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霄向着鸿蒙道人一鞠，道：“师尊、师伯、小师叔，凌霄回来晚了，对不住。”
“……说什么回来晚了。”
其实我们都巴不得你不回来呢！
鸿蒙、伏虎和慈法都是一个想法——和师尊无定上人一样，他们都想保护好顾凌霄这个好苗苗。那样就是他们嗝屁了，这仙途大道的星火也算是传下去了。
可话不能这么说呀。当着众人的面，三位长辈只能含笑点头，目光中既有复杂，更有欣慰与一点点自己都没发觉的骄傲。
现成的八卦就摆在眼前，这换作是过去，肯定一群人前排小板凳嗑着瓜子嗷嗷就骂顾凌霄这小浪蹄子当着人也能和自己师尊师伯师叔还有师弟勾勾搭搭，真是好不要脸。
今时不同往日，本不该出现的顾凌霄突然现身，这倒是让无量宗的门人们头一次意识到：这位师姐/师妹在长辈们那儿得宠，或许和她的性别无关，只和她的性子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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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祖，想进入下位世界避难的同门正在由慈法小师叔、星罗师伯还有归明霞师叔护持着进入下位世界。”
“师尊、伏魔师伯、悲问师伯、天武师伯还有其他几位师叔各自带着几百弟子到各山门前去了。”
无定上人倒吸一口冷气：“——！你莫非……！？”
“是。”
顾凌霄颔首：“我已告诉师尊观世池是个稳定且安全的通道，即便是没有功法护体的普通人，进入观世池后其灵魂也不会毁灭。这些灵魂失去肉.体后不会再记得这一世发生过的事情，能正常地转生进下位世界。”
“糊涂！胡闹！！”
无定上人一挥宽袍大袖，眼睛上的白眉毛和下巴上变成小辫的白胡子都给气得飞扬起来。
“你以为这样就能救那些人了么！？”
“你知不知道那些人会为了活命做什么！”
往几千万个灵魂挤在其中的地狱垂下一根既轻又细还十分容易折断的蛛丝，在无定上人眼中顾凌霄做的事莫过如此。
人什么时候最丑陋？就是明知爬蛛丝的人多了蛛丝一准得被拽断，却不愿意让别人抢了先，因而踩着别人与无数人一起往蛛丝上爬的时候。
门外那些被留下来等死的普通人看起来很可怜很凄惨对不对？可要是这时候无量宗为这些人开启了大门……
这些看似普通的人里究竟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恶棍？多少人会为了自己能抢先一步就在山门之前将自己的同胞推挤到自己的脚下？多少人会在狂奔逃窜的时候不去践踏脚下的同胞？多少人会冲到无量宗门人的面前指责他们开门晚？多少人会要求无量宗保证他们的性命？又有多少人会在知道观世池能通往可以避难的新世界之后跳出来指责无量宗不早些公开这个秘密，害得本来可以活下来的好人没能活下来？
“我知道。”
顾凌霄表情不变，连眉头都没有蹙上一下。无定上人刚想责骂她几句，却发觉顾凌霄并不是死鸭子嘴硬。
“师祖放心，凌霄已与师尊师伯师叔们商量好了。一旦无量宗的大门开启——”
无量崖之上的顾凌霄往前走了几步，将崖下一切尽收眼底。
下头鸿蒙道人与伏虎山人等人果然各自御剑御器，在狂风之中飞于天上组成.人阵。他们先是对人群喊话说山门即将打开，之后要众人自行排队，老弱妇孺排前头，精壮排两边以护住老弱妇孺。
“凭什么！！臭婆娘是人！老的要死的老东西是人！没有任何屁用的死小孩是人！我们这些人就不是人了吗！？”
一个脑袋上染了说不出是黄色还是绿色的社会青年跳了出来，先是一把将一个因为腿脚不好而拦在自己面前的老头儿推下了山道，跟着捡起一块足有成年男人拳头大的石头就朝着鸿蒙道人砸了过去。
这社会小青年手劲不足，此时天地间又是狂风大作，他这一石头哪里砸得到鸿蒙等人？这石头被飓风一带，直接就砸到一孕妇的额头之上。孕妇“哎呀！”一声，脑袋上鲜血长流，人也一屁.股坐到地上，腿间慢慢涌出血色。
“老婆！”
戴眼镜的斯文男人差点儿没疯过去。他一下子挤出山门前的人群就扶住了瘫在地上的孕妇，他空出的那个位置则是立即被其他的人给填上。
换作是平时，看见有人这么对待老人和孕妇，那铁定会有人站出来指责这社会小青年令人作呕的行为。可现在是什么时候？一眨眼可能性命就得丢了的时候。这社会小青年的话竟然也蛊惑了一批二十岁到五十岁之间的男人们。
“说什么让老弱妇孺先！我看就是你们这群虚伪的伪君子想独占女人吧！？”
“就是！要是真想救人你们怎么不早些出来！！”
“没错！真想救人那也该救宝贵劳动力啊！凭什么救些没卵用的女人小孩和老东西！”
