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官之女,国公之媳,世子之妻,她为何不能神气?”亭外忽然传来浑厚的男声。
众人讶异,转身看过去。
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身着一身玄色嵌金丝银线的衣服,头发高束,以白玉冠束着,一丝不苟。他穿得干净利落,身上却有一股子由内而外散发的傲气。他神色严肃,透露出几分肃杀严谨的威仪,让人望而生畏。
陆晚晚的目光凝在他身上,二皇子宋清斓。
上一世她见过宋清斓,不过那时他在和突厥的一战中吃了败仗,宁蕴驰援,将他从突厥的包围中救了出来。
那时的宋清斓落魄不已,远不及此时矜贵雍容。
覃翠鸢面容失色,屈腰福礼:“二皇子。”
二皇子扫了她们一眼,道:“覃小姐下月就要成亲了?”
覃翠鸢没怎么将二皇子放眼里,一个落魄得即将被送去北地的皇子有什么可怕的,可他好歹是皇室中人,该给的体面还是得给。她低声道:“是。”
宋清斓眼神淡淡的从她身上掠过,他道:“长兴郡王府子侄众多,妯娌也多,覃小姐可得谨言慎行,否则惹得家宅不宁,可就麻烦了。”
覃翠鸢面色苍白,她咬了下唇,点头称是。
“既已无事,去吧。”宋清斓挥了挥手,覃翠鸢一行忙不迭走了。
陆晚晚朝宋清斓福了一礼:“多谢二皇子为我解围。”
宋清斓目光落在她脸上,有一瞬间的失神。
“二皇子?”陆晚晚又喊了声。
宋清斓问她:“你就是阿琛的新妇?”
陆晚晚垂眸,轻点了下头。
“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尤其是她看着自己的时候,那眼神仿佛在哪里看过。
可他想不起。
陆晚晚低声道:“不曾,这是我头一回入宫。”
宋清斓笑了下,他一向不出宫门,怎会见过她。
他道:“你们成婚我尚不知情,昨日阿琛醒了才遣人送信给我,未及道贺,还请见谅。”
他和谢怀琛还有宋见青一同经历过允州的风风雨雨,自小情分就好。
只不过长大了父皇不喜他,他担心谢怀琛同自己走得太近会遭牵连,便自行疏远了些。前不久谢怀琛入狱,他斗胆借着议论蝗灾去面见父皇,为他求情,结果他的情没求下来,反倒惹父皇动了大怒,连自己都被贬谪去了北地。
他未对任何人提及过此事,深埋于心。
翠微湖里倒影着繁星,碎芒点点,和夹岸月季的香气缠绕在一起,直抵魂灵。陆晚晚闻着那幽幽香气,方才被覃翠鸢激起的心绪渐渐平了下去。
“二皇子有心了。”
两人都不是擅长同人攀交的人,一时间谁也不知该说什么,气氛顿时尴尬得令人无所适从。
好在宋见青和徐笑春回来了。
徐笑春蹦到陆晚晚身旁,挽着她的手臂,同宋清斓福了身:“见过二皇子。”
宋清斓笑道:“笑春,你长高了不少。”
“性子还是皮。”宋见青在后头慢慢走来:“跟以前没两样。”
宋清斓朝宋见青揖了一礼:“长姐。”
他自小便管宋见青叫长姐,后来她养在皇上身边,过得比宫里那几个正儿八经的公主还要气派,一众皇子公主便都管她叫长姐。
宋见青托着他的手:“快起来,最近功课如何?”
宋清斓一笑,恭恭敬敬答道:“还行,长姐近日可还好?”
