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像只娇贵的猫儿,面对亲近的人温顺相依,对付仇人又张牙舞爪,毫不吝啬使用她锋利的爪牙。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对她那种莫名的亲近感来得莫名其妙。
“不知为什么,就觉得你喜欢。”他回答。
陆晚晚一愣,牙齿咬到了舌尖,微微有些痛。
她没了胃口,将梅子包好,放到床头的小几上。
谢怀琛见她不再吃了,抽出手绢,牵过她的手,一点点将她之间沾的糖渍擦干净。
他纤长的指拂过她的掌心,若有若无,酥酥麻麻。
她不喜欢和人过分亲密,却从不抗拒谢怀琛的肌肤接触。
她试着抽回手,谢怀琛一握,将她柔弱无骨的手纳入掌心,声音中略带斥责:“别动,马上就好。”
她抬起眸子,昏暗烛光下的双眸蕴了滢滢的光。
“被人知道会笑话的。”她低声说。
谢怀琛没理会她,仍专心致志地擦她指尖的砂糖粒,仿佛没听见她的话。
擦净后,他将帕子放到小几上,问她:“别人笑话,你笑吗?”
她张了张口,没说话。
屋外一声惊雷乍响,陆晚晚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往被里缩了缩。她拢了拢被子,遮到脖子上,露出怯怯的一张小脸,她摇头:“不笑,偷着乐。”
一场急雨来得迅猛,急雨嘈嘈,拍打着的大地,发出怒吼般的雨声。
谢怀琛侧眸瞥了眼窗外,微微勾唇,俯身问她:“你怕打雷?”
陆晚晚摇了摇头,但很快又点了点头。
她何种风雨未曾见过,风里来雨里去,早就练就一身铜皮铁骨,天撕破了她得自己撑着,地若裂了她还要奋不顾身去填窟窿。
这种女子哪来害怕的资格?
但很快,她意识到一件事,在谢怀琛的眼里她只是个十七岁的女子。柔弱,娇怜,怕黑怕风也怕雨,这才是一个正常十七岁女子该有的样子。
她辛辛苦苦打磨出了一副刀枪不入的铠甲,将自己武装得毫无破绽,但是因为谢怀琛,她竟也想做个正常女子。
她小心翼翼褪下铠甲,将它们压在心底最隐秘的地方,微微抬眸,她楚楚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说:“只有一点,不是很怕。”
谢怀琛虽是纨绔,却绝不放纵浪荡。
他的目光盯着她,视线从她饱满的额头,慢慢落到她灵秀的眼睛,丰盈的脸颊、小巧的下巴……
她伸出手,轻巧地勾起他的小拇指,一双眼睛湿漉漉的,能勾人魂魄。
谢怀琛喉头滚烫,目光灼热,道;“别怕,我留下陪你。”
她一咧嘴,绽出个纯净无害的笑容。
谢怀琛转身吹熄了蜡烛,借着窗外电闪雷鸣的微光,走回床榻边。
陆晚晚往里面挪了挪,让出半边床。
他摸索着解了腰带,将外袍褪下,这才摸到床上。
他翻身上床,陆晚晚软软的身子绷得直直的,仿佛拧得过紧的琴弦。
黑暗中,谢怀琛的呼吸有些粗重。
她心突突直跳。
两人成亲已有一段日子,将近月余的时间,他温柔体贴,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他们是夫妻,却一直分榻而眠。
他有时牵她,有时吻她,点到即止,浅尝辄止,颇有分寸。
前段时间他有伤在身,自是不必说。
但如今……
却显得他们之间客套得近乎疏离。
她不是不经人事的无知女子,男子和女子之间的事,她也算略知一二。
谢怀琛的行为,让她疑惑又困顿。
陆晚晚手压在被子上,帐内安静得异乎寻常,他们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之声。
谢怀琛忽然转身,将她的手放入被中,她呼吸一窒,浑身猝不及防地绷得僵硬笔直。
但接下来没有任何动作,他虽躺在身侧,却一动不动,犹如木雕。
陆晚晚听着他的呼吸,心都快跳了出来。
渐渐的,心绪平了下来。
人却困意全无,犹如兜头一盆凉水,浇得她心神俱醒。
同塌而眠,他依旧老实规矩。
陆晚晚迷惘了。
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翻了个身,背对谢怀琛而眠。
“睡不着吗?”谢怀琛问她。
他睁眼极力去分辨帐顶的花纹,黑暗之中,自然一无所获。鼻尖萦绕着女子的馨香,一阵一阵,冲撞着他的魂灵。
成亲了,有些事情是顺理成章的。
可他心里,却有些不平,为陆晚晚。
当初娶她之时,自己尚昏迷不醒,人事不知,她嫁得义无反顾。
她虽不说,他也能想到她会遭受如何妄议。
就因如此,他越发觉得她可贵。
他珍之重之。
谢小公爷以前是个没什么计划的人,准确的来说,他的计划就是随性而为。
但病中那几日看着陆晚晚忙忙碌碌的样子,他幡然醒悟,忽的有了人生规划,那种想法来得强烈而又猝不及防——要为她献上众人歆羡的荣光。
前几日西山大营扩招,他偷偷去报了名。
没想着招摇,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能否顺遂进去,谢小公爷的颜面还是要紧的。
他没想到,一向以严厉着称的西山大营,他竟轻而易举就进去了。
一进去,就遇到神秘的戎族少女被人追杀。没有人比他更渴望获得功绩。
他往返奔波,想从被追杀的少女身上摸出戎族和南诏两位公主的消息。
这是个大案。
没人知道他有多想建功立业。
他以功业为聘,方能问心无愧得到她。
此时他们同塌而眠,她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谢怀琛心底顿时乱如泥淖,手脚脊背绷得笔直僵硬,躺在床板上,一动不动。
陆晚晚轻嗯了声,说:“白日吃了药有些瞌睡,这会儿睡不着。”
“你若失眠……那我同你说会儿话。”昏暗里,听他柔声说道。
陆晚晚问他:“你最近是不是在忙戎族公主失踪的事?”
