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非无意识反握着央央的手, 一脸的苦涩。
他的目光还在央央的脸上,当看见央央的脸越来越没有血色的时候, 决非猛然抱紧了她。
“我不要。”
“……你不要离开我。”
央央无力地靠在决非的肩头。
她也不想啊。
本来想换个法子,不要这么刺激他的, 可偏偏造化弄人,还是提前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
虽然,这个效果很好,也很让她揪心就是了。
“我也不想啊。”
央央勉力抬起手落在决非的脸颊上。
他的脸颊很冰。
就像是从一个冰棺里刚出来的千年古尸一样,毫无温度。
冰得刺手。
“可是我救不了我自己了,燕非。”
决非闭上了眼睛。
他怀抱里的少女体温逐步在下降,那血流已经污染了他的怀抱。
血腥气在弥漫。
怀中的人,当真没有未来了。
怎么办。
央央的肩膀微微一热。
她心一揪。
“……燕非?”
这个男人……哭了。
央央心里顿时乱成一片。
决非没有说话。他除了紧紧抱着央央的那个怀抱在颤抖外,没有任何的反应。
“……没事的,你是出家人,应该知道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谁都要经历的一步。”
央央劝着决非。
“……我知道,却不愿。”
决非的声音沙哑。
“如果可以,逆天改命又如何,我只要你活下来。”
央央咬紧了唇,她怕自己一不小心露出脆弱。
这个男人,最是守规自律,顺应天道,何曾有过如此叛逆反骨的言论。
央央心中喟叹。
也算……值了。
她靠在决非的怀中,还有心情轻笑着:“逆天改命这种事让我来做就好了。”
决非的手收紧了。
央央感觉得出,自己这个身体流血已经超过了一定程度,她支撑不了多久了。
“我离去后,你把铃铛摘下来,权当做是我在陪你。我的尸骨你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种两棵柳树,夏天还能有树荫乘凉……”
央央絮叨的声音越来越低。
深夜的山上虫鸣都听不见,风吹过一地寂寥。
决非过了许久,颤抖着声音:“……央央。”
没有人回答。
怀中的少女就像是陷入了沉睡,安安静静靠在他的怀里,一如以往任何一天一样,嘴角还带着一抹温柔的弧度,神情安详。
“……央央。”
决非又唤了一声。
他的声音干涩紧绷,有着说不清的恐惧。
“央央……”
至始至终,无人回答。
夜深了,整齐的马队马蹄哒哒,为首的少年翻身下马,焦急冲上了山寨大门。
在他身后是几百士兵,手持兵器一起冲了进来。
“父王!母亲!”
燕却急吼吼冲了进来,脚步猛然一顿。
山寨里人很多。
几十个手持武器的壮汉东倒西歪,死了一地。
“……父王!”
燕却声音都发颤了:“您在哪儿?母亲在哪儿?您二位没事吧?”
他到底年纪轻,十六岁的少年第一次接触一地尸体,脚都软了。
尸骸遍地中,燕却终于看见了他一路找来的人。
决非太好辨认了。
他一个穿着青灰色僧袍的和尚,几乎一眼就能看见。
“父王!”
燕却刚提高了声音喜悦唤了一声,脚才抬起来,就僵住了。
跪在地上的那个,自然是他父王燕非,可是燕非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他弯着腰低着头,头埋在怀中人的肩臂弯,一动不动。
燕却僵硬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不忍。
能让他父王抱在怀中的人,只有王妃,他那个新进门的母亲。
可是如果决非这么抱着人,一动不动,那是不是说……
“世子!找到王爷王妃了……”
身后人气喘吁吁跟了上来,燕却立即竖起手指嘘了一声。
几百士兵也都冲了上来,那一地的尸骸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近百人的山寨里,居然一个活口都没有。
空寂的山寨,几百人都一言不发。
燕却守了很久。
天拂晓了。
决非终于动了。
他双手环抱着怀中的人,慢慢站起了身,他许是跪的太久了,脚底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燕却差点就冲上去想要帮忙扶一把,却看着决非的眼神,被钉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决非抱着怀中熟睡一样的少女,慢慢穿过人群,走下山去。
燕却以及几百士兵悄然无声目视着他。
青灰色的僧袍胸前衣襟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凝结成红黑色的血斑,怀中的少女胸前衣服更是无法去看,彻底被鲜血侵染。
少女闭着眼,面无血色,也没有呼吸的起伏。
决非每走一步,从他的手上都能传来一声清脆的铃铛声。
小小的,呜咽似的。
沐王府刚过门的王妃没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沐王亲自下令,将随嫁来的六个媵妾活生生给殉葬了。
除了这六个媵妾,六个媵妾的家人也被牵连,沐王府几乎是不遗余力打压过去,甚至连皇后娘家承恩侯府,太子妃娘家都没有放过。东宫甚至都被波及到,一时之间,处处风声鹤唳。
决非手上放下了佛珠,手腕上缠着一圈细链,链子上坠着一颗小小的铃铛。
燕却依稀记得,自家母亲脖子上戴着,就是这个。
决非放下了佛,捧起了她。
沐王消失了。
普天之下可能只有世子燕却知道,自己父王,大约是去了母亲的墓前,长守着她的安宁。
终其一世,伴芳魂旁。
*
“姐儿快醒醒,这都日上中天了,您再不起来,仔细奶奶收拾您!”
