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衡月朝她俯下身子来:“姐姐问你,你为什么不待在家中,要跑出来吃苦喝风?”他看着她,等孩子回答。
谢衡月心里也有点矛盾,一面他恨不得小尼姑说出被老尼姑拐带的事实,一方面他又担心万一和这老尼姑翻脸,苏雪遥的毒没人能解。
毕竟他在京中找的大夫,连苏雪遥中毒都看不出来,可知这毒的诡异,万了和尚那厮说的话,不可不慎重。
小姑娘摸了摸玉珏,脆生生地回答他说:“因为我是皇后命。这个命数我体弱压不住,我小时候病得厉害,跟师太修行才好起来的。”
苏雪遥和谢衡月闻言皆大惊,他们不由齐齐望着师太。
静慈师太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
苏雪遥忙唤绿绮红鸾来将孩子带了出去,孩子依依不舍,却很乖巧,还是跟着丫头们走了。
苏雪遥轻轻道:“师太,这其中有何隐情?”
静慈缓缓道:“她的生辰是六月初六卯时三刻。”
苏雪遥更加震惊了:“我也是生于六月初六卯时三刻。师太,难道我是因为这八字,才说是皇后命么?这八字可有什么讲究?”
谢衡月哼了一声道:“皇后又不是路边野草,这个时辰出生的,举国上下至少十万人,难道皆要嫁给皇帝?皇帝娶得过来么?”
静慈师太跟他对视一眼,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她道了一声佛,不再开口了。
一直到晚间,苏雪遥皆有些闷闷不乐,谢衡月便缠着她出去走走。
一出门却吓了一跳,山庄小径的落叶皆扫着堆在了墙角,蒿草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他们进山庄时候的那凄凉萧瑟之景,皆不见了。
此时的山庄看上去干净整洁,百姓们往来穿梭,皆有司职,看上去井井有条。
谢衡月搂着她的腰,笑道:“娘子慧眼,这个黄猛,还真是个治家的人才。”
苏雪遥轻轻一笑:“郎君,可知上天有好生之德,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她叹了口气,道:“郎君,我们去见见夏氏并姐姐吧。”
谢衡月知道,夏氏母女二人这次也随王府的车队来到了山庄。
他伸手牵住了她的手道:“夏氏勾结匪类,意图害你性命,原需细细审个清楚,娘子你却命人守着她们,不许别人靠近。”
苏雪遥知道丈夫是关爱她,她也握住了丈夫的手,轻声叹道:“王爷,夏氏是何人主使,王爷心中已有明断。我去找她却不是为了此事。”
谢衡月心中震动,他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不想再在她面前提谢清商三个字。
第38章 良言
谢衡月看着她:“这些事情娘子如何得知的?也是在梦中?”
他一时忽然感谢起那个梦来。她若能真正看穿谢清商的真面目,他最高兴不过了。
苏雪遥却不再看他,轻轻道:“王爷我们走吧。”
谢衡月轻轻搂着她的腰,吻吻她的额发,安慰她道:“娘子别担心,如今你在我身边。谁也伤害不了你。”
苏雪遥抬眼轻轻嗯了一声。
谢衡月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路从山庄中走过,众人皆跪倒行礼。
那些方才在山道上眼睛里没有希望的麻木人群,一旦饱食一顿,知晓了前途,竟好像立时恢复了生机,不再是望上去灰扑扑的浊流,而变成了卷着小浪花的溪水。
甘泉山庄也随着这溪水的涌流,变得生机盎然。
谢衡月叹道:“这方是甘泉山庄应有的模样。”
山庄建筑古朴,因曾属书院,山庄砖雕木刻多是劝学故事,青瓦上青苔历历,历经数百年风雨,虽经侵蚀,雕刻的人物故事花鸟鱼虫依然栩栩如生。
谢衡月和苏雪遥一路行来,也不由感叹这山庄端严肃穆,古朴雅致,积淀深厚,不愧是甘泉山名胜。
他们转过假山,小溪潺潺,是从汾水引进来的活水。
夏氏母女就被安置在这里。
这是山庄花园后面的独立院落,十分偏僻,少有人来,便于看管。
他们还没有进月亮门,便听到了从里面传出来的叫喊声。
夏氏正在放声大哭,苏清婉的声音又高又厉:“我是宰辅府二小姐,不是你们的阶下囚,叫苏雪遥来见我!”
谢衡月眉头紧皱,人皆说宰辅府的二小姐苏清婉端庄淑和,不似三小姐苏雪遥骄横跋扈。然而此番察之,世人之言,竟是反过来的。
苏雪遥一边走,一边曼声道:“我来啦。姐姐你想对我说什么?”
