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我折磨得半死,我学过龟息功,屏住了呼吸,他以为我死了,便没再折磨我。”涟音似乎想起自己当日所受之折磨,那种痛苦烙进骨子里,每每回想起,骨子生疼:“然后他找人,将我扔进乱葬岗埋了。”
陆晚晚悚然色变,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埋进了土里,她该如何绝望?
涟音微微一叹:“幸好埋我那人胆子太小,见我断了气,草草埋了了事,没没有将泥土压实,我才得以苟活至今。然后一个经营玉石的老人经过乱葬岗,听到我的呼救,他将我从土里刨了出去。”
说起那位素未蒙面却仍对她施以援手的老人,涟音面色动容,眼眶也濡湿了,闪着晶莹的光。
“他为我治伤,收留我,对邻居称我是他孙女。我托他去山洞给两位公主送信,如今局势不好,让她们仔细躲好,他知道很危险,仍然去了。”想到那位老人慈祥和蔼的面庞,涟音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他抽噎道:“后来不知那些杀手如何竟又得知我没死,再次来追杀我。”
她抬眼看向陆晚晚:“这一回,世子妃救了我。”
陆晚晚不知在遇到自己之前,她已在阎罗殿门前晃了好多次,听她说起,她都揪着心。
她掏出帕子,递给涟音,压低声音哄她:“别怕,都过去了。”
皇上面色铁青,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坐在椅子上,手不自觉地扣紧了把手,骨节因用力过猛而泛白。
“那人是谁?”他沉声问道。
涟音摇头:“他说自己姓刘,我不知这个名字究竟是真是假。”
宋见青坐于一旁,听到涟音的遭遇,忍不住牙齿打颤。
她心口猛然一跳,跪在皇帝面前,道:“皇叔,我怀疑那人是覃尹辉。”
她藏在袖中的双手,暗暗地握紧,指甲嵌入掌心,那一点刺痛提醒着她,让她勉励维持着自己的平静。
“本月初,我的贴身丫鬟在我饮食中暗暗下了堕胎药,害我……”她咬了咬牙,忍着泪水道:“害我小产,之后一日,他以谢我助他筹备婚礼为名,邀夫君过府吃酒,他将夫君灌醉,将他带进二小姐屋里,企图攀诬夫君行为不轨,以此离间我夫妻……他……”
言及此处,宋见青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泪水流在她莹白如玉的小脸上,显得楚楚可怜。
陆晚晚上前扶着她,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抚。
宋见青则抓着她的手,嚎啕痛哭。
有些委屈本是能忍,可一旦面对关切自己的人,委屈的情绪便如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她紧紧攥住陆晚晚的手,如握紧支撑她的力量:“我知覃尹辉是皇叔得力的臂膀,永平王又是支撑西南的国之脊梁,是以隐忍不发,和夫君商议将覃二小姐抬入庄子。可覃尹辉知道皇叔对我疼爱有加,利用这一点,竟要将覃二小姐推入水中,害她性命,再借由二小姐之死将事情闹大。皇叔疼爱我,自会为我出头,则会重重处罚夫君,以此让皇叔和公公离心……幸亏晚晚暗中觉察出不对劲,她派人暗中盯着覃家,救下了二小姐,我这才得知真相,否则非得活活怄死……”
“这个混账东西!”皇帝猛拍了一下茶案,案上置放的茶盏应声滚落在地,碎成无数碎片,茶汤洒落,蜿蜿蜒蜒淌到陆晚晚的脚边。
她抬眸扫了眼,皇上的神情如此生气,她毫不怀疑他会撕了覃尹辉。
“你为何不早告诉朕?”