宋见青点了下头,道:“我都好,你不用挂念。”
说着,她指着陆晚晚介绍:“她便是阿琛的新妇,陆氏晚晚。”
宋清斓目光平静,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揖了一礼。
陆晚晚怔愣了一瞬,见他眸子平静,遂福身,亦回了他一礼。
“时间不早,咱们先过去吧。”宋见青提议。
四人便往设宴的宴花池走去。
宋见青和宋清斓走在前头,姐弟俩时而交头接耳,宋见青得知宋清斓被皇帝打发去了北地,安慰他道:“皇叔一时气急,等他气消了,自然就让你回来,你去了北地好生看顾自己,定要多多保重。”
宋清斓扯出一抹苦笑:“打小父亲便不喜欢我,我是知道的,可我竟不知他讨厌我至此,竟容不得我说一句不顺耳的话。”
宋见青亦是叹气,世人都说皇叔是位明君,政治清廉,善待黎民,是位顶好的君王。他待苍生皆好,唯独对宋清斓,几乎到了苛责的地步。
她不知为何,年幼时仗着皇叔宠爱,她问过两次,皆被他略过不答。
如今她大了,有了分寸,知道深浅,更不会贸然和皇叔说这些事。
“你别胡思乱想,哪有父亲不疼儿子的,皇叔对你寄予厚望,才对你更严厉些。”
作者有话要说: 哎,我追的文还没更新,好难受。
自己写文的时候码一千字就觉得我是勤劳的小宝贝,看喜欢的作者码字,她日万我都嫌她懒……
第60章 赐字
到了宴花池, 灯影重重,花树万千, 很是热闹。
池边扎了一座巨大的灯楼,灯楼上悬挂珠玉,风吹起来叮铃作响, 美妙异常。扎灯用的彩色绸缎色泽鲜艳,灯楼上又放置了各种花灯,龙飞凤舞, 虎腾豹跃,技艺之精湛,巧夺天工。灯楼里的花灯将整个宴花池照得明晃晃的, 犹如白昼。
皇帝的御座高高在上, 两侧是皇贵妃和宸妃的坐席, 再下来是几位皇子的位置, 两阶之下便是谢家的坐席。饶是谢怀琛受了刑,谢家还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权贵。
徐笑春拉着陆晚晚在席间落座。
宋见青是皇帝最宠爱的侄女, 设席御前,以示隆宠。
“见青姐姐运气真好。”徐笑春支着脑袋偏头看向她。
陆晚晚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宋见青的夫君永平王世子毓宣也来了宴上,他坐在宋见青的身旁,正拿了绢子擦她额角的汗水。
神情专注得令人动容。
宋见青感受到了她们的目光, 抬眼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她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捉住毓宣的手,跟他低语了几句,毓宣便也看了过来,隔空对陆晚晚笑着点了下头。
陆晚晚亦点了下头,以示招呼。
陆晚晚笑徐笑春:“世子待郡主很好。”
徐笑春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现在有几个男儿愿意为了妻子背井离乡,背上吃软饭的骂名,也舍不得妻子远嫁。”
陆晚晚摸了把她柔软的发:“你别急,慢慢等,以后肯定有个男儿,他也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她眼神暗淡,嘟囔了一句:“我怕是等不到了。”
陆晚晚还要再说什么,谢允川和谢允和夫妇都进来了。
她安安静静地坐好。
“皇上就要来了。”谢夫人轻拍了下陆晚晚的肩膀。
陆晚晚“嗯”了声,想问她关于二皇子的事情,话到舌尖,又咽了回去。
上一世,皇帝在她离京两年后驾崩,此后四皇子和五皇子为了争夺皇位而大打出手,二皇子则一直在北地,不知何时集结了一批人马,在谢怀琛和宁蕴的扶助下杀回京城。
她死去时,那场混战还未结束,是以,二皇子是否遂了心愿,她不得而知。
前几日她忙着照顾谢怀琛,并未想到这些,今日她看到宋清斓,忽的就想起了。
谢怀琛为何会助宋清斓举事?
经过这大半年她和谢家的相处,谢怀琛行此事必是得了父亲首肯的,那父亲为何会扶持宋清斓?
他一向以立身中正,不偏不倚为行事准则。
唯一能让他偏向二皇子的原因便是当今皇上,他属意的储君是宋清斓,是以在他驾崩后,四皇子和五皇子斗得你死我活之际,宋清斓在谢家和宁家的扶持下迅速壮大。
既是如此,那皇帝必有所明示或者暗示。
但他此时先打谢怀琛,再由他做世子,分明是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这又是为何?
她想问谢夫人其中内情,但很快又想到说不定她不喜自己有那般多的心思,便缄口不语。
就在她思绪飘飞之际,礼官高唱“皇上驾到”,陆晚晚便被徐笑春一扯,跪到地上。
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皇帝缓缓踱上高位。
陆晚晚跪在人群中央,远远的望过去,只见皇帝穿着明黄常服,头戴玉冠,高高在上俯瞰他的江山臣民。
她从没到过那个位置,不知皇帝此时此刻眼中的风景,亦不明白他脑中所想。他有千里江山,万民朝贺,手握天下芸芸众生生杀大权,要杀便杀,要罚便罚。
她敛了敛眉,俯身跪好。
“都平身吧。”皇帝入席坐好,姜河取了湿帕子递给他,他一面擦手一面说道:“今日过节,大家都放自在些,不必过于拘谨。”
众人口颂,“谢陛下。”
陆晚晚缓缓直起身,又坐了回去,再往高位望去。皇帝已将头转过去,慈祥地看着宋见青,问她:“囡囡近来如何?入夏了饮食可还好?”
