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羯族越发嚣张。
至她死都没被平下。
前世她和宁蕴商讨过关于羯族天降神兵的事。如果羯族早有预谋,绕过珞珈山将三万士兵输送到大成境内的话,前方哨兵不可能没有察觉。三万人,不是三百人,也不是三千人。
唯一的可能是他们打穿了珞珈山,开辟了一条通道。
但,如此耗费时日的工程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建成。
他们肯定早有预谋。
陆晚晚想到这些,又想起最近几年羯族的奇怪之处,他们以往打秋风只抢粮食和女人。如今连男子也不放过。
一些想法隐隐浮现在她脑海里。
就在她深思的时候,帐篷的毡帘被高高打起,一个羯族士兵走了进来。
她下意识往抖了一下,僵硬地站起来。
那人手中端着托盘,托盘里是食物和水,朝她走来。陆晚晚脊背僵硬,却在她走到身边的刹那间听到徐笑春压低的声音,说:“嫂子。”
嫂子?
陆晚晚还以为自己听错,侧头看向她,徐笑春将铠甲的头盔往下压了压,露出小半张脸颊来。她的眼神朝门口瞥了瞥,陆晚晚一看,原来门外还站了几个羯族小兵。
徐笑春长话短说:“嫂子,你别怕,我就在你身边。我会找机会救你出去的。”
话音刚落脚,门口的人便叽哩哇啦催她。
她握了握陆晚晚的手,鼓励她。然后端着空托盘又走了出去。
陆晚晚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慌乱的心总算往下沉了些许。
笑春不是个鲁莽的人,她会想办法救自己。
她看到了希望,心底有了力量,抓起矮桌上摆放的饭菜吃了起来。
萧廷自将陆晚晚揪过来后,便跟忘了她在这里似的,每日吃的喝的源源不断地送过来,却一不处置,二不放了她。屋外还派了好几个人守着。
徐笑春每日趁着送饭的机会来看她几次,跟她说外面的情况。萧廷如今还在,徐笑春不敢贸然动手,她并非萧廷的对手,此处又是他的地盘。
陆晚晚理解她,也让她静待时机。
过了几日,萧廷忽然来帐篷里找她。
他穿的一身打猎装,箭袖短袄,说不出的冰冷阴森。
陆晚晚觉得他是一只豹子,就连看向她的眼神都是看猎物的眼神。
“你是中原人?”萧廷居高临下看她,用不怎么流畅的汉话问她。
陆晚晚点了点头,道:“是。”
萧廷又问:“你会不会弹琴?”
“弹琴?”他汉话说得一般,陆晚晚听得迷糊,不知自己是否猜对,复又问了遍。眼前这个残酷冷血的男人可不像附庸风雅的人。
萧廷不耐烦地用手在空中划拉了几下:“对,就这个,弹琴。”
陆晚晚被他的暴躁吓了一跳,原来他说的真的是弹琴。她点了下头:“会。”
“换衣服,跟小王走一趟。”萧廷吩咐。
陆晚晚委实不清楚他究竟干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嗯了声。
不多时,便有两个侍女拿了身衣袍给陆晚晚。
她一看,还是身男装。
她飞快地换了衣裳,不明所以地去找萧廷。
萧廷身后跟了两名部下,身后一个士兵牵了匹马,见到陆晚晚便将缰绳递给她。
陆晚晚指着自己问:“我骑吗?”
“你不是骑得很好吗?”萧廷唇角扯出一抹阴森的笑,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敢跑,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陆晚晚翻身上马,跟在他身后。
她暗暗盘算自己马术超过萧廷和他部下的可能性,一琢磨,遂放弃逃跑,老老实实骑马跟上。
羯族王宫并不热闹。
太后和羯族汗王关系不好,汗王带着后妃搬去王帐居住,空落了几年的王宫冷清无比,如今只有羯族太后独居。
长夜之中,远远看去,王宫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灰暗,就连檐下亮着的宫灯都显得灰败。
殿门口的石兽在风雨中变得光滑无比,灯光照过来,几可映出人的影子。
羯族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住惯帐篷,不喜定居。近些年因受汉化,也修建汉式宫殿房屋,修建城池,但远不及帐篷受族人接受得多。
殿内躺椅上坐了一人,头戴金色珠花步摇,通身华服越发显得她墨染般的发,点漆似的双眸,胭脂沾染的唇美丽无双。
她穿的是汉式的衣裳,用的也是汉式的首饰,但眉骨较高,眼窝深邃,却是张如假包换的羯族美人面。
她听到萧廷跫音顿住,微微转过头,双眸扫过萧廷,最后落在陆晚晚身上。
“太后。”萧廷喊道。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不要讨厌我们的春儿啦~~~她美丽又可爱,善良又聪明~~~
我就喜欢看你们猜剧情却猜错的样子(狗头)。
今天提前更,晚点还有一更。
第91章 白荣
陆晚晚也忙低下头去, 道:“太后。”
穆善美目流转,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用羯语问萧廷:“就是他?”