宋见青抹了把脸上的泪,她道:“当时我痛不欲生,恨不得一条白绫挂了我这条命去,后经晚晚开解,这才平复,不久后又得知被害真相。晚晚说没有十全的把握不能打草惊蛇,否则非但不能将他绳之以法,还会被他倒打一耙。所以我才隐忍至今。”
皇上抬眸,扫了眼陆晚晚。
她不过十七八岁,却有了这等主见和胸襟城府,若是男子,当是雄才。
他对陆晚晚颇为欣赏,心中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
当初陈婉也是这般年纪,义举救三子,又为大军筹措粮草。
桩桩件件,办得干净利落,滴水不漏,缜密得到如今他都没找到她的下落。
她们是如此之像。
皇上深深吸了口气,那些扎在他心口的密密麻麻的针仿佛跟肉里钻一样。
他目光落在陆晚晚身上,将心底的千言万语揉碎了,又拼凑起来,变成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起身,走到宋见青面前,抬手擦干她脸颊的泪痕:“囡囡不哭,皇叔为你讨公道。”
说完,他大步走出书房的门。
宋见青的眼泪擦也擦不干,一直往外淌。
“皇上。”鬼使神差的,陆晚晚开口叫住他。
他驻足,转身看过来。
“郡主是不愿皇上为难。”她声音平和,像梨花被春风垂落到肩头,美好又温柔。
皇上慢慢笑起来,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夜风吹进书房,凉了一阵。
陆晚晚轻轻抱着宋见青,低声抚慰。
离开时谢怀琛曾叮嘱,覃尹辉一党见事迹败露,今夜可能会有大事发生,他让陆晚晚待在郡主府,等他忙过,便会来接她回家。
黎明时分,郡主府外有异动,皇上紧急调了三千禁军入城,守在郡主府外头。
宋见青派人去打探消息,禁军却将郡主府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不许任何人出入。
她们便知道,谢怀琛说得没错。当真是有大事发生了。
接下来好几日都没有他们的消息。
宋见青和陆晚晚在郡主府等得心急如焚。
幸亏每日毓宣都会让人回府报声平安,让她俩堪堪放心。
六月的天,分明该热了起来,却连下了好几日的雨。
空气中水汽氤氲,水涔涔的。
瓦头上一直湿漉漉的,绵绵的雨水,一滴一滴,慢慢地从上头滴下,落到檐阶下的石坑里。
第四日夜里,陆晚晚和宋见青都没怎么睡,她俩点着灯,听雨声点滴如漏,她们并肩躺在床上,胡乱说着话,心里在为各自的夫君担忧。
“覃尹辉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他背后肯定还有人。”宋见青说:“是不是六皇子?”
陆晚晚揪着衣袖,沉吟良久。
“你怕吗?”她问。
宋见青的脸,身不由己白了起来。
屋子里略微沉默。
“见青姐姐?”陆晚晚放轻了声音,低低喊了她一声。
“不怕。”宋见青道,眼神似深不见底的古井:“我很小的时候就经历过战场了。”
陆晚晚偏过头看宋见青,她很柔弱,纤细如花枝,有的时候却又很坚强。
这一次若不是她从一开始便隐忍,而是闹到皇上跟前去,事情会变得更复杂。
“你怕吗?”宋见青反问回去。
陆晚晚摇头:“不怕。”
“为何?”
陆晚晚心中微动:“阿琛他计划得很周祥,他说无事,我相信他。”
“阿琛是个纨绔子弟,没人相信他会做好正事,也只有你,豁出命做这么危险的事。”宋见青有点高兴。
陆晚晚羞赧地抿了下唇:“夫君他很聪明,我信他。”
宋见青翻身起来,走到屏风后面,转身捞了壶酒出来。
“今天有些冷,他们男人做大事,咱们提前为他们庆祝。”宋见青笑得明媚。
陆晚晚抬眸看着她,她娇媚如一朵盛绽的桃花。
“我有些饿了。”这一夜折腾得太久,她有些乏累。
宋见青说:“我让下人准备两个菜。”
小厨房十二个时辰都有人,下人们手脚麻利,很快就端了热菜上来。
喝了两杯酒,酒意就上来了,宋见青开始说浑话。
她问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疑问:“你喜欢阿琛什么?”
她嫁给他时,他名声正坏到极点。
陆晚晚凝眸。
宋见青使劲盯着她,似乎想要个答案。
陆晚晚道:“我们施粥回来,那天我累得路都走不动了,下车的时候他给了我一包艾草。”
宋见青微怔,这些都是小事,只要她想,有千千万万男人趋之若鹜。
“我从小在乡下长大,见惯了老爷们对女人颐指气使,稍不顺心还打女人。他打心眼里疼人,我觉得他很好。后来,我被妹妹推进湖里,他想都没想就跳进去救我。从小我舅母就教我,要将自己的性命看得贵气,谢怀琛比我的命贵气多了,他还愿意为我豁出命。”
这些往事,清晰地烙印在她心里。
就连沈盼都觉得她嫁给谢怀琛是因为感激,感激他不顾一切救她。
但她知道,那不是的。
感激是愿意为他做牛做马,爱他是想和他共度此生,她分得很清楚。
她对他的感情早就融入苦涩的艾草里,甜蜜的蜜饯里,还有那一夜璀璨的孔明灯里。
一点一点,堆积如山。
宋见青终于放下心,陆晚晚心上当真有谢怀琛。
她举起酒杯,敬她。
两人喝到天明方休,都醉得东倒西歪,丫鬟将陆晚晚搀扶到房间里休息。
陆晚晚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似乎正在一辆马车之内,身上盖了一床薄被,身周为熟悉的气息环绕。
知是谢怀琛回了,她唇角微微翘起,人却依然沉浸在浓睡未醒的慵懒之中,浑身还发着酸,不想睁眼。
谢怀琛已换了沾满血污的衣裳,衣衫齐整,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里,她的头枕在他腿上,满头青丝胡乱散着,纠纠葛葛,他低头,默默地瞧着她的睡态。
他轻轻抬手,落在她光洁的脸颊上,轻柔地抚摸。
纤长浓密的睫颤动了几下。
陆晚晚含含糊糊地睁开眼,宿醉之后,头疼难忍。她抬起柔软的臂,想推开他,却反被他捉住了手。
谢怀琛的唇印在她的手背,冰冰凉凉。
“你回来了?”声音中带着慵懒的欣喜。
谢怀琛将她抱在怀里,“嗯”了一声。
“怎么样?”陆晚晚声音软得出水:“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谢怀琛点了下头:“六皇子反了。”
甫一听到这个消息,陆晚晚不禁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这是意料之中的事。皇上不会放过覃尹辉,六皇子肯定坐不住。
覃尹辉和六皇子的罪行败露,通敌叛国不是小罪,皇上连审了三天三夜,终将六皇子和达阳勾结的罪行审了出来。 他们定有盟约,六皇子助达阳离间戎族和大成的关系,待达阳成为戎族可汗,他会助六皇子登上帝位。
“那他……伏法了吗?”
