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井廷说得十分真诚。加之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这一跪,当真看起来情深义重。
寻常的深宅妇人哪里会见过这等阵仗?又哪里有机会被年轻俊朗的男子这样热烈大胆的表白?苏井廷这一招向来是百试百灵。到了这一步,不管哪家夫人都得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任他拿捏。
——苏井廷他师娘会不带他走是有原因的。因为苏井廷就没怎么认真地去学习医术,他学医更多的是为了方便出入女子们的香闺。而世人对医者又向来是言听计从,他有个大夫的身份傍身,有时候行走起来比穷酸秀才还要方便几分。
苏井廷的师父一去世,他师娘就不想与他再有任何瓜葛。那位聪明的妇人早就能遇见苏井廷这种做派迟早得阴沟里翻船。
只是能撑住门面的人都走了,不被带着玩儿的苏井廷一个人便难以支撑慈安堂。于是苏井廷又生一计:横竖那些深宅女子都那么蠢笨,还他说什么就信什么,那他把她们当钱庄使使又有何错?不用白不用嘛。
“夫人,您的病分明是大将军还有这阖府上下逼出来的心病!您在这里待下去永远都不会好的!”
“在下虽家中不丰,唯有一点儿医术能拿得出手。但在下绝不会像大将军那样丢下您一人,让您在这宅院之中自生自灭!”
“夫人,与在下走吧。我们走到天涯海角,谁都追不来的地方,做一对神仙眷侣。在下必定会治好你,让你过上最幸福的生活——”
苏井廷说着说着,两滴泪水已经挂在了眼角处。这若是郭殊本人对着苏井廷,指不定已经被他的说辞打动了芳心。
可惜在这里的人是顾凌霄。
顾凌霄对于苏井廷无甚感觉。看着苏井廷演爱情戏,她心中甚至有种:“请结束你的表演。”的不耐烦。
只是心中不耐烦归心中不耐烦,面上顾凌霄泪盈于睫,抽回了自己的手便是转过身去背对着苏井廷。
苏井廷有一瞬以为自己失手了。
“……苏大夫,恨不相逢未嫁时。妾身、怕是给不了你想要的……”
顾凌霄单薄的肩膀一抖一抖,看起来就像是在无声的抽噎。实际她在一根根地擦拭自己的手指。
其实苏井廷要真有一定的医术,光是诊脉时他就该发现郭殊的虚弱是因为中毒,此次复诊更是该意识到顾凌霄体内的毒素已经排出了不少。
可他偏要说顾凌霄这是“心病”。
拿“心病”说郭殊还行,对顾凌霄,那就真是笑话了。
望着顾凌霄的背影,苏井廷心中一动,就想去抱她肩膀。不料人刚站起,便听顾凌霄道:“还请苏大夫给妾身一点考虑的时间……妾身不是不舍大将军、也不是不舍这荣华富贵的生活……妾身是舍不得我的孩子们……”
被顾凌霄提起她生的那对“雌雄灾星”,苏井廷心中的邪火稍微往下灭了灭。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维持着情深义重的表情深深点头:“在下明白。”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即便一人是病人、一人是患者也难以避免被人嚼舌根。于是很快顾凌霄便唤来门外的露儿,让露儿喊珠儿把苏井廷送回慈安堂。
苏井廷只当顾凌霄这是谨慎,丝毫不知顾凌霄只是纯粹地希望他快滚。回去时又装模作样地叮嘱露儿与珠儿好生照顾夫人,这才拎着药箱走了。
对内宅女子而言,除了毒.药,还有什么最为致命?那当然是私通外男了。
一想到郭殊先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现在又被人往私通外男的死路上带,顾凌霄真是想要摇头。
这得多恨郭殊,这才能几个月的毒发时间都等不住,又想往郭殊的脑袋上安一个“私通”的罪名?
“露儿,”
顾凌霄的声音柔柔软软。
“奴婢在。”
“一会儿你帮我去送封信。这封信你一定要亲手交到我说的人手上。”
“是,奴婢明白。”
露儿乖巧应下。
珠儿送苏井廷回慈安堂,这一“送”便花了好些时间。她回来后向顾凌霄请了罪,顾凌霄却是对她十分温柔,还屏退了露儿,只让珠儿上前来说话。
“珠儿,今日多谢你请苏大夫过来……”
顾凌霄眼神闪躲,看起来有些娇羞。
珠儿心中怄得不行,想到从顾凌霄这里出去苏井廷对她就不屑一顾的模样,差点儿想咬碎自己的银牙。
偏生面前这人还是她的主子,她心里再怄,也只能端着笑:“夫人与奴婢说话怎的如此生疏?奴婢可是您的陪嫁呀!”
