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愣了一瞬,她很犹豫,虽然是下人,可她好歹也是个黄花大闺女,扶一个醉酒的男子,说出去终究不好听。
陆锦云蹙眉:“还不快点!等会儿人来了,仔细我拔了你的皮。”
二小姐言出必行,说得出做得到,她不敢不从,只能硬着头皮将宿醉的男子扶起,带进那间木屋里。
那间屋却不是放杂物的小屋,四面都是书架,摆满了书籍。屋里没有多少物事,除了一张小榻,便只有一张书案。
红袖添香,书房旖旎,传出去没准会是一段佳话。
陆锦云对自己编演的这出好戏满意极了。
“等会儿陆晚晚来了,你告诉她我在屋里等她,她进去之后你就把门关了。”她朱唇微启,眼中闪着精光:“扣死。”
风轻喏喏。
方才掩好门户,陆锦云躲进另一条小道,云俏和陆晚晚便遥遥行来。
她青色的裙摆逶迤拖地,施施然如行走凡尘的天女。
陆晚晚摸了摸手腕上新买的翡翠镯子,默默地跟在云俏后面——陆锦云找她,说有重要的事告诉她,关于她母亲的。
陆锦云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可还是来了。
小屋前只有风轻。
“二妹妹人呢?”陆晚晚微微抬起下巴,半眯着眼睛,笑问风轻。
风轻掌心捏出了汗:“小姐在里面等你。”
陆晚晚朝她一笑:“开门,你先进去。”
风轻愣住了。
陆晚晚摸了下精雕细琢的门框,淡淡地说:“我猜,这会儿里面肯定有个男人,你们等我进去,就会锁上门。然后会有一大堆捉奸的人来到这里,我的名声就毁完了,对吗?”
上一世她活了二十七年,什么龌蹉手段没有见过?
她啧啧道:“只可惜,这手段还是低劣了一点。烦请你们回去帮我带个话,要是她只有这点手段,还是先回去再看两年《孙子兵法》。”
陆晚晚笑了笑,正欲转身,后脑勺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她脑子晕了晕,眼前一花,面前的陆锦云有了好几道重影。
陆锦云提了根木棍,眼神又凶又狠:“陆晚晚,这都是你自找的。”
陆晚晚站得摇摇晃晃,双手扶着门框这才堪堪稳住自己:“你竟然……你竟然敢……打我。”
“怎么不敢?”陆锦云冷笑:“你臭不要脸,和男人私会,被我撞破,我代替父亲教训你,有何不对?”
“你……”
陆锦云朝风轻和云俏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把她弄进去。”
两个丫鬟得令冲了上去,一左一右架着她的胳膊,硬生生将她推进屋里,飞快地扣上门。
陆晚晚拍打着门:“陆锦云,你开门!”
“大姐姐,你喊吧,快些把人喊过来。”她笑出了声:“免得我去替你找人。”
陆晚晚后脑勺烈烈地痛,她扫了一眼四周,屋子不大,两面立着书架,架上汗牛充栋。另一面做的悬墙,下面种了密密麻麻的罗汉竹,竹子一株挨着一株,在冬日绽着醒目的翠绿。成排的竹子组成了一面墙,设计讨巧又惊喜,修这间书屋的人定然是个七巧玲珑心的细致人。
竹墙下有一张罗汉床,上面躺了个灰白衣服的男子,被子压在他身下。
陆晚晚心惊肉跳,担心他会朝自己扑过来。
她离罗汉床远远的,沿着墙壁找出口。不幸的是,她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
挨了打的缘故,她脑袋沉沉的,身上一阵发冷。再在这个屋里待下去,她就完了。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她不能完。
目光落到竹墙上面。
那狭窄的一隙空间是她出逃的唯一生门。
她看到书案上有一把小小的匕首,她握在掌心,硬着头皮朝罗汉床的方向挪去。
榻上的人正好翻了个身。
陆晚晚吓得立马将匕首比在身前。
看清那人的脸,陆晚晚吓了一跳——是谢怀琛。
他脸上红得厉害,空气里隐约有酒气。他喝醉了,陆晚晚长吁了一口气,将匕首收了起来。
想起上一世他衣不解带照顾瑜儿的样子,她对他怕不起来。
她扯了扯他身下的被子,轻轻掖在他身上,然后搬来矮凳,准备攀过竹墙,逃离这间屋子。
竹墙比她高出不少,又枝柯交错,不好爬,就算爬过去了也会狼狈得不成样子。
可她不怕,狼狈比声名狼藉好得多。
更何况,谢怀琛现在的名声在京城算不上好,再出这种事,更会损伤彼此名节。
上一世谢怀琛对她好,这一世谢夫人待她好,她不能伤了他们母子的名声。
“竹子里插了无数尖刀,你踩上去立马就会从头到脚被刺穿。”身后谢怀琛的声音骤起,骇得陆晚晚魂飞魄散。她僵硬地转过身子,差点从矮凳上摔下来。
谢怀琛小臂支撑着,翻身坐了起来。
“你醒了?”陆晚晚问他。
谢怀琛沙哑开口,声音里透着宿醉的疲惫:“给我倒杯水来。”
陆晚晚身子僵了僵,木讷地爬下矮凳,恍恍惚惚地倒了水,将杯子递给谢怀琛。她垂眸站在罗汉床前,眼神无惊也无喜。
谢怀琛撩起眼皮看了眼陆晚晚,问:“害怕吗?”