年纪轻的丫头左右麻利勾起了床幔,另一个丫头赶紧把睡眼朦胧的央央扶起身来,拧了水的帕子捂了她的脸,冰得央央浑身一个激灵。
“姐儿这可是清醒了?”
央央呆呆坐在床中央,第三个丫头手持青铜面盆进来,柔声劝着。
“快些洗了,小的伺候您更衣,姐儿就能早点去奶奶那儿撒娇认错了。”
央央扶着额,声音有些哑。
“我做了什么?”
第四个丫鬟挑选了一身紫藤花刺绣的长褙子并一条间色襦裙,回头笑着说:“姐儿这是睡一觉就不认账了,西席先生都让您给欺负跑了,奶奶火气大着呢,您这会子怎么躲都躲不过的,早些去认了错,给奶奶陪个不是,也好受些教训。”
西席先生……
央央起身让丫头们伺候着梳洗更衣,坐在铜镜台前,看着丫头手脚麻利把她长发挽做了双垂髻,又在她鬓角插了一根簪花。
铜镜里的少女圆脸圆眼,带着点婴儿肥,眸子清亮,脸颊有笑窝,肉呼呼的,瞧着可是惹人爱。
只年岁瞧着不大,顶多十三四的模样。
央央垂下眸,再抬头,眸子里的那些深邃都隐藏了起来。
这个话本她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该是《王侯书》。
女主曦月郡主少女时爱慕着一个霁月风光的男人,那个男人曾是朝中要臣,却因为无法和佞臣同流合污,又对陛下失了期望,辞官归隐田园,在乡下做了一个西席先生。
而曦月郡主为了求得有情郎,隐姓埋名追到乡下,在那户人家做了个丫头,受着苦,只为了看他一眼。
如今的央央,是郑家的小女儿,郑细娘。
等央央梳洗打扮妥当,几个丫头簇拥着她,往后院的正院去了。
那儿住着的是郑家的主母,也是郑细娘的继母。
郑细娘这个继母在十里八方都是有着好名声,自打她进了门做继室,这个前头正头娘子留下来的女儿就被她捧在手上宠爱,什么好的都是率先给郑细娘,连自己的亲儿女都比不上。
郑细娘也被这个继母养的娇憨可爱,天真不谙世事。
而太天真,也是个祸事。
被养了多年的她根本不知道,在继母的眼里,她只是奇货可居罢了。
不少达官贵人,都喜欢玩弄天真懵懂的半大少女呢。
如今的郑细娘在多年的刻意引导下,已经养成了那种性子。
是时候送出去,作为郑家步步往上爬的第一份讨好人的礼物了。
第32章
郑细娘今年十五岁, 偏被养的娇气, 圆圆儿的脸蛋瞧着稚气未脱, 说是十三四, 怕还有人想要往下猜。
府里的还有个二姑娘,那是继母的亲女儿,说是十三岁,从十一起就开始束腰学着走路,如今个子高挑,尖尖儿脸蛋,穿着绣花的褙子手里捏着帕子, 远远儿走来时,像是个已经成年了的大姑娘。
也就是走进了从她脸上脂粉下面,才能看出来她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女。
“大姐姐。”
郑柳娘弯了弯腰,把妹妹的身份做到了极致。
“这是去母亲那儿么,巧了,既然遇上了,妹妹陪着大姐姐一起去吧。”
央央走到一半,距离前院还有点距离, 她也就微微颔首。
依着身份,郑细娘是原配嫡女, 又是府中大姑娘,该是走在最前面的, 偏郑柳娘与她不但挽了手,脚下总是快了央央半步。
“大姐姐, 你瞧着体态有些过丰了,走路都拖累了呢。”
郑柳娘挽着央央,细声细气着,说是姐妹之间的调笑,偏戳着郑细娘最不喜欢的一点去。
往日里郑细娘被养的一身软乎乎的肉,虽然不胖,比起自己家姐妹到底要圆一点,郑柳娘总是明里暗里说她胖了,瞧着不好看了。
小姑娘家哪有不爱俏的,哪怕是郑细娘被养的懵懵懂懂,天生也知道美丑。因为这个,被气得哭了一场,说是要瘦下来呢。