“你们就是想以老弱妇孺的优先借口把女人先弄进去！横竖老的小的丢一边就能弄死！剩下女的全凭你们摆布！”
这些男人们指着鸿蒙等人就骂，污言秽语着实不堪入耳。
鸿蒙道人目瞪口呆一脸懵逼，他着实没想到这些往常看见他们修真者不说是毕恭毕敬、起码也算是较为尊重的普通人竟然会这么想他们这些修真者……这种为了自己什么脏水都能往别人身上泼的人，真的有救的价值吗？
“巧言令色地偷换概念，生死关头还对着他人释.放恶意的人。这种人当然不能算作人了。便是说这种人是畜生也是在侮辱畜生。”
一个女声清冷地响起，那声音近的好似就在耳边，众人环视四周却找不到一个像是会发出此种声音的女修。
站在无量崖上的顾凌霄衣袂翻飞、长发乱舞，随着她的话音而落，方才那些个叫骂的男人们一个个仿佛后脑遭受重击，来不及喊上一声人就倒了下去。
旁边的人大多对这些倒下去的男人敢怒不敢言，见这些叫嚣的男人们自个儿倒了下去，谁都没打算拉他们一把。
就这样，这些失去意识的男人们不过片刻就被飓风卷走，旋即消失在了不断搅动旋转的乌云之中。
无量崖上的顾凌霄则是再一次重复鸿蒙道人说过的话：“我无量宗在片刻之后将会开启四方大门，若想入我无量宗山门，顺序排队。老弱妇孺在前，青壮需护卫老弱妇孺。”
因着天裂造成的飓风、乌云与狂雷的影响，通过法宝进行的传音入密已经不能用了。但鸿蒙道人很快听见顾凌霄的声音在自己脑内响起。
师尊，请向这些人说明一下观世池。并且告诉这些人只有接受通过观世池前往下位世界才有可能完全不受天裂的影响。
好。
鸿蒙道人并不认为徒弟这是在命令自己，不过哪怕这是徒弟在命令他，他也不觉得厌恶。
他这个弟子本来就是做事很有条理的人，他相信弟子的安排不会错。虽然自凌霄从观世池回到无量宗不到两小时，他们师徒也没多长时间叙话，可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这个从小就比周遭的孩子更为镇定的徒弟被淬炼得强大、更为坚定了。
发觉顾凌霄使用的是一种类似神识入侵却又似是而非的术法，一时间想不通其中原理的无定上人哼唧了一声：“长本事了啊。”
“是长了一些。”
顾凌霄也不自谦，干脆承认。
她在上一个世界接触到的“女王权能”与神识入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要打比方的话就是神识入侵像最基础的俄罗斯方块，随机性比较强，与其说是考验技巧不如说是考验应对的经验以及整个人的心性。游戏中大多是一对一。
“女王权能”更像是消消乐，注重技巧、效率以及反应的敏捷性与柔软性。游戏中需要一次性达成多个目标。
顾凌霄方才用的术法结合了“女王权能”以及神识入侵双方的特征。这使得她能在短时间能从大批量的人中筛选出一部分的人，然后对这部分人进行精神层面的干涉。
普通的修真者用神识入侵同时看几万个人的脑子只怕一下子人格就得直接崩坏，“女王权能”能干涉的对象又只有装了“信号接收器”的亚人。如果不是顾凌霄正好能融合神识入侵以及“女王权能”的特征，下头的鸿蒙道人等人只怕还要因为开山门这事而多遭波澜。
“接下来我会筛选可以进入我们无量宗的人选，师祖，可以请您为我护法么？”
顾凌霄深知自己不能代表正义和对错，但她有她的原则和底线。即便有人说她居高临下、妄自尊大，她也不会让出自己的底线给他人践踏。
“哼！你以为你能鉴定几个人？你以为有多少人对你的鉴定服气！”
无定上人嘴巴上骂归骂，人很干脆地摆出了护法的姿势。口嫌体正直这几个字用在他身上当真再合适不过。
“我会鉴定到我鉴定不动为止。如果有人不服气我的鉴定……那就憋着。”
和自愿跳入观世池之前不同，现在的顾凌霄更为洒脱，她朝着无定上人打趣一笑：“憋不住了就让这些人找师祖的麻烦吧！”
人生一张嘴，谁都管不住别人的两片嘴唇如何开阖。
身为不完美的人而非全知全能的神，无论一个人多努力想做正确的事也无法避免有旁人来挑刺。但如果就因为如此而不再继续往自己认为对的方向努力，那就证明这个人不过如此，这个人心中认为“对”的事不过如此。
顾凌霄不是被人说几句难听话就会退缩的性子，事到如今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她打算要做的事情。
——筛掉那些作奸犯科、踩着他人血肉蹦跶还骂别人自私自利的人，尽可能地保证被送往下位世界的灵魂纯净正直。
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被飓风刮成一只硕大巨眼的乌云，顾凌霄像是看到了远在大气层之外的天裂。
天裂说白了就是黑洞。黑洞能吸收任何自己碰到的质量。不要说是这颗蔚蓝的星球了，就是快如声与光也无法逃离它的吸引。
“师姐……”
