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闭上眼睛不敢多看,却感觉眼皮微微一热,谢衡月居然在轻轻舐着她的眼皮。
他们彼此呼吸相闻,她身上馥郁的兰花幽香和他充满男子气的淡香交织在一起,让两人都不由为之沉醉。
窗外夜风吹过,树影摇动,映在窗上,琉璃灯罩里的银烛亦随风轻轻晃动火苗,忽的蹿得老高,照亮了他们难舍难分吻在一起的身影。
谢衡月见她到了晚间,用了这点饭,精神倒似乎比白日缓过一点儿了。
他终于放开她的唇,伸手搂着已经软倒的她,在她耳边低声说:“如此良夜,莫要辜负。”
苏雪遥听着他的声音,虽然是自己主动求来的,但是事到临头,依然有几分害怕,她伸手握住他的手,嘴唇微微有点颤抖。
谢衡月既答应了要等她养好了身子再圆房,便不会改主意。本就是跟她闹着玩,顺便多偷几个香吻罢了。看她眼中那潜藏的恐惧,他心里也是既好气又好笑。
“既然这般害怕,显然没有做好准备,王妃何必如此心急?你已经上了我王府的府牒,我们已经拜了堂入了洞房,此后便要一生相伴,是真正的夫妻了。王妃,要我如何说如何做,你才肯放下心来呢?”
苏雪遥不曾想,谢衡月竟然将她看得这么透。她的恐惧,担忧,他什么都知道。原来她的夫君,便是世上最懂她的那个人。
她不禁睁开眼睛,忍不住向他倾吐她最大的忧虑:“可是,我的梦里,我们迟迟不曾……,然后便……”
谢衡月又听她提到这个梦,他说:“王妃,佛祖提点你,不是为了让你日日忧心。梦中害你的人,今日不也一网成擒?可知梦是梦,现实是现实啊。”
他悲悯地看着他的妻。
苏雪遥一时如醍醐灌顶,清醒过来。
她不由支起身子,看准他的唇才吻了上去:“夫君睿智……”
谢衡月终于忍不住把她压倒在大红百子图锦缎被中。
第20章 夜游
苏雪遥只当他这一缠绵便不知道何时。没想到谢衡月压着她吻了半响,便放开了她。
她身上一空,心里也一空,成婚才刚刚三朝,他便开始冷淡了吗?
谢衡月看着她的神色,便知道她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谢衡月只能心中叹气,任他怎么说,王妃这思虑过重的毛病,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吧。
他喊绿绮进来,对苏雪遥道:“王妃可愿带我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此刻便去?”
“就是此刻。用过饭便走走,窝在塌上对身子不好。你如今体弱,更需要好好休养。这休养可不是一味贪睡。”
绿绮到现在还是惊魂未定,尤其是苏雪遥吐血之后,谢衡月抱着她眼神凶恶,将所有人都远远赶开,不让近身。绿绮现在看到谢衡月还有点害怕。
本来绿绮好不容易才等到呼唤,进来想跟苏雪遥说点儿话,看到谢衡月在,急忙低头为苏雪遥理妆,大气都不敢吭一声。一时倒比平常更快了几分。
谢衡月看绿绮为苏雪遥松松梳了个随云髻,倒是为她添了几分妩媚和端庄,配上一身水色碧纱裙,清丽无俦。
苏雪遥其实身上还是颇觉酸痛,但是她也想看看她阔别已久少女时代的家,并没有出言反对。
谢衡月伸手拉着苏雪遥便走了出去。秋夜月色银白,只听远远地传来一阵管弦之声,檀板轻敲,有女婉转歌唱,离得远了,听不出唱词来,只听那嗓音柔美,十分动人。
苏雪遥见首辅府中到处红灯高挂,照得阖府上下亮堂堂的。本该喜气洋洋的,但是偌大的府邸,不见仆役从人走动,此时望过去倒比平常更冷清了。
她已经习惯了谢衡月说什么便做什么。现在谢衡月停了下来,她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谢衡月看她的小娇妻一脸懵懂的模样,便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道:“王妃,这是首辅府啊。本王不识得路,需得王妃引路。”
苏雪遥方才如梦方醒,她向后微微退了一步,低声道:“不可造次,王爷这可是外面。”
月光下,她红唇娇艳欲滴,望着他眼波盈盈,十分好看。
谢衡月低声笑了,秋夜月光如水,美人轻嗔,他白日里的不悦皆不见了。
他搂着她的腰,低头哄道:“不必担心,我看到四下无人,才敢如此。娘子勿恼。”
苏雪遥虽烦恼他孟浪太过,但见他此刻软语温存,俊美非常,便发不出火来,他只紧紧搂着她的腰,不容她闪身逃避。
苏雪遥轻轻握着他的右臂道:“夫君松松手,妾身前面引路便是。”
谢衡月这才不舍地放开了她,但是依然紧紧牵着她的手:“如此便好。娘子小心脚下。”
月夜朗照,秋风飒飒,谢衡月望着月夜下广大的首辅府,叹道:“首辅宅邸,不愧三百年名园,白日看气象万千,月下也风姿别秀。”
苏雪遥微微一愣,她知道自己宅子十分古老,占地广大,有很多屋宇,年深日久,维护不佳,已经变成了危房。打小家中的孩子就被叮嘱道,不要到处乱跑,以免出危险。
她不由说:“这宅邸里的房子,颇多平日里极少有人踏足的偏僻园舍。父亲俸禄不多,亦无力大力修整屋宇,夫君说我家是百年名园?妾身倒是第一次听闻。”
谢衡月望着她道:“原来你竟不知?那么关于你家这宅邸,你知道什么掌故么?”