陆晚晚在安州多年, 耳濡目染, 各处番邦的话她都听得懂。
萧廷道:“是。”
穆善一扬手,宫女便将早已备下的琴抱了上来。
这把琴以金丝楠木为背板, 镂空嵌以金丝银线, 逶迤成一派仕女群芳图,线条流畅,镶嵌纹丝合缝,华贵非常,象牙轮轴饰以翡翠玛瑙,就连四根琴弦, 皆是源自波斯的上好丝弦。陆晚晚远观, 已觉光彩流离, 待捧于掌中,感知到掌中沉甸甸的分量,险些被琴的华彩灼伤双目。
穆善悠然地躺在椅子上,示意陆晚晚弹琴。
她佯装不解,看向萧廷, 他皱着眉点了下头。
陆晚晚便坐于琴案之下, 问道:“请问太后想听什么?”
穆善抬眸看向她,说:“你随便弹。”
陆晚晚震惊了一瞬,羯族太后的汉化说得极好。
陆晚晚闻言, 便动手抚琴。乐句间同音相连,委婉平静,大鼓轻声滚奏,意境深远。随即以柔声相和,勾勒出夕阳映照江面,熏风拂涟漪的旖旎画面。
她弹了一曲江南小调,古琴声音浑厚悠远,弹起这种曲子别有一场风味。
穆善点了点头,眉宇间颇为满意。
随着乐曲推进,陆晚晚飞速扫轮,恰似渔舟破水,掀起浪涛拍岸之景。归舟破水,浪花飞溅,渔船渐渐远去,万籁俱寂。正于收尾处,殿内的人都神色陶醉,陆晚晚捻弦,指甲勾住柔丝,竟当场断裂。
乐曲戛然而止,陆晚晚回过神,脸色一下变得雪白,眼睑长垂。
“哦?琴弦断了?”穆善睁开眼,看过去,说:“听说你们中原有一种说法,弹琴时琴弦断了很不吉利。”
陆晚晚脸色苍白如纸,答道:“小人不知。”
穆善唇角勾起,使得她美艳的脸庞更添几分妖娆的妩媚。
“白先生。”陆晚晚正揪着心,外头忽的闯进一道人影,他身后跟了几个羯族宫女,见到穆善,忙跪下去道:“太后,奴婢没能拦住白先生,请太后责罚。”
穆善轻笑,好似并不见怪,只道:“他脾气犟起来,哀家都拦不住,更何况你们?”
“下去吧。”宫女们如释重负,退了下去。
那位白先生走到陆晚晚的琴案旁,转过身问穆善:“谁让你动我的琴?”
“你的琴?”穆善勾起唇角:“羯族王宫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哀家的,这琴是,你也是。”
夜风凄凄,从殿门外吹进,鼓入袖中,隔开肌肤和中衣,陆晚晚白净的手臂上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白先生一下子捞起陆晚晚面前的琴,朝地上猛地一掷,琴上的宝石猝然滚落,琴也断裂成两截。
“是你的,没错,从此以后我再不抚琴。有违此誓,便如此琴。”他声音中透出丝丝阴冷绝望的气息。
穆善却一字一顿道:“摔了这琴算什么?你吃的,用的,都是哀家的,你的命也是哀家救的。若你当真有骨气,便脱了哀家的衣,不食哀家的粮,赤身裸体滚回你的中原去。”
陆晚晚眼角的余光瞥向白先生,原以为他会悲愤交加,但他却没有。他只是苦笑了下:“穆善,这么多年了,还玩这种把戏,你不累吗?”