郑奶奶如何同意。
她表弟跟着的那位大人喜好他们都是早就打听好了的,那位大人最喜欢这种还没有长大的女孩儿,软乎乎的好抱好捏。
自己亲闺女险些坏事了,郑奶奶也没法惩罚,只勒令她不许在郑细娘面前说这些。
大人们的那些腌臜盘算,郑柳娘自然不知道,只当做自己母亲偏心郑细娘,嘴上答应的好好的,有事没事总要刺一下。
郑细娘人傻,哪怕被欺负了也反应不过来。傻乎乎的,郑柳娘也就能在这个傻姐姐面前找点乐子了。
央央做出一副懵里懵懂的模样。
“二妹妹要是羡慕,可以多吃一点。”
她说着,吩咐了底下的丫头。
“母亲总是爱刻薄二妹妹,什么好吃的都不给,瞧着都饿瘦了,今儿下午给二妹妹送一份肘子,再给一碗小鱼汤去。”
说罢,央央对着郑柳娘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
“二妹妹若是饿了,只管来找姐姐,别的不说,姐姐这儿总能让妹妹吃饱的。”
郑柳娘脸一阵青一阵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敢劳烦姐姐,我年纪小,吃不多的。”
“吃不多也得吃,免得走出去人家说郑家刻薄女儿,好好的姑娘养的病娇娇的。”
央央颇有大姐姐的模样。
郑柳娘噎住了,梗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眼瞧着就到了那郑奶奶的院子,底下的婆子一上来,先扶着了央央。
“好姑娘,可把您盼来了。奶奶自一起来,就念着我们姑娘呢,您啊,这么调皮把前头先生给撵跑了,放别家,怕是要吃竹板的,也就是奶奶心疼您,这不,怕您待会儿挨了骂不得意,还吩咐了小厨房炖了一碗栗子肉等着您呢。”
央央一笑,脸颊的笑窝露出来,可爱极了。
“母亲有心了。”
郑柳娘跟在央央的身边,绞着帕子直咬唇。
她年纪小,学不会掩藏自己心思,那眼底的一点妒忌,几个丫头婆子都看得出来。
“二姑娘也快些进去吧,你来得巧,陪着你姐姐一起吃碗栗子肉。”
婆子堆着满脸的笑。
自家主母心里头最疼的是谁,外人不知道,她们这些守在跟前伺候的哪里能不知道呢。只是配合着主母,各种事情上都表面对着大姑娘好,私下里也都是捧着二姑娘的。
只刚刚郑柳娘才被央央给刺了回来,她心里还有气,神色淡淡。
“我吃什么,不是给大姐姐准备的,这些好吃的好玩的,都该先大姐姐才是。”
央央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
“可不是这样道理。谁让我是嫡长女呢。”
郑柳娘:“……”
好气!
她也是嫡女!就因为自己的娘是继室,她比郑细娘小两岁,就被牢牢压着,嫡次女嫡次女,还不是什么都要让着嫡长女!
眼瞧着郑柳娘都要气得哭鼻子了,到底年纪小心里头装不下事,反应特别大。
那婆子也心疼,赶紧牵着郑柳娘去了一边哄。
央央瞥了一眼,嘴角一挑,丫头打了帘子,她进了郑奶奶的屋。
“母亲安,可给女儿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郑细娘被养的娇气,央央更娇气,明明是知道来受训的,她大大方方提着裙进来,直径坐在八仙桌边,翻开了果子盒,令丫头给她剥果子。
郑奶奶今年三十出头,长得也秀气,看皮子,看不出她是黑了心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