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娃吓得都不会哭了。
李雁容蹲下身问他:“可伤到哪里了?”
他怔怔地看着李雁容,晃了晃小脑袋。
徐笑春听到响动,魂儿都快吓飞,忙奔过去蹲在李雁容身边,着急地问:“婶母,你被砸到了?”
李雁容稍微动了动手臂,肩膀处确实有些疼。她倒吸了口凉气,扯着那娃走到一旁,这才摇了摇头:“无事,待会儿回去上些药便好。”
顿了下,她又问徐笑春:“孩子们可都救出来了?”
徐笑春神色松了些许,点头:“老天爷保佑,都救出来了,除了有几个救火的人受了轻伤,别的都无事。”
李雁容这才轻舒了口气,喃喃道:“那便好。”
大火灭之后,薛统领来向徐笑春和李雁容道谢。
方才他见李雁容出出入入忙得热火朝天,便知她是面热心善的好心人,此时连连道谢:“多谢夫人高义,率人救火。”
话毕,他又问道:“夫人看着眼生,不知是哪家府上的?”
李雁容顿了顿,道:“大人过誉,鄙人是安平公主府的管事,受家主春风化雨,区区举手之劳,大人不必过誉。”
要说如今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除了圣上新封的安平公主,再无他人。因为这位公主实在太过隐秘,受封之后不久便嫁与镇国公谢家为妻,成亲后便搬去京畿庄子上居住,远离京城,远离权贵。
薛统领听说李雁容是安平公主府的人,顿时更高看几眼。
说着,灭火队的人来回禀道:“大人,火俱已灭,只是接下来,慈幼局的人要如何安排?”
慈幼局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收留的婴孩有两百三十余位,照拂婴孩的管事上下共有三十余位。
近三百口人,如何安置,倒真成了难题。
“此事我已上报京兆府尹,他会安排。”薛统领道。
他心里想的是,恐怕就算上报了京兆府尹也没什么用。
这么多人,寻常宅院根本安置不下。
李雁容站在一旁,看着慈幼局的断壁残垣,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方才被她救下那小男娃忽的走到她面前,怯怯地从衣襟里摸出一样东西。他去牵李雁容的手,她顺从地摊开手掌,他将东西放上去,朝她眨了眨眼睛。
李雁容低头一看,原是块黏糊糊的糖,不知在他那脏衣服里放了多久,表面沾了不少灰,看上去脏兮兮的。糖有些化了,放在掌心有些黏湿。
“是给我的吗?”李雁容轻声问他。
小男娃乖巧地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她,说:“你吃。”
李雁容犹豫了一瞬,还是将脏兮兮的糖放进嘴里,艰难地嚼了两下,便匆匆咽下。
她没尝到是什么滋味,却知道,当是世间最甜的东西。
“甜吗?”小男娃喉头滚了滚,似咽了口口水,巴巴地问她。
李雁容点了点头,笑道:“甜,很甜。”
小男娃咧嘴一笑,开心地跑开了。
李雁容回想着他干净澄澈的目光,心底备受触动。想必这块糖他放了许久,自己也舍不得吃,留来留去,最终给了她。
她心底柔软的部分渐渐复苏。
听着薛统领还在和下属沟通一干人等安顿的事宜,她道:“诸位若是不方便,可暂时将他们安置在安平公主的庄子上。”
薛统领听她此言,顿时喜忧参半。喜的是安平公主成婚之前,皇上赐了她好几座庄子,庄子占地极大,漫说是三百人,就算上千人也容纳得下。忧的是眼前这妇人当真能做安平公主府的主吗?
他犹豫了一瞬,问道:“此事固然是好,可夫人是否需先行禀告公主?”
李雁容看了眼天色,时间已不早,再来回传几回话,恐怕这些孤老今夜只有露宿的份。她沉着地点了点头,道:“公主一直教导家人,她得蒙天恩,得今世之安乐,要公主府的人出去亦要广施仁德。此事是天大的恩德,公主必不会有异议。还请大人先带人去就近的庄子,公主那边有我一力承担。”
薛统领如释重负,朝她拱了拱手:“多谢夫人和公主高义。”
言毕,他转身吩咐众人动身,前去庄子上。
近三百人有条不紊地疏散开。
小男娃被一个救火队的队员牵着,他对队员说了什么,队员停下,他蹭蹭跑到李雁容身边,奶声奶气地问她:“婆婆,你会来看我吗?”