谢怀琛沉默了一瞬,他不想公差上的事困扰陆晚晚,他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无事,现已有了眉目。”
他不细说,她便不多问,细若蚊呐地说了声“那就好”,她便沉默着点头。
明日他还要早起,陆晚晚闭上眼,放缓呼吸,仿若睡着的样子。
良久,谢怀琛听到耳畔传来的均匀的细细呼吸之声,知她应该睡着了。他慢慢转过脸,望着双眼轻阖的少女的侧影轮廓,轻轻舒了一口气。
谢怀琛悄悄地伸出手,在被窝下寻到陆晚晚的手,悄然扣住她的手指。鼻息间,香气温暖。他嘴角轻抿,笑了起来,这才回过身,心满意足闭上了眼。
陆晚晚陡然间被他扯住手,顿时心如擂鼓,掌心所触之处,一片潮汗。
————
次日一早,谢怀琛又早早出门,幸好徐笑春在家,过来陪她。
她最近学了套新剑式,迫不及待表演给陆晚晚看。
徐笑春十分聪明,虽然这份聪明没有半点用在琴棋书画针织女红上,可学拳学剑她是一等一的好手,一点就透。
陆晚晚闲来无聊,喊月绣抱来琵琶,为徐笑春助兴。
琴弦急嘈,剑式携风带雨,一时间热闹纷繁。
就在两人兴致正高昂之际,外头有人来报,道是昌平郡主府的桂嬷嬷来了。
陆晚晚命人将桂嬷嬷带进内院。
徐笑春停下舞剑,拿丝帕擦着额头的汗水:“看来见青姐姐又要办蹴鞠会了,这下有得热闹。”
桂嬷嬷形色匆匆,进来时满面愁容,一双眉头就快挤在一起。
她还未开口,陆晚晚心里就一个“咯噔”,桂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自幼照料宋见青,遇到寻常事定不会如此慌乱,但见她愁眉紧锁,便知此事非同寻常。
“徐小姐,少夫人。”她处乱不惊,仍保持着骨子里带出来的形态礼仪,朝她俩福了福身。
陆晚晚问她:“可是郡主出了什么事?”
桂嬷嬷抬首,望了陆晚晚一眼,微叹了口气:“你们可否过府……陪陪郡主。”
“出了何事?”
桂嬷嬷眼睛暗了一瞬,声音也压低了几分:“郡主她……小产了。”
徐笑春惊骇不已:“怎会出这样的事?”
陆晚晚也听得心惊肉跳,女子女人生孩子本就是极其亏损的事,小产更是伤身。宋见青她柔和温婉,遭受这么大的罪,不知该有多难受。
桂嬷嬷轻叹:“此事说来话长。”
陆晚晚道:“咱们先去,路上边走边说。”
徐笑春当即放下剑,附和她说:“走。”
桂嬷嬷颔首。
三人出了国公府,昌平郡主府的马车已等在门口。
雍容华贵。
上了车后,桂嬷嬷愁得眼泛涟漪,“孩子没了也就罢了,前几日毓宣世子因伤痛过度,多喝了酒,做了……做了糊涂事。”
陆晚晚瞠目结舌。
“世子他……做了什么?”
“最近覃尚书家不是要办喜事吗?你爹是他心腹,想必你也听说了。前日下午覃尚书上郡主府请毓宣去吃酒,说是答谢见青帮忙筹备婚礼。晚上留毓宣吃饭,他酒吃多了。”徐笑春眼睛微微耷拉着,说:“结果,他不知怎么回事,摸到了……覃家二小姐的床上。”
“郡主刚刚小产,他就做了这种事?”陆晚晚叹息:“岂不是在郡主心口上扎刀子吗?”
