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晚醒来后仍心惊肉跳。
她想起朦胧之中,他一直这样抱着她,不停地安抚她,直到为她驱去梦靥,沉沉睡去为止。
她心绪渐平,心里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自己,那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有眼前这个男子,她什么也不怕。
庭外有人洒扫,笤帚扫过地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谢怀琛醒了,他没有睁眼,而是慢慢地收紧手臂,将怀里人抱得更紧。
片刻后,他感觉有一只柔弱无骨的手轻抚着他脸颊的轮廓,睁眼,见她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他捉住她调皮游走的手,放至唇边,轻啄了一口。
“还困吗?困的话再睡会儿。”他起身,慵懒地去抓挂在床边的衣服。
陆晚晚翻身起来,将衣衫套好,喊月绣端来清水为谢怀琛洗漱。
她亲手拧了帕子给他擦面,谢怀琛洗了过后,揽秋和徐笑春便进来了。
谢怀琛扫了徐笑春一眼,见她双腮轻鼓,一脸气愤不平的样子,问她:“谁惹了你?怎么一大早就这么生气?”
徐笑春瘪了瘪嘴,抓起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几口喝下,没有说话。
揽秋看了她一眼,小声道:“是涟音姑娘,方才徐小姐和她打了一架。”
“输了么?怪不得火气这么大。”谢怀琛笑道。
“呸!”徐笑春骂道:“要不是怕她失血过多一命呜呼,我才不会手下留情。”
谢怀琛拧了拧眉:“她身上有伤,你别跟她计较。”
徐笑春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又生生将话咽回腹中。
用过早膳,谢怀琛便忙事情去了,徐笑春和陆晚晚则去昌平郡主府探望宋见青。
这几日毓宣哪里都没去,日日留在府上,照看宋见青。
他将陆晚晚的话听了进去,安抚照顾宋见青的情绪。她这几日情况还算不错。
用早膳的时候,宋见青说起了覃红雨的事。
拖了这么多天,事情总得要解决。
她问毓宣:“覃家二小姐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毓宣道:“我对她……当真无半点私情,你可信我?”
宋见青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毓宣是她亲手选的夫婿,他的为人她自然是信的。
她轻点了点头。
毓宣如释重负,这才抬起头,看着宋见青:“既然你信我,郡主府你是女主人,后宅的事便该有你来处理。”
宋见青轻舒了口气,她就怕毓宣维护覃红雨,她便不好处置。
“你我之亲,关乎皇家颜面,覃家二小姐自是不能正大光明进府。我在京畿有座庄子,是我能给她最大的体面,你去同覃大人商议,若他觉得可以,便将覃二小姐接到庄子上去,我会以待妾的礼遇对她。”宋见青呼吸有些许沉重。
毓宣看着她,心口泛酸,终是点了下头。
吃过饭后,毓宣便去尚书府同覃尹辉商议此事。
宋见青在廊下坐了会儿,下人便禀告说陆晚晚和徐笑春来了。
她忙派人喊她们进来。
陆晚晚疾步走来,见宋见青脸色恢复些许,不再像上回见面时一片死白,心下宽慰了些许。
“刚才我还想好久不见你们,这会儿你们就来了。”宋见青盈盈笑道。
陆晚晚扫了一眼,见她身边伺候的丫鬟不是春桃,换成了另外一个眼生的。她凝眉,毓宣果然也发现了春桃的不对劲。
“晚晚,你在看什么呢?”宋见青偏过头问她。
“上回来时,好像不是这个丫鬟伺候。”
宋见青道:“你说春桃啊?前两日她家中有事,便告假回家了。”
陆晚晚愣了一瞬的神,但很快,她收回思绪,问:“世子不在?”
宋见青微叹了口气,点了下头,将早上他们商议的事情告诉陆晚晚。
“你决定将她安置在庄子上?”陆晚晚问她。
宋见青抿着唇:“我怕惊动皇叔,将她安置在庄子上,也算对覃家有个交代。”
陆晚晚的只觉告诉她事情没这么简单。
上次她到郡主府来探望宋见青,无意间瞥见春桃手腕间戴了一只镯子。
水色十足,质地极好。
明显与她的身份不符,她用不起这么贵气的镯子。
起初她以为是宋见青打赏的,但很快她发现春桃的鞋袜也非凡品。
郡主府的下人都有统一的服饰,只有鞋袜可以穿自己的。陆晚晚看到春桃穿的鞋袜是锦安坊的新品,价格高昂,非她一个丫鬟所能享用的。
加之春桃伺候宋见青并不得力,产妇不能吹风,否则容易落下病根,作为贴身伺候宋见青的丫鬟,大夫不可能没有交代。但陆晚晚来时,面对床的窗户大开,见陆晚晚去关窗,春桃的眼神又飘忽不定。
她便断定春桃有鬼。
她提醒毓宣小心春桃,这回来春桃就不见了。
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肯定是毓宣发现了什么。
三人上午在园子里玩了一会儿,园子里蜀葵开得正盛,鲜红的花开得无比鲜艳。
陆晚晚摘了些,提议中午用蜀葵做饼。
徐笑春和宋见青都不会,陆晚晚便让她们继续玩,独自去厨房做饼。
午时,毓宣从尚书府回来。
覃尹辉答应了他的提议,让他们届时来接人便是。
回到郡主府,毓宣看到停在外头的国公府马车,他问:“谢少夫人来了?”