陆晚晚六神无主,眼神空空如也。
“都到这时候了,害怕有什么用?”
谢怀琛瞥到她手腕上陆锦云掐起的青痕,问她:“她一直这么欺负你?”
陆晚晚将衣服向下扯了扯,遮住腕间的痕迹。
“她欺负不了我多久了。”陆晚晚说。她不是傻子,她也会还手。
谢怀琛说:“刚才听你还挺机灵的,怎么还是没躲过黑打?”
陆晚晚僵硬了一下:“你……都听到了。”
“她带我回来的时候我就醒了,不过我家姊妹稀少,还从来没见过姊妹交恶的戏码,所以想看看她有什么手段。”谢怀琛口气中颇有几分遗憾:“不过,你这妹妹确实不怎么聪明,好好的一出好戏,全毁她手里了。”
陆晚晚猛地偏过头,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骂他好,还是该狠狠骂他好。
谢怀琛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枕在胳膊下,优哉游哉地说:“我母亲说你很聪明,我也想看看你会想什么主意。”
他这话让陆晚晚不知道怎么接,实在是……太过分了。他根本没把自己的名节当一回事。
陆晚晚腾的一下站起来,气势汹汹地踩上矮凳,锲而不舍地往竹墙上爬。方攀到竹枝,谢怀琛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扯住她的手腕:“竹墙里全是埋的尖刀,你不要命了?”
陆晚晚甩开他的手:“死于非命总比活着声名狼藉好。”
谢怀琛呆了一瞬,寻常女子碰见这种事情早就哭哭啼啼地哭爹喊娘了,陆晚晚烈性得不一般啊。他拦腰把陆晚晚从矮凳上扛下来。
陆晚晚陡然踩空,惊得讶然一叫,她拍了谢怀琛两巴掌:“你放开我。”
谢怀琛被她吵得头疼,将她摁在凳上坐定,他说:“你死在我书房,以后我还要不要在这里来了?”
陆晚晚一怔,愣愣地望着他。
院子里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陆晚晚蹙了蹙眉:“他们……”
“来了”两个字还未出口,一双冰凉的手忽然覆在她唇上,冰冰凉凉的感觉传遍全身,她心尖微颤,打了个寒颤。
“你想让他们都知道你在我书房?”
她杏目圆睁,无辜地摇了摇头。
谢怀琛扯起她的手腕:“跟我来。”
他牵她走到一面书架旁,转动架上的花瓶,靠墙的书架陡然移动,露出一道窄窄的密道。
“进去,别出声。”谢怀琛嘱咐她。
陆晚晚僵硬地点了下头,谢怀琛握着的地方烫得厉害,要着火了似的。
“里面黑,怕吗?”谢怀琛低声问。
“不怕。”
他护着她的头,让她进了密室:“顺着密道走,尽头就是入园的假山。”
他吹过她耳畔的气息让她心尖轻颤。
她眼眸安静,墨色眸子映衬在蔚蓝的眼波中,像月夜下的深泉,宁静、安详,却偶尔闪过淡白的光,映衬着月色:“谢谢你。”
谢怀琛合上密道入口,屋里仍有女子余香。
甚甜。
“我看到大姐姐进了这间屋子。”陆锦云声音低柔,装得无瑕。
徐笑春嗤之以鼻:“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是怀琛哥哥的书房,你当是什么人都能进?”
“国公爷,夫人,晚晚是允州乡下来的,不知规矩,要是冲撞了贵府可千万别见怪。”陈柳霜的安抚和劝慰更是在给陆晚晚处刑。周围的人只会觉得她这个继母全心全意为女儿着想,是这个乡下丫头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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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攀诬
谢夫人问徐笑春:“琛儿人呢?”