“那珠儿也莫要在我的面前自称‘奴婢’了。这才是真的生疏呢。”
顾凌霄姐妹好地拉起珠儿的手,轻轻拍了拍,随后道:“……今日有苏大夫跑这一趟,我这心病似乎都好了些呢。”
珠儿瞬间意会——鱼儿上钩了!
苏井廷是出了名的会勾搭女人,尤其是深宅的妇人。而且苏井廷这人没什么操守,你在他那儿开了药方,要他多在药方里抓几味药或者是减那么几味药都是可以的。
郭氏这条命也真是够硬的。都喝那玩意儿喝了一年半载也没能喝死。这不,她只能向老太太那边再要了些银子,塞苏井廷手里让苏井廷替她办事儿。
对于郭氏现在的反应,珠儿是很满意的。她忙不迭地道:“苏大夫妙手仁心!不若夫人多请他来看看!”
“……”
顾凌霄开阖了一下嘴唇,最终还是羞涩地垂下羽睫,拿帕子掩了唇:“也好……”
珠儿大喜,就差没在心里放鞭炮了。等顾凌霄再问起钰姐儿和安哥儿的事情,她只是敷衍过去,说姐儿哥儿昨日只上了半天课就回府了。盖因天气太冷,夫子们已经提前给孩子们放了假,只等开春后再回去上课。
顾凌霄点点头,不说其他。也没让珠儿去把两个孩子给喊来请安。只是说自己这些日子身体不好,不要把病气过给了钰姐儿和安哥儿,要珠儿去告诉两个孩子,她免了他们的请安。让孩子们没事不要到她的院子里来走动。
往日郭氏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两个孩子。如今孩子都被她疏远开来,珠儿只觉得自己已经胜利在望。
于是她又撺掇道:“夫人,要不……您写封信感谢感谢苏大夫吧?”
“奴婢瞧着、苏大夫怕是对您有心呢——”
“你这丫头,就爱胡说。”
顾凌霄一点珠儿的额头,言笑之间却并无恼意,只有羞涩:“真要写,也是你替我写!”
作者有话要说: -
-
-
修正。
第79章 我把儿女对调了
陆子钰与陆子安这两个小的被顾凌霄免了请安之后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她们都怕再也见不到娘亲, 也怕被告知可以见到娘亲之后见到的是醒不过来的娘亲。更怕自己这么一想,什么坏事都成了真。
于是姐弟两个蔫巴巴地从了命, 不再去顾凌霄的院子里打转,成天吃不好睡不香。
冬日日头短, 京城里又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往日里各家夫人太太、公子小姐总会拿些琴棋书画的由头来开宴会, 这会儿却是除了寿宴没几家做东道主的。而平时事儿最多的酸腐文人们也都偃旗息鼓, 京城里竟是整整一个半月都无赛诗会。
像陆子钰和陆子安这样的小姐弟, 在内宅能做的事情就更少了。两人常常是睁了眼,用过早饭, 很快便被告知可以用午膳了。用过午膳稍稍休息一会儿, 睡个午觉,就被告知可以用晚膳了。晚膳之后就又是休息睡觉, 这样一天的时光便过去了。
姐弟两个这下也不生对方的气了, 谁让除了对方, 她们就没别的知心人能说话了呢?
“钰姐儿,我……我有话想与你说。”
陆子安性格没姐姐那么刚强, 经过了这些天与姐姐的相依为命, 心中早已对姐姐有了歉意。只是他也清楚自己姐姐那蹬鼻子上脸的个性, 生怕自己真道了歉,回头姐姐就拿自己的道歉来说事,便硬生生把“对不起”这三个字咽下了。
“那你说呀。”
陆子钰没有弟弟那么多心思,她把手中的书一放,就转向弟弟,盯着弟弟的脸看。
“我、嗯, 其实也没什么。”
不敢对上姐姐的视线,陆子安垂着眼睛,恰好看见自己粉白裙摆上沾了一点污渍。
这些天顾凌霄非但没允许两个孩子把衣服换回来,甚至还吩咐下去,让两个孩子相互学习平时她们在学的东西,且这学习的要求不能降低,每天的成果都要送去给她亲自过目。
陆子钰倒是开心极了。她最怕什么绣花打络子,一坐下来这屁.股下面就像有针在扎。陆子安的书她喜欢,即便是艰难晦涩的兵法书她也啃得津津有味。
陆子安就没那么开心了,他发现绣花这事情还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一针一线在丫鬟婆子们的手里和在自己手里,那差别就和云与泥似的。他以后再也不敢嘲笑姐姐绣花能修成一块儿斑秃了……因为他和钰姐儿,还真是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
“……我就是觉着,当女孩儿也挺辛苦的。”
陆子安老老实实地说着自己这些天的感受。
以前他总觉得女孩子真轻松呀,不必学什么君臣大义,也不必读什么圣贤君子,更不用懂那些个兵法战策。只需要绣绣花、打打络子,按照自己的兴趣来学学琴棋书画、舞蹈歌谣。天天穿着好看的裙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就行了。