苏清婉没料到他父亲那般狠心,她哭求都没用,只让跟苏雪遥走。
虽然临行前父亲告诉她,她只是去甘泉山庄短住,明年迎亲之时便回。
然而她心中着实不忿,这分明就是惩罚。她仅仅说了句皇后命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夏氏本在大哭,苏雪遥一出声,她忙跪在地上,低着头,再也不敢发一言。
苏雪遥望着这间屋子,虽然寒素还算干净。
苏雪遥轻声道:“姐姐,你如今来了庄子上,便好生修身养性罢。”
苏清婉冷笑道:“你真是好手段,四皇子要迎我做侧妃,父亲本未置可否。你一回来,父亲却告诉我,要我安心外嫁。你自己嫁不了四皇子,就要让我也落空!”
谢衡月倏然变色:“你这话也是名门淑女能说出口的?”
苏清婉自知失言,却倔强地咬着唇,不肯认错。
苏雪遥望着她心中一叹。前世苏清婉便一心痴恋谢清商,父亲要将她外嫁,她居然偷偷与谢清商珠胎暗结,为遮羞只能一顶小轿抬进了四皇子府。
然而谢清商竟对她百般摧残,将娶不到自己的怨气都发在了她身上。想到她前世死得惨,苏雪遥没法告诉她,此时让她待在山庄,是为了救她。
苏雪遥转头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夏氏,半响轻声道:“夏氏,你不要等他了。你事败,他若再来,便是送你上路之时。”
夏氏闻言如似雷劈,她身子抖得厉害,脸色惨白,却仍然强撑道:“小姐,妾身不知小姐何意。妾身只是贪财中了别人奸计,并非有意要谋害小姐。”
苏清婉看夏氏被苏雪遥吓成那样,她正要恶语相向,正好对上了谢衡月冷冷的目光。她不由心中胆怯,闭上了唇。
苏雪遥叹了口气道:“夏氏,当初你们设计父亲,让他落难为你所救。你名节有损,父亲只能以贵妾迎你进门。这些年苏府众人皆待你不薄,你为何就忘不了将你当做棋子的四皇子的管家?”
夏菊面如土灰,不想苏雪遥已经查得这般清楚。
她惨笑道:“三小姐,奴婢罪该万死。正是因为在苏家要风得风,奴婢总害怕当年旧事暴露,失去一切。便一再被他们要挟,作出这等错事来。奴婢愿一死恕罪,求三小姐放过清婉吧。”
苏清婉闻言色变,她站了起来瞪着夏氏:“不可能,怎么可能?”她一直觉得自己除了不如苏雪遥生得妖娆外,样样比她强。即使她娘夏菊是个贵妾,也比苏夫人田氏有本事。
她望着夏氏,浑身都在颤抖,只觉她往日的心气皆泄了,这辈子,她是别指望能跟苏雪遥比肩了。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道:“姨娘,你好糊涂!一个管家哪里比得过父亲?你这样我还怎么抬头做人?”
苏雪遥叹了口气道:“姐姐你扪心自问,你在回门宴上,脱口而出皇后命,到底何意?不过是姐妹口角,竟要如此狠辣么?”
苏清婉颤抖着,她哭道:“那些话都不必说,如今我犯在你手里,你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就好了。”
谢衡月不想苏清婉看上去温温柔柔,居然如此强项。
苏雪遥轻轻摇头道:“姐姐姨娘,望你们能在此静思己过。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一桩桩一件件,皆思量一下,可对得起天地良心?”
苏清婉冷笑一声道:“不必假慈悲。你什么人,又有什么好对我说嘴的?”
谢衡月目光凌厉地冷哼一声,苏清婉一抖,不敢再说什么。
谢衡月冷冷道:“话都说过了,看你们目下是不愿改悔了。这山庄不养闲人,你们也不是来此享福的。明日起,便要参与山庄劳作,不劳动不得食。”
苏清婉敢冲妹妹喊,却不敢触怒谢衡月。她狠狠绞着帕子,一言不发。夏氏一听她逃过一劫,不必死了,急忙哆哆嗦嗦谢恩。
苏雪遥也知道一时半会儿,她们必转不过心意来。她叹了口气,便告辞出来了。
一路默然无语,出来已近黄昏,二人行至花园墙根下,只见那里种着极为高大的银杏树,一树金灿灿的叶子,在暮光中越发明亮。
苏雪遥望着美景,眼中郁色皆去,谢衡月见她眼波流动,清丽无比。
他心中一热,不由伸臂搂紧了她,将她抵在大树上,低头去吻她,低声说:“娘子心善。然金刚亦有伏魔杖,娘子记住了。”
第39章 银杏树下
苏雪遥只觉眼前一片灿烂的金黄,不知是银杏树叶还是黄昏的阳光。
她被困在谢衡月和树干之间,被他突如其来地拥吻着。
她只能仰着头,唇间微微低喘着。
他低声说:“你便是我的魔,你说,我该如何降服你?”