下人答道:“早上便来了,这会儿正在厨房,说是要给郡主做她拿手的吃食。”
毓宣想到春桃的事,觉得陆晚晚聪明又神秘,有些事情,他得去问问。
他径直去了小厨房。
陆晚晚正在和面,桂嬷嬷给她打下手。她将蜀葵的花汁挤出来,倒进面粉里,面粉的颜色变得鲜艳起来。
毓宣出现在厨房,门外的丫鬟都吓了一跳:“郡马爷。”
陆晚晚抬眼,见他大步进来,眯着眼睛笑了下:“郡马爷回来了?”
毓宣瞥了眼桂嬷嬷,问:“有些事情我想问问你,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陆晚晚淡淡一笑:“郡马爷可是问春桃的事?”
毓宣微微怔忡。
此时宋见青正和毓宣闹别扭,陆晚晚不想让宋见青误会什么,便没有避讳桂嬷嬷将自己对春桃的怀疑告诉了她。
说完,她问毓宣:“你可是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
毓宣沉默了一瞬,想到自己查出的一切,心如刀绞。
“是她在见青的饮食里下了药,害她小产。”
而后,他们听到门外传来惊呼。
第66章 云云诡
宋见青脸色苍白, 嘴唇哆哆嗦嗦。
她双眼泪珠直下,哭得惨兮兮的, 疾步走过来,陆晚晚和毓宣吓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脚下踉跄,陆晚晚生怕她摔倒,急忙扶住她, 陆晚晚一时哑然,不知该如何回她。
毓宣默了一瞬, 说:“上次晚晚提醒我, 我就对春桃多加注意, 发现她最近不知为何, 出手阔绰, 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极大一笔钱。追查下去,才发现她在你的药里另加了药,你才会……小产。”
“春桃十一岁就开始伺候我。”宋见青痛哭:“我出嫁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出宫的年纪, 她都没出去,坚持要陪我。”
陆晚晚一下就明白了。
“她被人收买了?”陆晚晚问。
宋见青一愣, 然后哭得更大声:“我那么器重春桃, 平常恩赏不断,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说罢, 她哭得肩头耸动。
毓宣搂着她的肩膀, 心疼地哄她:“无事,我已经处置了她,为咱们孩儿报了仇。”
宋见青哭得更难过, 没人知道她有多在意这个孩子,她和毓宣成亲已经两年多,至今无所出,有人在背地说她是块开不了荒的盐碱地。别人虽不敢当着她的面造次,可抵不住背后的人言可畏。
她悄悄在屋里抹了那么多次眼泪,都是春桃为她递上丝帕,哄她开心。
但如今,她却是背叛她最深的人。
宋见青情绪很不稳定,揪着毓宣的衣襟问:“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毓宣说:“我在她屋里查出了你药渣里的毒,讯问她为何下此毒手,她只哭,认罪,其余的什么也不说。最后我从别的下人口里问出来,她最近和一位男子走得极近。但因她做得隐蔽,所以我暂时还未查出到底是何人在背后指使她。”
陆晚晚有种强烈的预感,春桃受人指使对宋见青下毒和毓宣同覃红雨醉后起私情这两件事情或许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听到这里,宋见青哭得更凶了,她颇有崩溃之感,整个人又绝望又痛哭。
她虽位居高位,但待下人一向随和。
尤其是春桃,因她年幼便入宫,和宋见青年纪相仿。她原本是浣衣坊的宫女,寒冬腊月双手浸在水中,冻疮生了满手,一到冬天就鲜血直淌。宋见青遇见她那日,她被两个小太监欺负,洗了两日的衣裳,整个人冻得犹如一根冰棍,在往珠镜殿送衣裳的时候晕倒在花园里。宋见青路过瞧见,将她救下,带回珠镜殿她身边伺候。
从此近十年,她在皇子公主中是什么地位,春桃在宫女太监中便是什么地位。
她宋见青仁慈宽厚,换来的又是什么?