李雁容摸了摸他的发顶,笑道:“会,下次我带糖果来看你。”
“不许骗人。”他仰起脏兮兮的小脸看着李雁容。李雁容认真的点头:“放心吧,婆婆绝不骗你。”
他这才放心似的,哒哒哒地跑回队员身旁,牵着他的手。
走出老远,他还频频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卡文,晚点还有一更~~
第85章 放放下
陆晚晚白日和谢怀琛去了宫中面圣辞行。
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正好碰到薛统领收工。他见镇国公府的马车,便上前问好。听闻安平公主也在车内, 遂隔帘请安致谢。
“公主高义,府上嬷嬷仗义出手救火,还因此受伤,在下佩服有加。”薛统领说道。
陆晚晚听说李雁容身受有伤, 心都快从嗓子眼里吓飞了出去。火急火燎赶回镇国公府, 却见李雁容和徐笑春两人正在院子说说笑笑,想来伤得不重。
陆晚晚急急走过去, 问道:“听说舅母受了伤,可有事?大夫瞧了没?”
李雁容笑笑, 她摇头道:“无妨,只是被碎瓦片砸了下肩,你舅母又不是泥捏的,哪有那么脆弱。笑春给我推了伤药, 此时疼也不疼了。”
说完, 她又指着案桌上碟内的桂花糕说:“你瞧,回来我还做了桂花糕, 琛儿快尝尝。”
谢怀琛谢过, 拈了块放进口内,夸说好吃。
李雁容满面笑意, 说:“我多做了,回头让揽秋给你包上,你带着路上吃。”
谢怀琛又谢了她一回。
陆晚晚见她神情自然, 倒不像有所隐瞒,略放了放心。李雁容目光祥和地看着陆晚晚,同她商量:“今日慈幼院着火,因火势凶猛,慈幼院坍塌得不成样子,院里上下三百口人不知如何安排。当时事出紧急,我没来得及同你商量,便擅作主张将上下老小都转移到你的庄子上暂居,勿请见怪。”
“舅母这话把咱们俩都说生分了。”陆晚晚笑得温柔:“今日若是我在,我也会和舅母做同样的选择。”
李雁容点了点头,迟疑了一瞬,还是说道:“还有一事,我想同你和琛儿商量。”
陆晚晚和谢怀琛面面相觑了一眼。谢怀琛见她郑重其事,便道:“舅母请讲。”
李雁容说:“今日我见慈幼院破旧得不成样子,就算没有这把大火,恐怕也坚持不了几时。往后就算修缮万全,怕也不成样子。是以,我打算用一部分岑家的家产,从原有慈幼院的地基上,再起一座新园子,就当为岑家故去的人积福。你们以为如何?”
陆晚晚见她目光柔和的样子,像是认真思考过这件事,就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说:“岑家的家产都是你的,你可以随意支配,决定它的用途。”
李雁容道:“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有商有量的才是。既然你们别无异议,那就这么决定了。”
陆晚晚颔首:“好,明日我便找人来。”
“不必。”李雁容白瓷般的面容上有了些许淡淡的红,她说:“你有你的事情忙,这件事我自己可以,你不必费心麻烦。”
“可是……”陆晚晚不想她太劳累,可一张口,谢怀琛便在桌下悄悄踢了她一脚。她侧目看过去,他端着茶盏,小啜了口,若有似无地点了下头。陆晚晚将劝阻的话咽回腹中。
谢怀琛笑道:“舅母如此高义,琛儿佩服。往后若有需要相帮,一定要开口。”
“这是自然。”李雁容略略颔首。
晚上谢怀琛和陆晚晚回到房里还在谈论这件事。
办慈幼院是很辛苦的一件事,陆晚晚担心舅母的身体是否吃得消。
对此谢怀琛却很开心,他道:“这对舅母来说,是好事。”
“好事?”陆晚晚不解。
谢怀琛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处,笑着说:“是好事。她愿意接受新的事情,说明她心扉敞开了。上回她想不通自尽,是因为陆建章死了,你也已经成婚,她心头没了盼望。现在,你把慈幼院的事情交给她办,她有了新的使命和新的盼望,就不会想不开。你说这是不是好事?”