苏雪遥微微一颤,待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他却紧紧压着她,她的背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只觉得有点微微刺痛。
银杏树在秋风中颤抖着,银杏叶落在了他们的肩头。
谢衡月在灿烂的夕阳中深深地吻着她,他的吻好像带着俏皮的光点,随着他不停歇的热情涌进她的灵魂之中。
他那般热切,好像永远都不会满足一样。
她被他吻得又差一点喘不过气。
好在这几日,她还是稍稍学会了一点技巧。
她忙一边推他,一边努力换气,然而随着她的呼吸交错,谢衡月却趁机吻得更深更缠绵了。
她的腿早已软了,胳膊也软了下来,她再也推不动谢衡月。
她只觉头晕目眩,要融化在金色的阳光之中,她只能挣扎着反手用手指抓着身后银杏树粗糙而温热的树干,想以此来支撑自己的身子。
谢衡月立刻发现了她的动作。
他伸出一只手,不容拒绝地将她柔软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他的手心那般炽热,烫得她浑身皆被烤化了。
她只觉得她再也立不住了,只要谢衡月一放手,她便会顺着树干滑了下去。
他感觉了臂弯里的她的变化,她变得那么柔软,似乎她便是为他而生的,每一寸皆与他十分贴合。
他心中终于满足了一点儿,他牢牢抵着她,他的吻开始变得不紧不慢,似乎在品尝甜蜜,又似乎在安慰着她。十分温柔,唇间充满了令人安心的魔力。
苏雪遥只觉得眼耳鼻舌身意六识皆消泯与此吻之中。她只感受到谢衡月这个悠长而甜蜜的吻,而她的心也随之安静下来。
谢衡月这个吻终于结束的时候,苏雪遥闭着眼睛,红着脸不敢看他,而她依然靠谢衡月的力量才能站得住,身子皆在轻轻颤抖。
谢衡月温柔地看着她,低下头轻轻在他耳边道:“前年父皇曾要招京中童女进宫炼丹,被大臣们劝阻了。当时那道士说的童女的生辰,也是六月六卯时三刻。”
苏雪遥大吃一惊,她眼中旖旎皆去,睁开了眼睛。意图招童女炼丹一事,乃是隆庆皇帝的一大污点。前世叛军讨伐他,檄文上这是第一条罪状。她竟不知道居然跟自己有关系。
谢衡月轻轻吻着她的唇角,想将她的不安皆吻掉。
他轻轻道:“今日你既然已经得知此事,我瞒着你来龙去脉,唯恐你以后会踏入别人陷阱。皇后命,定然是个大阴谋,而那静慈师太,恐怕也牵涉其中。你不要太相信她。解了毒,我们便送走她罢。此人留不得。”
苏雪遥柔声道:“郎君,等明日我们跟师太去山上采药,我们细细和她分辨,让师太告知内情。师太是得道的出家人,她不做有违良知的事情。”
谢衡月轻轻叹了口气:“我们成婚已经第五日了。你可知道我的七天休沐时间也快要到了,后天我就要回去办差了。本来我们相处的时间就已经这么短,娘子,我只想让你多陪陪我啊。”
苏雪遥望着丈夫,她的脸上皆是红晕,眼神也有些迷离,她只觉得他这般略带一点委屈,用他那双满是柔情的眸子望着他,她的心皆在轻轻颤抖。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他的热气喷在她的耳朵上,轻轻恳求道:“娘子,多陪陪我吧。”
这样的他,苏雪遥没法说出一个拒绝的字。
于是她便将山庄所有的杂事皆放下,就这样躺在他的怀里了。此时夕阳已经落下去了,深蓝的夜空中,月轮洒下淡淡银辉,笼罩在这寂静的秋夜山岗上。
谢衡月将她推倒在软软的草地上的时候,虽然已经铺上了他的外衫,但是此时他们早就搂着翻滚着,那衣衫已被滚到了一边了。
她的衣裙被秋日丰美的草叶的叶汁浸染,清芬和幽香混合起来,明亮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的肌肤仿佛变得晶莹剔透起来,似乎是一只草木精灵变化而成。
谢衡月凝视着她,觉得躺在草地上,乌发像黑亮的瀑布一样散开的她,在这月光下美得让他心尖儿都有一点痛。
她微微张开的红唇,被他吻了这样久,变得更加饱满水润起来,他觉得今晚上他的清心诀便可以突破第三层了。
他的教头教给他这个法诀的时候,不怀好意地说,这法诀虽然有九重,但是一百年来,没人能练成,且看他能练成几层。因其需要时时刻刻煎熬在欲望之中,而一旦锁不住精元,便立刻破功。
谢衡月只觉周身热流涌动,他轻轻发一声叱,已抽出了腰间的剑。
他剑尖画一圆弧,便舞起剑来,一时虎虎生风。
秋风飒飒,月光如水,他只觉得此时若发不出来,恐怕要脏腑受损。
苏雪遥只见他矫健的身姿映着皎皎明月,她的夫君此时已经跟剑光融为一体,寒光闪闪,翩若惊鸿,劲风扫过,百草皆折。一时以她为圆心,周围高高的蔓草,皆被他的剑锋扫荡。
草叶飞了起来,草木的气息更为浓郁起来,却见剑光一变,朝她飞了过来,映着明月闪着冰凉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