苏雪遥努力回忆着,想了片刻抬头道:“高祖爷将这宅邸赐给我爷爷,是因为这地方闹鬼。”
谢衡月不由忍着笑接着问:“还有呢?”
苏雪遥微微抿了抿唇道:“东湖菱藕十分好吃,如今荷叶差不多都枯萎了,没法吃荷叶蛋花甜羹了。但是莲蓬的莲子正好,挖一些上来,可以煮莲子银耳月桂汤。再往花园里去,假山上枣子熟了,正好去打一些回来给母亲做枣糕……”
谢衡月不想她惦记的都是吃食。
苏雪遥也没法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脑海里尽剩下这些事。那些在宅子里,弹琴弄月赏花的风雅之事,她却通通已经遗忘了,唯有吃食,桩桩件件都不曾忘。
谢衡月将她拥入怀中,笑着说:“怪不得本王王妃尝起来这般甜蜜,原来你竟是由这糖渍出来的。”说着便要去吻她。
苏雪遥急忙伸手挡着他的唇:“夫君,我们且游园去吧。”
谢衡月亲不到她的唇,便亲在她手心里说:“你们苏家这座宅邸,颇值得游览。因它始建于大燕前朝,迄今已有三百余年。”
苏雪遥虽然生长在这里,却是第一次听到它的来历。她不由好奇地说:“本朝灭燕,改国号为代,迄今不过八十年。原来我一直住在古宅之中啊。”
谢衡月见她有兴趣,便多说几句。
他们一路踏着月色,缓缓行来:“本朝的开国皇帝高祖皇帝,跟大燕皇室有不共戴天之深仇。当年打下燕国都城之后,屠城放火。大火整整烧了半个月,将当年的宇内第一名城,大燕皇都付之一炬。彼时京师城内的建筑,连文武圣人的庙皆不存,全城就只剩下这座府邸。只因这府中有一道活水,引自城外汾水,是以在大火中保留下来。”
苏雪遥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原来府中的月牙湖,还有救命功效。”
她本来就引着谢衡月去看湖。因这月牙湖占地广大,又十分秀美,京师中的人家皆没有这样大的湖,他们家的亲眷们平日里也爱这湖。
谢衡月低声笑了说:“现在你们唤它月牙湖么?你可知道它本名乃是洗砚湖。在大燕,是上京科考的士子们,泼墨吟诗,蘸笔洗砚的地方。这首辅府邸本是前朝贡院,故而地方极大,山水亭台俱全。但国朝立国后,京师一片瓦砾,龙脉走向皆变,此处再做不得贡院。”
苏雪遥吓了一跳:“什么?贡院?那我们家竟拿来做宅邸,这可是逾制了?”
谢衡月一笑:“旧时王谢堂前燕,大燕已灭,谈何逾制。不过当年宅邸的几任主人确实不得善终,赫赫家业一朝衰败。有人言此地毕竟是前朝贡院,需得文脉镇压。如此高祖爷便将此地赐给了当时的翰林院首,你的爷爷,一代大儒苏麟。岂料苏学士搬进来之后,倒是家宅太平。”
苏雪遥不曾想从谢衡月口中听到这般掌故。一时之间,往日在她眼里破破烂烂的大宅,也似乎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光辉。
她沉思道:“怪不得这宅子占地如此广大,居然是前朝贡院。我们历代修葺,也不过沿着中轴宅院修饰一番房屋,疏浚一下花园中的月牙湖。别的地方,竟无力顾及。”
苏雪遥不由回忆起,记忆里烽烟中的沧桑府门。心里暗自希望这座前朝旧宅,不曾毁于高祖大火,在五年之后的变乱中,也能留下来吧。
谢衡月不知苏雪遥此时所思,他此刻抬头望着月夜下,不远处那一座黑黢黢的小山。只见山上蜿蜒着一道亮红色细带,山顶也有一点微弱的红光忽明忽灭,似乎在风中闪动。
他不由问道:“娘子,那里是什么地方?我们去那儿看看吧。”
苏雪遥本来要引着他去看花园中的月牙湖。不曾想谢衡月想去看文思峰。文思峰这座小山丘,是当年挖掘新月湖所出的砂石堆起来的。它靠着西南角,平时他们也很少去。
苏雪遥抬头看了看文思峰上,那一线红灯点缀的山道,想着必然有人打扫修葺过的。
她想到山丘上那八角凉亭边,有几株极为高大的桂树。此时必然香气袭人,她也一时意动,心想,去看看也无妨吧。
苏雪遥才发现不知不觉中,现在只剩他们俩,跟着的人不知哪里去了。
她说:“绿绮呢?找顶软轿,我与王爷上去看看。上面那个亭子倒是前朝古物,值得一观。”
谢衡月见她眼神有点闪动,便知道她不是对前朝古物感兴趣。