听他这么一说,陆晚晚唇角才有了淡淡的笑意。
“是我担心坏了,没想到这方面。”她笑着说:“多谢夫君解我忧愁。”
谢怀琛单臂将她揽入怀里,往榻上压去,顺手解了帐幔。
陆晚晚被折腾得一夜好眠,天微亮时才醒来。猛地睁开眼睛,发现枕边的已经无人,再一摸旁侧的被窝里,亦是冰凉一片。
谢怀琛已去。
陆晚晚翻身起来,心下怅惘。目光一瞥,看到桌案的茶壶下压了一张纸,起身走去,将纸揭起来一看,是谢怀琛留下的辞别信。
信尾盖着朱红的章。白文的“愿生生世世结为夫妻”。
这些日子谢怀琛琢磨的两枚印章,契合在一处是完整的谢家图腾,若拆分开来,便是两枚印章。谢怀琛执白文,陆晚晚执朱文,往来信件,也算风雅。
陆晚晚一摸那墨迹,仍有些湿润,便知谢怀琛离去不久。
她当即出门,正好与迎面走来的徐笑春碰头。
两人结伴往城门奔去。
京城外秋雾飘荡,薄雾迷离,大宛进贡的宝马昂首待发。
谢怀琛轻车简从,奔驰在初秋冷冽的官道上。
前方等待着他的是与过往近二十年锦绣生活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将负起大成的旗号,担着镇国公府的荣耀,奔往战场。
他仍选择了谢家人该走的那条路,抛头颅,洒热血,浴血疆场。
他不想看到将离别时陆晚晚的依依不舍,昨夜在茶里放了安神的药,一场欢事后,她累得筋疲力竭,头沾上枕头便沉沉睡去。他则借着床头微弱的夜灯,用指将她的脸抚摸了一遍又一遍,将她每一道轮廓都清晰地印在心上。
————
陆晚晚带着徐笑春赶到城门的时候,只看到他袍角翻飞的背影,驶向月亮渐渐沉下的方向。
道旁尘嚣飞扬,薄雾缓缓散去。
陆晚晚面覆幕离,在徐笑春的陪伴下,往远方眺望了片刻,压下心上如潮似涌的失落,唤随从归家。
————
李雁容做事雷厉风行,当日便找了泥瓦师傅动手准备兴建慈幼局的事情。忙完一干事宜,她见天色还早,想到自己对那小男娃的承诺,便买了糖果,往庄子上去。
皇上赐的庄子极大,庄子的管事方便管理,辟出了最大的那处宴客的院子便将三百人安排了下来。
李雁容去时,远远的便听到孩童的欢笑声。
人还未走拢,有人通报慈幼局的说雁婆婆到了,一群娃娃蜂拥而至,跑到李雁容腿边,缠着她叽叽喳喳地喊雁婆婆。
那些孩子围着李雁容的时候,她心底一片柔软。
她笑着应承着,吩咐下人将糖分发下去。
领了糖的孩子们雀跃着跑远。
待她忙完,才发现昨日那小男娃,一直在身后跟着。
她转过身问他:“你领糖了吗?”
小男娃乖巧地摊开掌心,给她看掌心的糖。
他手上有两块,犹豫了一下,他把大的递给李雁容,说:“婆婆吃。”
李雁容乐坏了,她说:“婆婆不吃,牙疼。你吃。”
他狐疑地看了她两眼,似乎在思考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见李雁容又点了点头,他这才放心地收回手,塞了一块到嘴里。
李雁容蹲下身,问他:“可不可以告诉婆婆,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狗娃。”
“狗娃?”李雁容皱了皱眉:“你没有大名吗?”
他摇了摇头。
李雁容举目四望,孩子们都在疯跑疯玩,没个正行。小的不提,大的好些都到了该念书的年纪。他们却无书可念,只能在院子里疯跑。
这样下去是不成的。就算将他们养大,没有一技之长,甚至连个正经的名字也没有。如此养着,和养只小猫小狗有什么区别?
她不想如小猫小狗一样将他们养大。
她找到慈幼局的管事,他上了年纪,已有六十来岁。说起这件事他亦颇有遗憾:“往常慈幼局还是有教书先生的。但念书就得用笔墨纸砚,请先生也得花钱。慈幼局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门,哪里负担得起这笔费用?是以早些年就撤了。对于这些孩子们来说,有人抚养长大,免他们流离之苦,已是万幸。”
李雁容听后,忧心忡忡。若不教他们识文断字,一技之长,待他们长大后,必然无根立于世。届时成家后,立不起业,诞下孩儿后还得走上跟他们相同的道路。
从根本上来说,这样的扶助没有解决实质的问题。
她回到国公府和陆晚晚商议,要请几位先生给孩子们上课。起初两年都得学识文断字,待习得日常够用的字词后再另找先生,或教武术,或教打铁,多开几门长大成人后能离起业的课业,任他们挑自己喜欢的选择学习。
所訾费用便从岑家遗留的家产里出。
所幸岑家家产丰厚,足以支撑几年。
陆晚晚听了谢怀琛的话,放手让她去做慈幼局的事。如今见她兴致勃勃,成日往庄子上跑得勤便,心性也较才来京城时更开阔,便知她如今在渐渐好转。对于这件事她当然全力支持。
当年她若非李雁容相帮,早已不知魂归何处。如今她行有余力,也愿意帮助更多的人。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李雁容眉开眼笑,便继续张罗琐碎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