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商人看上了花娘，愿意出高价为花娘赎身，老鸨见钱眼开，不光昧下了这江湖草莽的订金，还把锅扔给商人背，说是商人明知有人定下花娘却不管不顾，丢下钱就强行把花娘抬回了家。
这江湖草莽是八极门的中层，来钱的路子向来不怎么正。他除了八极门的活儿，私底下也没少占着自己有武功去打家劫舍，赚些染血钱。
为了能玩儿得欢畅快活又不被人逮到把柄，这江湖草莽总是在远离“营生”地头的地方低调行事。财迷心窍的老鸨识人还没练到家，眼皮子浅不说，甩锅的手段也着实差劲。她当这江湖草莽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混混，不想人不可貌相，自己一惹就惹了个□□烦。
江湖草莽没得到花娘，前脚杀了老鸨龟.公抢了老鸨龟.公多年的积蓄还烧了青.楼，后脚就找上商人直接把商人一家从老到小给端了。就是那花娘也因为“不守贞洁”被他亲自剁了喂狗。
一家惨死在十二岁的小少年面前，古辰当即就被吓成畏畏缩缩唯唯诺诺的小自闭。江湖草莽本事要灭商人满门，然而古辰转世的少年容貌出色，又正是八极门门主俞若洋认为最好“吃”的年纪，就这样，他被那江湖草莽当礼物进贡给了俞若洋。
古辰以为被送给俞若洋的自己好歹能苟且偷生，比直接被那江湖草莽杀了强。到了俞若洋手上他才发觉杀人不过头点地，那江湖草莽不光狠，还毒，他把古辰送到俞若洋手里，那是存了要他万劫不复的心思。
士农工商，一介商人的庶子能有多大的本事？古辰没有反抗俞若洋的胆气，更没有反抗俞若洋的力量。他在撑过两个月之后就被俞若洋玩儿废了，成了个只会流着口水眼斜嘴歪的傻子。
正好这个时候俞若洋得了那谢家的嫡孙。王谢风.流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对草一般的平民而言，王谢之家距离天家也不过一步之遥。能亵玩王谢之家的嫡脉，那种诱.惑对俞若洋而言不可谓不巨大。于是成了傻子的古辰直接被不但喜欢亵玩孩童、还喜欢对人使用暴力与酷刑的俞若洋摧残至死。
古辰再见到顾凌霄是在俞若洋的床上。他的师姐虽然顶着她人的躯壳，可一眼他就知道那是他的师姐。
他哭了，涕泪横流。他身旁那些大仇得报的孩子们的冤魂也同他一般泪流不止，甚至比他还要哭得撕心裂肺好几倍。
这一世师姐依然没有认出他。无他，盖因这一世的师姐没有阴阳眼，他能倒映在师姐眼中的时间太短了——她的师姐能乍然看到他们这群冤魂是因为她与他们结下了善缘，这份善缘加上他与师姐之间的联系，这才能让冤魂们向他的师姐道谢。
成了冤魂的古辰并没有因为大仇得报而像其他的孩子们那样早早轮回转生。他心心念念的师姐就在面前，想起了自己身份的他也开始重修《太清无量经》。
理论上只要将《太清无量经》修炼到一定的程度，古辰是可以重塑肉身的。问题在于他师姐顾凌霄穿越到他人的肉身其上之后，她使用的身体会有寿命的限制。
长期修炼《太清无量经》能大幅提升他师姐的寿命，可他师姐一不愿生命太长被人当成不老不死的怪物，二来也是明白该放手时就放手，小辈一直被长辈护在羽翼之下会没法自立自强、独当一面。总也没法独当一面不光会毁掉小辈的前途，更会让小辈逆反。古往今来子女弑杀父母大多都是出于被支配得失去了自由与自我的怨恨。
古辰以魂魄之态修炼《太清无量经》重塑肉身，没有个三、四百年的功夫是做不到的。这一世他注定还要与师姐顾凌霄错过。
古辰左思右想，干脆放弃了重塑肉身。他一边修炼《太清无量经》一边陪在顾凌霄身边，用隔壁岛国的话来说就是从地缚灵升级成了浮游灵。
顾凌霄救人也杀人，且为了救人她杀的人确实不少。她是毁灭一切的迦梨，也是慈爱善良的母亲帕尔瓦蒂。她的敌人惧怕她，她的子民爱戴她。
被顾凌霄杀死的人同样有灵魂，这些灵魂中同样有哪怕死了也有想置顾凌霄于死地的魂魄。
顾凌霄不是非黑即白、不问缘由不分善恶就驱散怨灵冤魂的那种人，只要不对她的行事造成过度的干涉影响，她对缠住她的魂魄全部采取放任态度。
因为顾凌霄的放任，古辰就成了那个为顾凌霄解决那些缠人魂魄的贴心鬼。随着古辰的修为渐渐提升，他能做的事情也多了起来。只是这样的修为依旧不够让古辰和顾凌霄一样成为穿越者。
古辰在自己与师姐之间建立了一条“线”。有了这条“线”牵在顾凌霄的灵魂上，哪怕两人再次进入不同的下位世界，古辰也能随着这条线和顾凌霄到同样的下位世界里去。
焉知非福的是古辰修为不够不能像顾凌霄那样借尸还魂地穿越，他得一次次投胎转世，也就是转生。穿越者和转生者的时间维度不同，在古辰具备脱离既定时间轴成为穿越者的修为之前，他会一次次地各种世界里转生成当地土着。
