给你这个。”章校尉从腰间取下一柄漆黑刀鞘的弯刃匕首推至白木香面前,白木香谨慎的验过匕首,才把那割肉小刀还给章校尉。
  章校尉正要收走,小财讷讷的说,“章大人,能不能给我使一使,我还没吃饱。”
  章校尉把小银刀给小财割肉,又劝白木香多吃一些,白木香道,“一想到裴如玉被扣押在姓陆的那里,我哪里还吃得下手把肉。”
  “裴大哥出身高贵,不会有事的。”
  “你也知道他出身高贵,陆侯怎能不知,如果陆侯不是要对裴如玉下手,他不会直接扣押裴如玉。”
  “那你去新伊,是要把陆侯谈判?”
  “当然!你不会认为我真信了姓许的那些鬼话,就听他的把新弩连带设计图纸都带到新伊去吧?我之所以答应去新伊,就是要救裴如玉回来。陆侯一定非常想得到新弩图纸,既然他想得到,我是一定不会让他轻易得到的。”白木香五指紧握成拳,唇角划开刀锋似的弧度,她一向柔和爱笑的脸庞有一点冷峻,她肩膀绷的笔直,眼神似是看向章校尉,又似是透过章校尉看向更远的远方,看向她遥遥思念的那个男人。
  章校尉盯着白木香片刻,似乎在重新认识她一般,白木香笑着一扬眉,“看我做什么?”
  “很少听木香姐你这么说话。”
  “以前也没遇到过这些糟心事。”白木香叹口气,“亏我以前还觉着陆侯人不错。”
  “侯爷是挺好的,我觉着是木香姐你想多了,这里头怕是有误会。”
  “有什么误会?!”
  北疆妇人捧来两套干净衣服,章校尉说,“对了,姐你们换身衣裳吧,这是软甲,穿在里面防身,这一件是外头穿的,方便骑马,你跟小财姑娘都换上,咱们要赶路了。”
  白木香小财两个随北疆妇人去帐子里换衣裳,待衣裳换好,出帐后同这牧民买了两匹马,白木香小财各一匹,弃乘马车后,速度更快一筹。
  白木香表现出了强大的忍耐力,她可以和男人们骑马奔聘直至天黑也不叫一声苦,每当章校尉露出“是不是要暂时休息”的问询眼神时,白木香总是说,“我们尽快赶路。”
  待到晚上,白木香睡不着时会出来看一看深蓝色的星空。晚上的草原夜风微凉,章校尉端来两杯新煮出来的热奶茶,“又在想裴大哥。”
  “在看星星。”白木香刚沐浴过,头发半干半湿,未曾扎起,就这样散在身后,有一点淡淡的皂角香,她换了身新的牧民衣袍,腰间依旧悬挂着章校尉给她的黑色短匕。
  章校尉坐在另一个马扎上,望一眼巨大天幕上的无数繁星,就听白木香说,“星星能告诉我们很多事,古代占星术就是可以通过观测星象来判断王朝气象。”
  “木香姐你也懂占星术?”
  “不懂。我听裴如玉说唐家有位老祖宗就是精通占星而后位列仙班,做神仙去了。我一直想研究一下占星术,苦于没时间。”白木香抿一抿散落在脸颊的长发,取下短匕在地上画了个圆,然后在里面填充了无数章校尉看不懂的符号,章校尉不由问,“这是什么?”
  “星图啊,我们现在头顶的星空。”白木香笑了笑,“并不准确,要观星需要工具,我只是随便画画。”
  “木香姐你所知所为,非常人所能明白。”
  “这并不难,我教你。”白木香指着璀璨的星空告诉章校尉,哪颗星星叫什么名字,章校尉突然问,“我听书时会听说书人说到紫微帝星,木香姐,我们看得到紫微帝星么?”
  “看得到,紫微星就是北极星,它与北斗星相对应,北斗星围绕它旋转。”白木香指着天上一颗极亮的星,章校尉道,“这星又大又亮,显然是预示我朝四海兴盛。”
  “按书上说是这样的。”白木香不甚在意的笑笑,“其实北斗星最实用的是用来指路,像在这茫茫草原,倘是迷失路途,跟着北极星就能辩识方向,找到道路。”
  章校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白木香道,“就像小章你,新伊在月湾以西,你一直带着我狂往北赶路,是为什么?”
  章校尉笑了笑,俊郎的面容浮起淡淡的遗憾,他举了举双手,做出一个略带安抚的手势,“我想木香姐你不是要拿刀对我说话,没救出裴大哥之前,你也不可能自尽,我们先把刀收起来好吗?”
  “怕什么?你可不像这么胆小的人。”
  “我不想因为彼此误会而坏了我们之间的交情,木香姐,我对你从来没有恶意。抓裴大哥的人不是我,设计你拿着新弩图纸到新伊去的人不是我,妄图强夺图纸,夺你功劳的人不是我。”
  “不要随便妄加罪名,陆侯并没有要夺我的图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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