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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云已经等候多时,他有预感,皇上会来找他,如果他和方姝之间是真的话,只有这么一条路。
他闲着无聊的时候帮他算过,无论哪条路都行不通,一定会遭到众大臣反对,只有这条。
长庆来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没有意外,没有吃惊,拍了拍骑马太久,折出了痕迹的衣裳,跟着长庆觐见。
脚步声刚到,没等他行礼,殷绯便直接道,“进来吧。”
上官云提了衣摆进去。
马车很大,容纳得下俩人,还绰绰有余。
没空浪费时间,殷绯直言道,“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让我认方姝为妹妹的事?”他也直言不讳。
殷绯挑眉,“你知道?”
“猜到了。”其实不难,他只要猜两个就好,第一,皇上和方姝之间没关系,是因为太后才救人的。
第二,有关系,以皇上的性子,一定会想办法给她名分。
一个宫女,怎么给,最多不过八品采女罢了,八品采女地位低下,在宫里怕是连个女官都能欺负。
她愿意,他都不会愿意,唯一的法子是给她头衔,提高她的身份。
但是他赏的头衔会落人话柄,太后也不会帮他,只能来找他了。
只有认成了他丞相府的妹妹,进宫才能名正言顺,不会有人觉得不配。
殷绯摇头,“我要你认成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上官云有些意外,他想过皇上会在乎她,没想到会这么在乎。
义妹和亲妹的区别大了去了,义妹可以有很多,想怎么认怎么认,亲妹只有一个,而且他府上血脉不怎么旺盛,基本都是一脉单传,保持了好几代人。
他爹是,他爷爷也是,太爷还是。
就像受了诅咒似的,因为血脉单薄,所以历代皇帝都不怎么防备着他们,第一,一个人玩不转。
第二,因为一个人,所以比较珍惜小命,毕竟要为上官家留后。
这也意味着上官家的血脉格外珍惜,惹了一个,会牵扯出前几代枭雄。
虎父无犬子,他爹,和他爷爷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个亲妹妹,份量很重。
“我倒是没意见。”如果真的有意见,在猜中之后就会找其它借口避开,装睡,借口公务繁忙,掉队之类的。
一脉单传,意味着他从小到大都是孤零零的,李斋回去后有两个熊孩子迎着他,他回去之后整个府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爹忙着公务,娘喜欢跟她的几个闺中密友闲聚。
从来不带他,他也不喜欢那种环境,比起自己的家,他更愿意去李斋家。
李斋家两个孩子,能闹上天,想停歇停歇都不可能。
李斋说羡慕他的生活,在上官府内,所有人都围着他转,瞎了似的吹嘘他这好那好。
他倒不觉得自己多好,事实上他对什么都很淡,没什么功利心,每次的成绩都很稳,身为大臣的儿子,自然不能有太子厉害,所以他的各方面始终位居第二。
没什么追求一样,万年老二从来没动过。
他看到在他后面的世远拼命的追他,但是每次都被他掐住脖子一样,死死摁在后面。
夫子说是世远有一处写的不如他,其实他知道,一看就晓得这题世远肯定答不好,于是比他多答好一题,成绩一出来,果然,从小被他压到大。
李斋其实很聪明,他什么都会,但是他懒得动脑子,也没时间浪费,他要带娃,所以每次都抄,毕竟抄起来快,其实真的坚持要比的话,未必比他差。
四个人里面成绩最差的大概就是世远了,他属于大大咧咧,热情,把所有人聚集起来的人,没有他,他们四个可能谈不到一块去。
他这人不怎么爱说话,皇上是冷,他就像个瓷娃娃似的,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感情,就连世远死的时候,他都无动于衷。
李斋太忙,偶尔那么一回聚会,他还要带俩拖油瓶,一个人带不过来,肯定是要别人帮忙的,三个人几乎都帮他带过,就连皇上都不例外。
他抱着的时候,长福长兴便特别的乖,闹都不敢闹。
世远是个仿佛有使不完劲一样的人,精力旺盛,每次一起出去玩,偷偷查案,扮成小太监混出宫,基本都是他组织的。
他一天不搞事浑身难受。
他死后其实三个人的关系稍稍淡了些,没以前那么深,主要还是两个不善言辞,唯一一个会说话的又跑去带娃去了。
现在似乎是个增近感情的机会,认个妹妹而已,与他而言没有损失。
“父母方面我也会帮你说服。”现在是私底下,以朋友的身份说话,所以他没用敬语,也没自称微臣,“什么时候需要了,通知我一声便是。”
“嗯。”殷绯颌首。
和聪明人说话,省劲很多,因为什么都会被预料到,连他现在没有做好准备都猜到了。
这里乱,不是什么认亲的良地,且还没跟上官云的父母通气,万一说漏嘴,于她而言反而不利。
上官云这边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别了上官云后,他又见了李斋,李斋除了有些吃惊之外,并没有别的想法,就像他猜的一样,多个妹妹而已,只是个义妹,毕竟一个人不可能有三家亲哥。
见完了李斋,最后一个是——宋长生。
第137章 我被渣了
宋长生听到传召还挺吃惊,不过他没说什么, 翻身下马, 跟着长庆一起去后方皇上的马车前。
骑马的先行,然后才是马车, 两者之间有些距离。
已经过了午饭的点, 御林军和停下来做饭吃饭的众人正在整队,等着出发, 皇上这时候喊他, 是很重要的事?