转生后到再度死亡之前，古辰依旧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不可能找回自己的记忆，想起自己原本是谁，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他能靠着“线”保证自己和顾凌霄到同一个下位世界，但他不能保证自己在几岁、在什么时间、在什么地点、用什么身份见到顾凌霄。
地球几十亿人口，他甚至不能保证自己能确确实实地见到顾凌霄。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古辰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他不是暂时做不到就是不敢去想怎么做。
作为没有实体的灵魂飘荡在顾凌霄的身边，古辰看着顾凌霄身边的“面.首”三巨头翰墨、琳琅与丹枫心里总是酸酸的。这三人他看谁都觉得不够好，配不上他的师姐，见这三人日日向师姐示好，时时向师姐献殷勤，连对师姐说句话都做不到的古辰酸成了个柠檬精。
……说实话，他有点怕。他怕他的师姐会真的爱上一个人，并且因为爱上那个人准备抛却前尘往事。
对，他怕师姐忘了他。
古辰虽然喜欢顾凌霄，可他到底不过是自以为暗搓搓实际明晃晃地暗恋顾凌霄。他没想过要顾凌霄回头，也不敢想自己会有站在师姐身旁的一天。
他喜欢的师姐是洒脱的，是超脱的。是有些目下无尘，似乎什么都羁绊不了的。他不愿让师姐失了原本的面貌，他不想看着师姐变得不像自己喜欢的师姐。所以古辰一次都没敢去做追求师姐这种事情。
师姐是他的光，是他的神，是他的信仰，是他的一切所需，是他渴望的所有，师姐是他全部的崇敬全部的仰望。他只需要朝着师姐顶礼膜拜即可，他不需要师姐的回应。
在顾凌霄的灵魂脱离安乐郡主身体的那一刻，古辰试图抓住机会告知顾凌霄天裂与无量宗的情况。无奈顾凌霄的灵魂一脱离安乐郡主的身体，她立刻陷入了沉睡。哪怕古辰用尽手段也唤不醒她。
其实仔细想一下就能明白顾凌霄为什么会这样：穿越不是不需要代价的。为了让灵魂不被穿越消耗得越来越弱，顾凌霄的灵魂一旦离开肉.体会陷入节能状态，也就是深到醒不过来的沉睡。
在意识到自己没法唤醒这个状态的师姐之后，古辰的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歧念。
他又想起了师姐身边那些眉眼含笑的男人们。
——他的师姐那样好，像他一样受到师姐吸引的人又岂止一个、两个？
轮回转世了不知道多少次才终于找到顾凌霄的辛酸，努力不为顾凌霄所知、存在不为顾凌霄所查的悲苦。眼看着顾凌霄的灵魂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得即将从自己面前脱手而出，心中像裂开一条血痕的古辰不自觉地在虚空中画下了一道符箓。
……我不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的。绝对不是。
我没想过要师姐爱我，我爱的师姐是永远不会为情所困，满心只有“道”之一字的师姐。
师姐是我们无量宗千年来唯一的天才，是我们无量宗唯一的希望。师姐是应该圆满飞升的仙。……对，我得保护师姐不让她失了道心。
自己给自己找了绝佳绝妙的借口，古辰给顾凌霄施了一个“忘情咒”。
这是失恋的修士以及成了怨偶的道侣经常用的法术。这种法术很简单，就是抽走人关于情爱对象的记忆。用了这法术之后失恋的修士不用再在面对甩了自己的人时感到尴尬，因为中了法术的修士根本不会记得自己爱过谁。一度成了怨偶的分手道侣用了这法术也能再做朋友、同门、合作伙伴，不用怕对方因为情情爱爱的私人恩怨在关键时刻捅自己一刀。
沉眠中的顾凌霄毫无防备，最亲近她的师弟却破坏了她的记忆。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古辰的罪恶感被他用“我这是为了师姐好”强行压下。
又是一世。
彼时顾凌霄顶着别人的身份，成为剑走偏锋的情.趣行业大拿，还是高中生的古辰看电视时看到了她的采访。
“看什么电视！好好吃饭！”
古辰这一世的生母生气地把遥控器抢过来砸到饭桌上，怒叱：“这电视上都放得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怎么现在搞色.情的变态都能拿来当伟人说了！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真肮脏！恶心！”
“性是正常的，情.趣玩具也不变态……”
古辰刚反驳了生母两句就被生母拿着眼刀子狠狠刮过脸皮。对上生母瞪出的眼球，忍不住拿生母和鱼缸里的金鱼做对比的他怕把生母眼珠子气掉，就闭上嘴埋头猛扒两口饭堵住了自己的喉咙。
“听好了，别人怎么样我不管，别人家怎么样我不在乎，我的家绝对不能出现那种变态的玩意儿！”
刻意咬重了“变态”两个字，古辰这一世的生母咄咄逼人道：“听到了没有？”