“不累。”穆善长吁了一口气,转眸看向白先生,缓缓开口道:“你不是想回中原吗?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我便放你走。”
“你若说的是让我去珞珈山,那便不必开口。”白先生道:“那便趁早断了这份心思。我就算是客死异乡,魂无所归,也不会帮着你害人。”
说罢,他扬了扬袍角,转身便要走。
“站住!”穆善疾言厉色,两步踱过去,一把扼住陆晚晚的喉咙,将她提起来。陆晚晚嗓子眼火辣火烧,就连喘息都变得艰难起来。她在穆善的掌下无力地挣扎,双手在空中无力地挥了挥,却连穆善的衣角都没碰到。
白先生回过身,眼睛因为愤怒而眯成一条缝。
“你若是不去珞珈山,那么从明日起,我便杀一百个中原人,后日杀两百个,直到你答应为止。”穆善手上越发用力,陆晚晚艰难喘息,去松穆善的手。
白先生怜悯地看了眼陆晚晚,深深吸了口气,道:“我因救你而助猛虎,猛虎伤更多的人,两害相权取其轻,小兄弟,对不住了。”
陆晚晚憋红了一张脸,她心里怕得厉害,想求这人救自己,她忙开口,声音沙哑,说:“猛虎伤人是虎之罪,你不救人是你的罪。因未知的恶放弃眼前的善,白先生,这并非明智之举啊。”
白先生听了她的话,驻足回眸。这少年生得好,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偏偏佳公子。他在穆善的手中,被捏得脸颊通红,眼神中满是求生的欲望,看着他。
那双眼睛湿漉漉的,带着希冀与渴望。他抚得一手好琴,方才隔了老远,他都被他的琴声打动。
他还是个孩子,一个生命方才绽放的孩子。他的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难道就要这样断送在穆善手中吗?
他家中又是否有妻儿老小等着他回去?
白先生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陆晚晚双眸恳切地看向白先生,她又喊了他一声:“白先生?”
白先生愣了一瞬,喉头嗫嚅,终是点了点头。
他看向穆善,声音冰冷:“放了他,我答应你。”
穆善终是笑了下,她松开手,陆晚晚从她的掌中滑脱下去,双膝一软,差点跪到地上。
穆善说:“你们中原有句话不是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放了他,明日我就启程去珞珈山。”
“你既与这小子投缘,不如将他带去路上,也有个人说话解闷。”穆善说道。
话毕,她转身用羯语对萧廷说要陆晚晚留下,萧廷扫了她一眼,应下了。
白先生脸色变得煞白,他捏紧了衣袖,拔高音量喊道:“穆善!”
穆善回首,朝他笑了下,喊了人来,将白先生和陆晚晚都带了下去。
他们被带到一处宫殿,进去后,白先生便挥手让所有人退下。
两侧候着的宫女仿佛习以为常,有序地退开。
陆晚晚不知这位白先生是什么人,看起来穆善对他很是不同寻常,似乎对他很礼遇,不仅给他如此宽敞的宫殿,拨了许多宫女伺候,言谈间也十分微妙。
她环顾了一圈四周,宫殿内都是中原的陈设,布置得很用心。
墙上还挂了几幅美人图,看样子应该都是白先生自己画的。
陆晚晚越发纳闷他的身份。
她怯怯走过去,朝白先生重重一揖,道:“谢先生今日出手相救,大恩大德,在下无以为报。”
白先生抬头扫了她一眼,点点头,示意她坐。
陆晚晚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在下宋皖,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他答道:“白荣。”
陆晚晚略点了下头,又问:“白先生,羯族太后让我们去珞珈山做什么?”
窗外灯影一乱,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似有人打窗前行过。白荣朝陆晚晚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说话。半晌,足音远去后,他才微微叹息了声,说道:“你如果想活命,就什么都不要问,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陆晚晚张了张嘴,还要再问下去,白荣却缄口不语,什么都不再说。
次日,陆晚晚和白荣被送上去往珞珈山的马车。
意外的是,穆善和萧廷竟然同行。
陆晚晚越发肯定白荣的珞珈山之行事关重大,或许和前世骆永尚就的那场败仗有关。
白荣是个很温文儒雅的人,他谈吐斯文,待人和气。他话不多,和陆晚晚同坐马车之内,他总问她大成如今的事。言谈之中,他似乎离乡已久。
陆晚晚没忍住,问他道:“先生很久没回大成了吗?”
他扯起嘴角,苦涩地笑笑:“很久了。”
“很久?”陆晚晚侧目,看着他。
白荣瞧着眼前的青年,眉目清朗,很是俊俏,心上多了几分欢喜,问她:“如今是什么年号?”
陆晚晚道:“长泰十八年。”
“长泰十八年?”白荣喃喃,目光落在窗外草木枯黄的草原上,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陆晚晚说:“那真是挺久了,十八年了。”
“十八年?!”陆晚晚瞠目结舌,白荣看起来和穆善相处得不好。穆善日日会差人送来锦衣玉食,他只穿两身早已褪色的麻衣,只吃最清淡的果蔬,别的一概不碰。穆善有时也来看他,他却从不多看她一眼。他便如此过了十八年吗?
白荣不再说话,他不喜同陆晚晚说他的事情。
陆晚晚察觉到他眉宇间的隐匿的情绪,将多余的疑问压回腹中。
马车从羯族王帐到珞珈山脚花了六七日的功夫。
穆善和萧廷的营帐驻扎在山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