“这裙子看起来轻飘飘的,实则比我的衣服重多了。而且我都不知道裙子下边儿居然会凉飕飕的!冷气会从我两腿之间不断地涌上来。”
“还有这头发,我都不知道发式还要根据当日的衣着来变换。还得配上相应的钗子步摇。”
这些天光是为了更衣梳发,陆子安每天早上都得比过往早起上至少半个时辰。看着那些衣服饰品钗子步摇他就脑袋发胀,再看妆奁里那些胭脂油膏描眉棒更是眼前一黑。
别的不说,光是钰姐儿每日都比他少睡上半个时辰,还比他有精神体力这一点陆子安就是钦佩的。何况绣花不好绣,这络子也好打不到哪里去。女儿家行走坐卧皆有要求,裙裳虽美却是碍事极了,又加之稍不注意就容易弄脏,光是维持外表的光鲜亮丽就够让陆子安心累的。
想到这些,陆子安那说不出口的道歉自然而然地就到了嘴边。
“以往是我不好,我给钰姐儿赔罪了。”
陆子安说着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得对着陆子钰一鞠。
被陆子安这么郑重其事地道了歉,陆子钰也不好意思了起来。
女子的生活不易,难道男子的生活就轻松了吗?自然不是。
陆子钰平素嫌弟弟不顶用,这个不行那个不成。等轮到她自己来做,她发现自己做得竟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超越弟弟太多。
即便她是个爱看书的,成天对着那一堆“之乎者也”也难免头疼。兵法战策听着有趣,要想学以致用却是极难。
女子学琴棋书画大多是个消遣的程度,便是一时半会儿学不好也不会遭人嘲笑。男子学琴棋书画,不但其要求高出女子甚多,就是努力你都不能把努力放在明面上。否则一准儿有人因为你努力却得不到回报而说你“天资低微”。
说起来,倒真是各有各的难处。
抿了抿嘴唇,陆子钰也站了起来,学着弟弟的模样朝着弟弟一鞠。
“我也错了……安哥儿,姐姐对不住你,明明不知道你有多辛苦,还总是嘴上欺负你。”
对上彼此的视线,两个孩子都下意识地直起了身子,然后笑了。
“姐,我以前都不知道绣花和打络子那么无聊。坐在那儿对着那一堆针啊线啊的我就直犯困。以后我再也不跟着那些丫鬟婆子说你坐不住没个定性了。”
“那我也不说你没用了。那些个兵法战策的啊,我也没法全部理解呢。”
姐弟两个说着说着就坐到了一处。等露儿来替顾凌霄取两个孩子的当日作业时,只见姐弟两个一同睡在榻上,像两只打累了的猫儿抱成一团。
顾凌霄听了露儿的回禀,微微一笑。
看来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行了,露儿。你下去歇着吧。”
“是,夫人。”
露儿依言退下,走前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顾凌霄,再对着珠儿投去羡慕的眼神。
这小半月来夫人总是只留珠儿一个人服侍,她心有困惑,却又不能对主子的作法提出意见。毕竟哪里有主子想用哪个下人还需要别的下人同意的道理?
珠儿看着露儿不甘心地退下,只觉得通体舒畅。她早就不满虽然自己和露儿都是贴身伺候的大丫鬟,郭殊却只与露儿亲近、重大的事情都只与露儿商量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现在谁不知道她才是郭殊身边一等一的大丫鬟?就是这郭殊开窍开得太晚。她早这么听自己的话,自己也不用向老太太投诚了。……算了。这个当口再说郭殊开不开窍又有什么用呢?她再开窍还不是逃不过个“死”字?
“珠儿,我与苏大夫约好,明日.你上他那儿拿药去。”
顾凌霄轻声咳嗽着,面上有着好看的红晕。珠儿眨眼间便明白了,夫人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什么去拿药,实际上根本就是让她去拿私相授受的信件。
——这段时日夫人已经与苏井廷那浪荡子通了几封信。刚开始的时候夫人还因为羞怯,不愿意亲自写信,让她代了笔。后来那一封一封带着香气的洒金笺可就都是夫人亲笔所写。而她一直以“拿药”的.名义往返于慈安堂,实际就是为了这两人的勾搭,所谓药不过是个幌子,传信才是真的。
“是,夫人。”
珠儿言笑晏晏,故意打趣:“夫人身体不好,是该多吃些苏大夫开的药。”
“你这丫头。”
顾凌霄轻轻锤了珠儿一拳,那力道却是轻飘飘的,人更是笑意盈盈,看起来比平时活泼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