他望着那小山丘,估摸了一下路程,一把将苏雪遥搂在了怀里,看看四下无人,他俯身对娇妻说:“王妃,不必那么麻烦。我带你上去罢。”
说完他便搂着她的腰,提气纵跃便飞上了前面的一段矮墙。
苏雪遥大惊失色,却不敢喊。她将头埋在他怀里,将他抱得紧紧的,一丝也不敢放松。
谢衡月见苏雪遥吓得厉害,他便一把将她横抱在怀里,低头去吻她:“睁眼,别害怕。这里风光极佳。”
苏雪遥只顾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被动承受着他这个温柔的吻:“王爷。”她的声音都有点发抖。
“娘子,你可听到了那云过天心的曲牌?我们这便入云端去吧。”
苏雪遥只听耳边一阵风声,她微微睁开眼睛,只见谢衡月抱着她,迅速地在瓦面、树梢、房顶轻轻一点,便如腾云驾雾一般飞在天空,月光照在他脸上,显得那么英俊。
衣带当风,恍若仙人。
苏雪遥的心也跟着飞了起来,她不由在心中轻轻一叹,原来她的良人,竟是天上来的神仙。
眼前的文思峰,古木参天,红灯幽幽地照亮了青石台阶。
谢衡月抱着苏雪遥足尖轻点,在山道间穿行。苏雪遥正觉飘飘忽忽之间,只见面前寒星一闪,一阵劲风袭来,她不由大吃一惊:“夫君!”
第21章 戏桂枝
谢衡月轻巧地空中一个转折,抱着她便落在了一棵遮天蔽日的古树下。
他手里寒光一闪。苏雪遥都没有看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本能地觉得危险。自从重生以来,她发现似乎自己对危险的直觉敏锐了许多。
苏雪遥抓着他的臂膀:“夫君,刚才那是什么?”
谢衡月摊开手,手里一颗精钢珠子一样的东西。他望了望头顶说:“月明星稀,乌鹊南飞。鸟儿们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应该是我们飞掠而过,惊动了它。它一害怕就一张嘴,嘴里衔的珠子掉了下来。”他故意问她:“你要不要?”
苏雪遥摇摇头,有点半信半疑。她低声说:“夫君,我们不如先回去吧。现在没人跟着,不安全。”
谢衡月想着刚才一闪而过的那个黑影,他心里冷笑两声。
他并不肯半途而废,低声劝慰道:“王妃,这是首辅府,大喊一声,自有护卫片刻便到,没什么可怕的。”
苏雪遥待要再劝,却听谢衡月说:“娘子,可嗅到了桂花香?”
苏雪遥微微一愣,刚才她太过紧张,谢衡月这样一说,她也嗅到了。想起了山顶那一大片桂花林。她微微一犹豫。谢衡月便足尖轻轻一点,已经抱着她跃上了树梢。
苏雪遥一惊,只得埋首在他怀里,只听耳畔风声阵阵。
忽地她的下巴被人抬起,她还不敢睁眼,便听头上谢衡月含笑道:“娘子是不是要等我亲亲,才肯下来。”
苏雪遥忙睁大了眼睛,只见高空中明月高照,月光将山上这小小八角亭,照得纤毫毕现。
亭子左右悬挂着崭新的红灯笼,在秋风中摇摇晃晃,灯笼中的烛火也时明时灭,十分好看。
她正要开口,便觉被浓郁的桂花香包围。才发现桂花已经落了一地,石阶石凳上,皆铺着浅浅的一层淡黄色桂花。
此情此景,让她十分怀念。
谢衡月微微一笑,他伸手抚摸着她的红唇:“王妃开不开心?下次我再带你去更高的地方如何?”
苏雪遥本来觉得有点害怕,然而跟着他翱翔于天际的滋味儿又实在好,便没有反对。
谢衡月见她默许了,心里也很开心,他目光一扫说:“这些桂树恐怕至少有好几百年了。王妃可知道古园林最宝贵的便是这些古木么?这可是千金难寻的好东西。”
苏雪遥柔声道:“原来如此,所以用它做的桂花酿,桂花团子,才那么好吃。”
她前世出嫁之后,也曾十分思念家中的桂花糕点,还专门央求父亲送家里厨子去王府,给她做这个吃。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他们都做不出,她在首辅府吃到的味道。
那时候她只道自己心情不好,连带美食都少了滋味,现在才忽然醒悟,居然是食材不同的缘故。
不曾想,她又解开了一桩前世想不通的事儿。她决定走的时候,一定要多带几坛子干桂花回去。
谢衡月见她面上欢喜,长袖一扫,便扫净了石桌上的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