古辰仰着头，在他视线的彼端，那里有静坐在无量崖上入神的顾凌霄，也有全力为顾凌霄护法的无定上人。
“师姐，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轻声呢喃着顾凌霄无法听见的字句，古辰一个转身，人影没入了暗影之中。
第196章 最后的世界
古辰并不是一开始就想起了自己是谁的。
没有顾凌霄那般坚毅的道心, 修为也差顾凌霄甚远，追着顾凌霄进入下位世界的古辰在观世池中被溶解了肉.体的一瞬间，他的记忆、人格乃至曾经习得的功法、能力都悉数在过度的冲击之下被封闭了起来。
没了记忆, 古辰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灵魂那样落入下位世界，在不同的下位世界中轮回了好几世。
寒门学子、高门贵胄、天家血脉……每一世古辰都在无意识地追逐着某些东西, 他自己也说不出自己在追逐的究竟是什么，只有一点他能肯定, 那就是：自己想过的生活一定与现在自己正在过的生活不同。
巨大的割裂感之下, 无论古辰以什么身份出生、生活, 他总是有着无法拿人和物填满的空虚。他试着用很多方法弥补过自己的空虚，可无论是走出山村走科举之路位极人臣,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是以不受宠爱的高门庶子之身杀伐果决，入军三十载终从他人手中剑成为一代英主枭雄, 古辰心中那空缺的部分始终填不上。
到了这份儿上, 古辰难免一次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天生冷酷、性情异于常人。
一次一次地投胎转世，一次一次地再入轮回，古辰已经记不起自己最初的身份了。到他某一世转生成了父母皆亡的小侯爷的时候，别说记起自己最初的身份了，就是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他都想不起来。
也就是在那一世，他终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师姐。
当时他没有关于师姐的记忆, 没有关于自己的记忆，当然也没有关于上位世界下位世界的记忆。他的师姐哪怕是跳了观世池也没有丧失自我，是以他的师姐从未作为普通的灵魂转生, 而是成了穿越者。
穿越者和转生者活在不同的时间轴里。古辰虽是追着顾凌霄才跳的观世池，可古辰轮回转世的次数远比顾凌霄穿越的次数多得多。
作为穿越者的顾凌霄用着别人的身体，内在的人格却并未改变。古辰却是因为不断地轮回而成了别的人。顾凌霄认不出转生后的古辰是理所应当。古辰想不起那个不一般的女子就是自己苦苦寻觅的几十世、几百世的缺失也是情有可原。
这样的他们当然在那一世错过了。
不过雁过留痕，即使错过，那一世的古辰也始终惦念着那个自己错过了的女子。不忍亲人一再逼婚，那一世的古辰遁入空门，日后还成了他人口中的“得道高僧”。
要古辰自己说，他那一世所得的“道”并非他人所想的佛道。他那一世所得之“道”不过是那女子随口说出的几句话语。
她的不经意，他的一辈子。坐化之时他依旧念着他的“道”，念着那个给了他“道”的人。大约是同样的心情产生了共鸣吧，古辰在灵魂脱体而出的那个刹那，忽然想起自己原本的身份，想起自己惦念不忘的是何人。
他想起了师姐，也想起了自己初见那村妇时一眼就将她看成了师姐的模样——哪怕他自己不记得，他的灵魂也认出了师姐。
但是太晚了，已经太晚了。唯一能治愈他孤独的人与他擦肩而过，唯一能填满他灵魂的人从他本可以抓住她手中消逝。
古辰不知道自己还要再轮回转世多少次才能再次见到自己的师姐。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去算，因为他怕没有这个“下一次”。
还好他又见到了顾凌霄——在成为孤魂野鬼之后。
古辰并不是每一世都能善终，他有时候会夭折在母亲的腹中，有时候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夭折在不同的年纪。
这一世他是个清秀的少年，是商人家里的庶子。商人不算特别富有，但十分贪慕女色，家底几乎都花在了女色上。他家中光是妾室就抬了七、八个，庶子庶女加起来比一个大戏班子的人还多。
商人如此贪慕美色，自然在风月场中也有些名声。一次商人又在风月场中高价买下一位尚未□□的花娘，兴冲冲把花娘抬回家做了侍婢，殊不知这位花娘其实早已被老鸨许给了一江湖草莽，对方连订金都早早给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