长庆将人带到之后提醒了皇上一声, 里头没人应。
宋长生行了一礼,“微臣见过皇上。”
里头还是没人应。
许久许久才有人隔着帘子问,“你有妹妹吗?”
他愣了愣, “有。”
他们宋家子嗣昌盛,儿女众多, 他在家里也排了十多外, 有哥哥有姐姐,弟弟妹妹都有。
“介意多一个吗?”
这话题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不介意。”
也不敢介意,皇上这么说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帘子被人掀开, 皇上坐在马车里, 居高临下看他, “认方姝为妹妹吧,你那么喜欢她。”
果然,中午在河边说话的事被他知道了, 这么做是为了打消他的念头。
他与方姝接触不多,中午在河边是第一次,没说几句话就被拒绝了。
这样的情况下居然也会防着他,很爱吧?
“微臣遵命。”
殷绯蹙眉。
他没有说‘好’,而是用‘遵命’,就像被强迫命令了似的。
“你不愿意?”他眯起眼问。
“微臣愿意。”宋长生拢起袖子作揖。
“回去吧。”他不愿意,他也未必就非要他认。
认不认他都有手段让他接触不到方姝。
宋长生又作了一揖后才走,长庆送他,冷不防身后那人突然顿住脚步,朝已经放下帘子,只隐隐约约倒影出影子的马车看去。
“怎么了宋大人?”宋长生目前在翰林院修撰文书,等熟悉后立马就会飞黄腾达,成为朝廷新贵。
毕竟现在朝廷急缺人才,他在翰林院待不了多久,历来翰林院学士出去后都很吃香,朝廷六位尚书,有四位是状元出身。
宋长生是三元及第,前途比他们而言更不可限量,只要不傻,都晓得这人不能得罪,要好好伺候着,长庆态度放的很低,也并没有介意他不守规矩胡乱看。
“没事。”宋长生收回目光,随着长庆继续走,不多时别了长庆,回到他的坐骑前,一跃翻身上了马。
旁边的同僚问他,“怎么突然不见了?”
他莞尔一笑,“皇上召见。”
几位同样中榜,却没有见过皇上的人很是羡慕,发出异口同声的称赞和向往声。
宋长生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苦笑。
被皇上召见,可不全是好事,还有可能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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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绯处理奏折之余,恍惚间意识到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于是又将何清也招了过来。
要谈的事紧俏,他让人进了马车。
马车里燃了香,徐徐飘起,将车内笼罩了一层白烟。
隔着一张桌子,两个大男人面对面坐着,殷绯边在奏折下快速写上‘驳回’俩字,边合了奏折看他。
“三天了,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何清叹息,“皇上,您到底要做什么?”
他很疑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明明定了他的罪,却又把他带在身边,不捆不锁,宛如对待平常人一样,任由他出入军营。
现在又要他出卖跟了他十多年的兄弟,是对他太自信了?还是对自己自信?