古辰没说听到了也没说没听到。他就唏哩呼噜地扒饭，直把生母气得七窍生烟。
从高中到大学，从大学到实习，从实习到转正，从转正到资深……这许多年间古辰不断在电视上、网络上看到关于顾凌霄的新闻。
爱顾凌霄的人叫她“情.趣教母”、“最懂得取悦人类的女人”、“快乐的传教士”、“距离天堂最近的女人”，厌恶她的人把她形容得跟诱.惑人堕.落的女妖精、女恶魔似的，就差没在宗教法典里写上她的大名并说她就是淫.魔本魔了。
在生母去世后就一个人抚养着生母给自己留下的同母异父的妹妹，为了两个人的生计而奔波的古辰直到加班猝死也没能跳槽到顾凌霄所创办的公司里。也因此这一世他从始至终就没能与顾凌霄说上一次话。
一世，一世，又一世。
在顾凌霄以顶流身份从这个世界离世以前，古辰不断轮回，有时候转生成行道树上的一只麻雀，有时候转生成流浪狗。
在顾凌霄故去的那一年，他刚转生成一只鹅。在顾凌霄故去的第二天，肉鹅养殖场的老板人生第一次见到了把脑袋伸进河水里自杀的鹅。最特么的是这只鹅居然还自杀成功了。
再一世，有了更多转生经验、修为也顺利提高的古辰总算好好转生成了人。不愿意再和顾凌霄错过，他靠自己的修为作了弊，把自己安排成了必定会与顾凌霄相遇的小奶狗。
这一世古辰很顺利，顺利到过了头。这过了头的结果就是古辰转生的小奶狗真的碰到了他心中那最为光亮的一抹月光。
作为小奶狗死亡之后重新恢复成原本人格的古辰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他很想笑着“蛤？”一声，偏偏他连勾起唇角都做不到。
如果灵魂有头有脸，古辰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致，他脸上的每一块肌肉必定都像是抽搐一般在抖个不停。
他做了什么？他和师姐……
他——
记忆飞快地回溯，最后定格在了古辰朝着顾凌霄施放忘情咒的那一刻。
抱着一种说不出是激动还是恐慌的心情，古辰立刻开始了又一次的轮回转世。他转世，转世，转世，再转世。在他自己都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转世之后，他终于发现——
他早已亲手给自己定下了惩罚。
他若靠近师姐，师姐对他另眼相待，等师姐结束这一段穿越旅程后忘情咒就会让师姐完全忘记他这个人的存在。人不会去记无关紧要的人，古辰要想被师姐记住，他唯有给师姐留下恶感。
古辰想这就是自己骗自己，打着“我是为师姐好”的.名义去干涉了师姐的他应得的报应。
他确实不配得到师姐的好感。
毕竟他是真的卑劣。
古辰后悔，后悔自己一时卑劣。古辰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一时卑劣，更厌恶后悔自己因为一时卑劣而错失独占师姐机会的自己。
这些后悔与厌恶催着古辰拼命修炼。到了顾凌霄穿越到常舒夜身上的时候，古辰第一次成功脱离转生，成了穿越者。
但也因为如此，穿越到阿兰登身上的古辰头一次得知了一个事实：
他的师姐、顾凌霄始终道心坚定并不是因为她不记得自己曾经对某人、某些人有过好感。她是明知自己曾经对某人、某些人有过感情，她残缺了的记忆和让她产生感情的人有关，依然刻意不去找寻、恢复自己的记忆的。
——恢复记忆、找寻记忆中的人对顾凌霄而言是没有意义的。这意味着哪怕感情也不能羁绊顾凌霄。
不会被感情绑架，不会为感情驻足。在坦然接受自己有过感情的基础上一往无前。这就是顾凌霄其人。
古辰的忘情咒施没施对顾凌霄都没有影响。打从一开始他就无法撼动她前进的脚步。
再一次感受到“师姐果然是只要她不愿意，谁都没法强行让她改变主意的人”，古辰感叹于顾凌霄意志的坚定与强大，同时也唏嘘于自己蜉蝣妄图撼树的渺小。
不过，唯有一件事古辰不能让顾凌霄去做。
奇迹不用多，一次就够了。
古辰头一次穿越成功就暗自下定了决心，自己要做那个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能让师姐吃瘪的人。
他光是想到自己成功之后师姐脸上的表情都要笑出声来——他想顾凌霄脸上的别扭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别扭。
“师姐，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他卑劣、浅薄，所以才会做错了许多。
这次他不想再错了。
第197章 最后的世界
无定上人紧张地为顾凌霄护着法, 一秒都不敢松懈。天裂的影响还在扩大，飞沙走石已经不够看了, 这会儿山下的电线塔、水塔、房屋都拔地而起，与油罐车一起飞旋在天上，时不时摩擦撞击来个当空爆炸，再倾下一片火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