徐笑春嘟嘟囔囔:“园子都翻遍了也没见到他。”
谢夫人瞥了眼陆锦云,眼芒锋利如刀:“这是犬子书房,门上了锁,犬子不在,我们也不便破门而入,不若先到别处去找找大小姐。”
“可是……”陆锦云咬了咬唇,有些畏惧谢夫人的眼神。她想到陆晚晚正和一个男人在屋里,就不想功亏一篑:“我亲眼看到大姐姐进了这间屋子,要是……要是她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徐笑春不屑地笑了笑:“你是说怀琛哥哥会对你家大小姐做出不轨之事?”
从小厮混长大的情分,徐笑春还能不了解谢怀琛吗?他顶多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但他从来洁身自好。哪儿来的人,竟然也敢攀诬他。
陆锦云轻咬下唇:“公子端庄,自然不会对大姐姐做什么,可若是碰上不品行不端的人,怎么办?”
徐笑春气极了,不阴不阳地说:“舅母,人家是说你治家不严,什么猫儿耗儿都往园子里放呢。”
高大的树木虬枝,透过冬日清冷稀薄的光,落在谢夫人的脸上,她眸光沉寂如幽潭,定定地瞧着陆锦云。她见陆锦云这般急不可耐地要进书房,书房的锁扣又从外面扣上了,大约明白了几分。
——或许陆晚晚那孩子当真在里面。
如此一来,她更不可能让她进去。
她对林嬷嬷道:“去将少爷请来,就说陆家大小姐不见了,我们要进他书房找人。”
陆锦云心如火焚,她朝陈柳霜使了个眼神。
知女莫若母,陈柳霜顿时明白过来,她道:“既然是小公爷的书屋,夫人和国公爷进去找人,想来也无妨。”
谢夫人神情淡淡的,这陆家继母说的什么混账话。
“父母与孩子虽然是世上最亲密的关系之一,但终归大家是独立的人,都有自己的空间,不打招呼父母便硬闯孩子的私人领地,和草寇盗匪有何异?”谢夫人不疾不徐地说:“我自认治家有方,镇国公府十余年来连盗窃之事都鲜少发生,家丁小厮不得入二园以内,家宅内苑出入的都是品行端方的人。更何况,我儿书房连洒扫丫鬟都严令不得私入,更别说闲杂人等。放心,大小姐若真的在我儿书房,定然无虞。”
陆锦云心内一惊,这个谢夫人怎么油盐不进?
她恨得咬牙,又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绞着帕子站在一旁,暗怒,等会儿开了门,看她还怎么嚣张?
刚才她去到前厅,说陆晚晚跟着魔了一样往园子里走,她拦也拦不住。
她故意说得大声。
看热闹的人来了一长串,此时都在谢怀琛书房外面围作一团。
谢夫人和国公爷被簇拥在中间,两口子面色坦然,没事人似的。镇国公见夫人鼻尖冻得通红,轻轻压了压她斗篷的帽檐。谢夫人抬眼冲他笑了笑。
林嬷嬷很快回来,自是没有寻到谢怀琛。
谢夫人纳了闷,府上翻遍了都没找到他,门房又说他昨儿半夜就回来了。她瞥了眼寒风中静矗的书房——难不成陆晚晚和谢怀琛都在里面。
一时间,她喜忧参半。
喜的是她儿子看上了她喜欢的姑娘;忧的是这进展太快了些,外面又一堆人堵着!
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坏了儿子和陆晚晚的名声。
她正了正神色,道:“既然琛儿现在不在府上,我们不便直闯他的书房,不若大家先上别处找找陆大小姐。”
陈柳霜脸色微白,手里的帕子捏得有点紧——父母养育孩子,闯他个书房又如何?谢夫人这遮掩的态度,分明就是有鬼!
她换了脸色,故作委屈,差点泣泪求情:“晚晚已经丢了快半个时辰,再耽搁恐怕真要出事,锦云说看到她大姐姐进了书房,定然不会骗人。夫人,请您发发善心,进去找找,她母亲去得早,就留下她这么个期盼。”
她急了,不顾得罪镇国公府。
陆建章听了她的混账话,气得头晕脑胀,扯了扯她的衣襟。
“内子爱女心切,急糊涂了,国公、夫人莫见怪。”陆建章战战兢兢。
镇国公冷冷一笑:“我看她不糊涂,聪明得很呢。”
陈柳霜被他不怒自威的眼神镇住了一瞬。
她咬咬牙,要么这会儿得罪镇国公府,要么等陆晚晚攀上这根高枝回去骑在她头上。她宁肯现在将镇国公府得罪个干净,好断了陆晚晚的奔头。
她两眼挤得泪眼汪汪:“请夫人体谅,后母难为,如果晚晚真的有什么事,百年之后我有什么面目去见陆家的列祖列宗?”她道:“锦儿,进去把你大姐姐寻出来。公爷、夫人,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