他是真的一点都猜不透皇上的心思。
殷绯又拿了一本奏折继续看,是小西川的事,小西川刚安静的一阵子,又开始搞事了,当地镇守的将军请粮出战。
说起小西川,他想起了另一个人,水稻已经成熟待摘,那人应该也该学成下山了。
“有些人做错了事,可以原谅,有些人不行。”殷绯在奏折下打了个勾,意思是他‘准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何清凝眉,“让我出卖兄弟换来的机会,我做不到。”
殷绯百忙之中瞥了他一眼,“看来你还没明白。”
奏折合上,放在批好的那边,“回去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再来找我。”
何清愣了愣,他跪坐在马车里,膝盖下是厚实的毛毡,暖暖的,一点都感觉不到木板的硬度,骨头里却传来微微的疼。
不知道是跪得太久硌的,还是他从内到外觉得疼?
手揪紧了衣摆,指尖握的发白,额间隐隐有汗流出。
他要做一个艰难的决定,这个决定可能会赌上很多人的命,包括他自己的。
“罪臣愿意相信皇上。”
他死不足惜,是生是死都无所谓,所以必须为别人赌一把。
因为他知道,就算他不告诉皇上,皇上也能有办法抓到他们,时间长短而已。
与其如此,不如相信皇上,也许绝处中会有点生机。
殷绯笑了,“去找新任九门提督配合他的工作。”
何清长叹一声去了。
他很迷茫,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如今之际只能相信皇上。
相信那个将他一手从淤泥里救上来的主子。
他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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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姝已经醒了,正紧张的看着外面,生怕太后过来找她,然后把她带走问话。
问什么,自然是她和皇上的事。
提心吊胆以至于伤口都疼了,方姝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情绪,尽量让自己不要紧张。
没事的,皇上都说了,太后肯定早就知道,一直没来是放过了她,看她老实巴交没啥心机,还救过她,于是不跟她一般见识了。
已经默认了她跟皇上的地下恋情。
方姝突然觉得庆幸,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放弃太后,要不然太后肯定一早杀过来,给她浸猪笼,或是打死了。
不过她如果不救的话,现在已经没有太后了,没有太后,皇上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难受。
而且如果她在有能力管太后的时候没管,被皇上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皇上会怎么想她?
所以方姝觉得自己做的是正确的,她当时也只是随着本心,什么都没想就去做了,事后想想其实有些冲动,应该再冷静一些,多注意一下周围的环境,也不至于中箭了。
现在胸口还很疼,三天了,没有缓过来。
方姝摸了摸受伤的位置,待会御医会过来给她换纱布,如果他来的话,说明太后没生气,因为御医不是说叫就能叫的,必须请示太后才行。
太后没通过,说明她生气了,她生气的话,就要早做别的打算。
方姝掀开帘子朝外看去,两旁的风景不断倒退,御医还没来,可能不来了吧。
太后果然生气了。
还是介意的吧,她勾搭她的儿子。
方姝眼神黯淡,正打算放下帘子去睡,一个人突然拎着箱子赶来。
方姝一喜。
御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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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夕正在给太后剥葡萄,太后很喜欢吃这种草原上的品种,个头大,甜,无籽,她剥的速度赶不上太后吃的速度。
不过太后听着曲,并没有多少在意,雾夕唱的,她擅长唱曲,从前在戏班子里待过。
这里没外人,她有些话憋在心里不舒服,索性问了出来。
“太后,方姝勾引皇上的事,就这么算了吗?”那天方姝大半夜出去,她就觉得不对劲了,找人一跟踪,果然,她跑去了前方的帐篷,竟也叫她毫无障碍的进去了。
后来听那侍卫说,拿的是皇上的玉佩,昨儿留宿了一晚,今儿还拉拉扯扯,进过皇上的马车。
她把这事告诉了太后,太后竟还笑了,连说了几次‘怪不得了’。
估摸着她心中早就有数,竟然没将人喊来问话,不像她的作风。
太后有一搭,没一搭放在腿上点拍子的手顿住,睁开眼瞥了她一下,“孩子大了,管不住了,随他吧。”
瞧了瞧无论怎么保养,都有细纹的手,语气唏嘘,“哀家这辈子,斗赢了先皇,雪刃了贱人,拿过凤印,掌过实权,那又能怎么样呢?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哀家老了,该退了,这辈子就听听曲,赏赏花,散散步便是。”
没那么多野心了。
放下之后倒是觉得轻松了许多。
他俩已经是成年人了,让他们自己做决定吧,无论好与坏,她不插手,便没得怪她的,反之她插手的话,那个本就对她有意见的儿子怕是会恨她一辈子。
最主要的还是方姝,她感觉不到她的坏心,只要对皇儿是真心的,其它她都可以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