徐笑春和宋见青一向要好,听说此事,将毓宣骂了又骂:“要说,他和覃家二小姐真有什么也就罢了,咱们郡主也不是容不得人的人,可偏偏毓宣就跟生怕皇上会降罪,怪他轻慢郡主似的,非得说自己是清白的。他哭着喊着说自己是冤枉的,什么也不知道,可那覃家二小姐昨日下午上了吊,寻死觅活,差点一命呜呼。他又撇下郡主去覃家,夜深也没回来。”
痛失爱子,丈夫非但没有体贴关怀,反而沾花惹草,陆晚晚心头一窒,几乎能想象宋见青现在是何等绝望。
陆晚晚想到自己,披荆斩棘长大,自以为锻造了身铜墙铁骨,遭到宁蕴背叛,夫妻离心,她也没能熬过去。
更何况宋见青,她是皇上掌中珠玉,生得娇艳美貌,成长路上备受呵护无风无雨,遭遇这种事,如何能挨得过?
陆晚晚脸色有点发白,她不愿再去想那如梦一场的往事。
到了郡主府,宋见青的贴身女使春桃在门口等着徐笑春。
宋见青这两天心里委实不好受,一个人闷着没事就掉泪。
伺候她长大的桂嬷嬷看了心疼,说要告诉皇上,让他重重惩治毓宣。
宋见青不肯,没出这事之前,她和毓宣感情很好。皇叔对父亲有多亏欠,对她就有多疼爱,要是知道毓宣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肯定会为她主持公道。不仅如此,覃家也吃不了兜着走。覃尹辉官居吏部尚书,是要职。他心疼女儿受的委屈,又对皇上敢怒不敢言,君臣之间一定会生罅隙。
她舍不得毓宣受苦,也舍不得皇叔因她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 T﹏T~~我忘了设置存稿箱时间~~来晚啦
第64章 蹊跷
宋见青喜欢毓宣, 否则她也不必冒着可能会远放偏远边陲的风险嫁给他;毓宣也喜欢她,否则他也不会远离家人陪她留在京城。
他们是那么要好, 晴时游览湖光山色,雨天倚窗听雨声,一盘棋,一盏茶, 就能过一生一世似的。
怎么突然就变了呢?还是在她小产之后。
要知道,毓宣出门前还拥着她, 心疼她遭的罪, 眼泪落进她的发间。那时她还心存侥幸, 虽然自己不慎没了孩子, 可丈夫是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
怎么出了一趟门就变了?
每每想起, 她都忍不住嚎啕大哭。
可覃家小姐寻死觅活,毓宣得去覃家安抚覃家人的情绪,无暇顾及她是何等感受。
桂嬷嬷说坐月哭多了以后眼睛遭罪, 她想自己就快要瞎了。
桂嬷嬷实在心疼她,提议让徐笑春和陆晚晚过来陪陪她。
徐笑春性子活泼, 能让人忘了忧愁;陆晚晚心思稳重, 或许能开解她。
宋见青没有法子,心里堵到了极致, 要是再不能纾解, 她恐怕要将自己憋死。
她让桂嬷嬷去请陆晚晚和徐笑春。
春桃一见国公府的马车,立马迎了上去:“少夫人,徐小姐, 你来了。”
她满面焦灼。
徐笑春问她:“见青姐姐怎么样了?”
春桃叹气:“你们快进去看看她吧。”
春桃和桂嬷嬷领着她们进门。
郡主府最近倒霉事不断,先是郡主小产,又出了这种事,府上的下人便懒散了些。
落花满径,无人打扫,她们一路踏着残花,来到宋见青的房间。
丫鬟婆子都在院里听差伺候,屋子里没人。
她们进去时,宋见青正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看着雕花的房梁。
她眼睛又红又肿,整个人比起上次宫宴见面时的光彩暗淡了不少。
情最伤人,易催娇花老。
看到她们,宋见青极力挤出一个笑容:“晚晚,笑春,你们来了。”
徐笑春饶是有心理准备,知道宋见青现在的情形不会太好,可看到她这么憔悴,还是忍不住心疼,她坐在床沿,嘴一瘪就快哭了,她说:“见青姐姐,你最近瘦得厉害。”
她说:“京城的女子不都喜欢纤细苗条吗?我也跟了回风。”
徐笑春笑了笑。
陆晚晚见正对床上的窗户大开着,凝了凝眉,产妇吹了风以后容易落下头疼的病根,她问:“姐姐屋里没个人伺候吗?”
宋见青摇头:“这两天我想清静清静,就让她们都去了院里,只留下春桃在身边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