谢怀琛道:“他听闻风声,提前跑了。”
“跟谁学的,还会喝酒了?”陆晚晚听到耳畔,传来令人心悸的气息。
谢怀琛冷不丁竟轻咬了下她的耳垂,她本还有些迷糊,人一下子彻底清醒,睁开睡眸:“我的夫君是个纨绔,成天吃酒赌钱斗蛐蛐,我都是跟他学的。”
谢怀琛见她这幅无赖的模样,笑出了声,他用唇瓣去寻她的耳根,热情的吻接连落在她的耳根:“少夫人说我是纨绔,那我便让你看看什么叫纨绔。”
陆晚晚被他逗得浑身又酥又软,就快化成了一汪水,她仓皇躲避,却往他怀中跌得更深。她笑声笑道:“我错了,不该说你是纨绔,你分明是登徒子。”
“没错,我就是登徒子。”谢怀琛笑得爽朗。不知为何,陆晚晚觉得今日的谢怀琛心情颇好,热情得很。他拉起陆晚晚,跨坐在腿上。
陆晚晚头一回见他这般不规矩,羞红了脸,含娇带俏犹如一朵绽放的清荷。
谢怀琛捉了她的手,又放在唇边啄了好几口。他抬眸,望着她水涔涔的眼睛,忽然开口道:“陆晚晚,你愿意嫁与我为妻吗?”
陆晚晚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她不闹了,视线落在谢怀琛脸上,迟疑了下,伸手过去,轻轻摸了摸,她喃喃道:“没有发烧啊,夫君你怎么尽说胡话?我们成亲已快三月。”
作者有话要说: 稍安勿躁,陆爹死之日,就是皇爹知道真相之时。
陆爹下线开始倒计时了~~
第70章 过过继
接下来几日, 西山大营还有些未了余事,谢怀琛答应陆晚晚,忙过这段时间他就回来好好陪她几日。
她不急, 他们还有往后几十年的漫漫余生。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快拿回岑家的财产。
舅母身体不好,她想将她接回身边照顾。
次日下午, 陆晚晚回了趟陆府。
陆倩云到门口迎她,姐妹俩久未见面,再会面时很是亲昵。
“大姐姐,父亲害病了。”陆倩云神秘兮兮地跟她说。
陆晚晚纳闷:“他怎么了?”
陆倩云四周望了眼, 见无人在侧,这才压低声音说:“那日从你府上回来, 就病了。”
陆晚晚冷笑, 他这是吓出了心病。
“你先回去,晚点时候我去找你。”
陆倩云点了点头, 回了勤南院。
陆晚晚则径直去找陆建章, 他害了病,更贪恋美色,一直宿在杜若的屋里。
她去的时候, 杜若在回廊上, 望着院里的将谢未谢的海棠花, 神情怅惘。
覃尹辉当天夜里就死了, 那夜他得知陆晚晚将人带去昌平郡主府,深知自己这回必将暴露,连夜带着家眷细软准备潜逃, 却不知毓宣早已布下天罗地网静候多时。
他眼见穷途末路,预备拔剑冲出重围,在混战中被毓宣一剑贯胸。
覃尹辉虽死,陆晚晚和李云舒将他当年杀害薛戟之事也抖了出来,他将遗臭万年。
杜若大仇得报。
“五姨娘。”陆晚晚裙带翩跹,款款进来。
杜若见到她,眼圈微微一红:“大小姐。”
她知道,没有陆晚晚覃尹辉不会这么快就走向灭亡,薛戟的冤也不会这么快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