陆晚晚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嘴上不敢再说什么,心里却在想:“春桃在郡主府做奴才比外头好些主子还风光,她没理由为了蝇头小利背叛宋见青。指使她的人肯定许以重利,才值得她冒如此大险。
她不停开导宋见青,为她捏肩捶背,缓和她的情绪。
过了约摸一个多时辰,宋见青哭累了,趴在枕头上睡过去。
她睡得不怎么安稳,梦中仍旧一抽一抽的,伤心极了。
桂嬷嬷在屋里陪着她,三人走出房间,到了这个时辰还没用午膳,几个人都有些饿,毓宣便命人摆午膳。
午膳在水榭里用。
天气热了,水榭中时不时有风吹来,很凉爽。
毓宣心情不怎么好,吃了两口,便搁下筷子。
过了一会儿,下人忽然来报:“覃尹辉来了。”
毓宣这段时间听到这个名字就下意识头疼。
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整个人浑浑噩噩,根本不知为何发展到这个地步。
宋见青刚受了刺激,毓宣不想让她再为覃家的事情苦恼。
“告诉覃大人,晚些时候我去府上拜会。”
下人道:“覃大人说,此事十万火急,再耽搁下去怕是要出人命,让您务必出去一见。”
毓宣焦急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下人摇头:“覃大人没说。”
毓宣无奈,只得道:“我马上就去。”
他吩咐完,转身对陆晚晚和徐笑春说:“让你们见笑了,我先出去一趟。”
陆晚晚搁下筷子,问:“郡马爷可否让我去见见覃大人?”
顿了顿,她又道:“我想听听他到底怎么说。”
毓宣犹豫了一瞬,还是答应。
他让人将覃尹辉请去会客厅,厅后有一座镂空影壁,陆晚晚和徐笑春藏在影壁后面,不注意看,发现不了。
覃尹辉休沐在府,穿的一身便服,进来的时候行色匆匆。
见到毓宣,他便双膝一屈,就要跪下去:“郡马爷,求求你救救小女吧。”
毓宣双手托着他的双肘:“覃大人,快快轻起。”
他扶着覃尹辉坐回椅子上,转过身命人奉茶。
“覃大人,出了什么事?”毓宣问道。
覃尹辉哭得老泪纵横,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是老夫那不争气的二女儿,她听说郡马爷今早来商议要将她安置在庄子上,中午修留书一封,说无颜面见世人,只好以死谢罪。家里人这才知道,她竟然离家出走了。”
说着,他从衣衫口袋里掏出一封捏得皱巴巴的信。
覃红雨在信中说她出身名门,自幼便刻苦好学,习得琴棋书画,却不知怀璧其罪,遭人觊觎,有朝一日沦落为他人外室,无颜存活于世,只求一死。
毓宣的瞳孔迅速变大,声音不由得拔高:“她人呢?”
覃尹辉哭得动容:“我已派人去寻,至今还未寻到,这孩子从小心高气傲,她知道要被安置在庄子上做外室……恐怕是真不想活了。”
影壁后的陆晚晚那和徐笑春相互对视了一眼。
覃红雨难不成还打算嫁进郡主府做小妾不成?
只可惜,皇上疼爱宋见青,怎会允许有人刀子一般横在她眼里?
覃红雨若是个有眼力见的,便早该知道自己的结局,让她做外室是她最好的结局。否则宋见青当真心狠些,三刀六个洞送她去见阎王,她连冤都来不及喊。
事到如今,她离家出走,分明是想将事情闹大。
这样有什么好处呢?
陆晚晚纳闷。
覃尹辉哭道:“郡马爷,你和小女虽只是错乱情缘,但她却是老夫的亲生骨血,请郡马爷看到老夫的薄面上,先将这个逆女找到,若她当真有个三长两短,老夫……老夫……”
覃尹辉泣不成声,频频抬袖抹泪,话及此处,喉头哽咽再说不出话来。
他为了女儿是如此伤心。
毓宣看了他片刻,终是无奈地点点头。
覃尹辉见他答应,止住哭声:“覃家人马往东城寻,郡马爷派人往西城寻,如何?”
郡主府派出人马帮覃家寻女,这件事用不了多久便会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别人都会议论。或许皇帝也会听说,他是如此关爱宋见青,定会让人暗查其中内情。过不了多久,皇上便会知道此事。
毓宣已做好最后的打算,找到覃红雨他就入宫向皇帝请罪。
覃尹辉走后,徐笑春和陆晚晚从影壁后走出来,鞋子落地轻柔,没发出什么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