他满脸慈爱,哪还有半分天子威仪,分明只是个普通人家关怀女儿的父亲。
宋见青笑吟吟地回道:“多谢皇叔挂念,我一切都好,只不过身子不便,难得入宫给皇叔请安,还请皇叔见谅。”
皇帝笑道:“以前朕常听人说,女生外向,那会儿朕还不知,现在才晓得,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假,这女儿啊,就算你待她再好,再宠爱她,只要她长大了,出嫁了,就一门心思记挂着夫家,想她夫君冷不冷,渴不渴,哪还记得记挂陪她长大的老头子可还好。”
宋见青羞得没地儿钻:“皇叔,你惯爱取笑我。”
宸妃巧笑倩兮,说道:“皇上还同毓宣世子吃起干醋来,郡主不往宫内行走,这不正好说明世子待她好,她浸在蜜罐中,日子过得和和美美,若她每天哭着闹着回宫,只怕到时你又该心疼郡主遭罪了。”
“养女方知父难为啊。”皇帝笑道。
众人一听,纷纷掩唇而笑。
陆晚晚却笑不出来,她手在袖内,双手交握,心湖泛起涟漪,久久难平。
皇上不是宋见青亲生父亲,将她抚养长大,尚且疼如珠玉,为何陆建章却如此待她?
她打小便没有父亲,长到这么大,倒也不是非要个爹不可,只是见人被父亲捧在掌心,细心呵护,心底还是会……疼。
她知道,那不是为陆建章,而是为自己。
她过于用力,“啪嗒”一声,指甲竟顿时生生折成两半,低头一看,扯出了几丝血。她默默的,用帕子按在指甲断裂处。
皇上这一番打趣过,宋见青脸色通红,她道:“青青难得入宫一回,今日便让我为皇叔侍膳,尽尽孝道。”
说罢,她便命人将她的席案搬到皇上身侧。
皇上笑得爽朗而舒怀。
陆晚晚心头一哽,微微垂目,夹了一块清蒸桂鱼,放进口内,却没吃出什么滋味。
这顿饭,珍馐在设,佳肴无数,她却味同嚼蜡。
到最后,皇帝赐了八宝粽子,她勉强尝了两口便放下筷子,实在没什么胃口。
场中胡人女子在跳舞,窄袖打扮的女子,踏着歌声载歌载舞。胡人女子的舞不比中原的温柔婉转,她们大胆泼辣,穿着露脐的舞衣,衣衫上的流苏璎珞,随着快速的旋转就像蝴蝶一样纷飞。
她看着歌舞,眼神却忍不住飘到宋见青的身上。
忽然,她头顶的灯被风一吹,荡了两下,点燃了绢丝的灯笼,燃成了个火球,火星子直往下坠。
陆晚晚没注意,绢丝燃着坠了下来,滴到她放在桌案的手背上。
灼热的痛意使她回过神来。
“啊——”她尖叫了声。
徐笑春侧头一看,灯罩整个坠下来,马上就要落在她身上,她一下跳起来,抓起一个长盘,拍向火球。
火球一歪,落到一旁的屏风上,丝薄的绢子,一点就燃。
陆晚晚身上落了不少火星子,谢夫人一把扯过谢允川放于一边的披风,裹在陆晚晚身上,将火扑灭。
她没怎么烧着,头发被烧了一缕,有些糊味。
他们动静太大,皇上也注意到了,他远远看过来,火光下的少女皱着脸,微拧着眉头。
皇上黑白分明的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明知那人今岁斯年,不该是这番模样,可他心口还是忍不住乱动了两下。
“出什么事了?”他问姜河。
姜河道:“灯笼着火坠了下来,伤着了谢少夫人。”
“谢少夫人?”皇帝问:“伤势如何?”
“无碍,幸好徐小姐反应快,挑开灯笼火球,只是衣物烧毁。”
宋见青听得心惊肉跳,谢家如今刚犯了事,此时晚晚又在宴会上出状况,她担心皇上多想,便道:“皇叔,她定不是有意惊扰圣驾,我先带她去换身衣裳,再来给你赔罪。”
“囡囡认识她?”皇上侧目看向宋见青。
宋见青道:“她是陆建章的女儿,年初我办蹴鞠会时见过。阿琛便是为救她,才杀了时青。阿琛因她受刑,重伤不醒,她便嫁进谢家为阿琛冲喜。青儿……青儿很佩服她的仁义和气节。”
皇上点点头:“倒少听你夸奖过谁,去吧,先带她去换身衣裳。”
宋见青起身去找陆晚晚。
她没怎么伤着,倒是吓了一跳,半晌没缓过神来,谢夫人给她喂了些水,她这才微微回神。
藏于袖内的双手有些疼。
宋见青领她去换衣裳,出嫁前她就住宴花池附近的珠镜殿。她出嫁后,皇帝还将地方给她留着,并未让别人住进来,殿内一干陈设还如她从前在时那般。
她以前穿过的衣裳也都还在。
陆晚晚的身形比她瘦削不少,她的衣服她都能穿,她随意给她找了件妃红色的襦裙。
“你穿这件,肯定好看。”她将衣衫带给陆晚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