倌倌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早知爹爹翻案难,却没料到还牵这么多事,她霎时手足冰凉,愣站在原地。
“可……可我爹不会做知法犯法的事的。”明知板上钉钉的事,倌倌仍不死心的辩解,“倌倌听说韩大人当初曾亲自护送官银去宜州给我爹修宜州桥,我想……这案子其中曲折,韩大人多少知晓一二,所以,倌倌想求韩大人能不能看在我爹多年政绩的面上,帮我爹重申此案。”
韩暮闻言一语不发,眼底晦暗不明。
倌倌也知自己强人所难,以秦家和韩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韩暮没理由犯上忤逆圣上帮她爹平.反。
此念头刚生出,果然下一瞬就听他冷讥道:“你舅父贵为户部侍郎,在朝位高权重,你怎么不去求他,反而舍近求远来求我?”
她爹落难后,舅父一家为避嫌,早将嫡母的名讳从族谱中剔除,对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尚且薄情如斯的人,没对她落井下石已是宽仁,这也是她没求助任家的缘故。
倌倌羞愧的垂下头解释:“皇上亲审的案子,若没他钦命的锦衣卫翻供,便没人敢接这案子。”
韩暮统领锦衣卫,为她爹翻供的机会最大,这也是她弃任道非而求助韩暮的缘由。
显然韩暮也猜到她心中所想,他寒声道:“倌倌,你凭什么认为我要再帮你?”
他脸上愤怒神色竟与当日在任府朝她说“这是最后一次”,如出一辙。倌倌被他突兀的高音吓得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后背“咚”的一声,狠狠撞在枝丫上覆满积雪的枯树上,霎时残雪从树冠纷纷扬扬撒下,洒满两人肩头。
曦曦白雪中,男人上前一步逼近她,眸底似怒海翻腾,绞着不知名的情绪。
“倌倌,倌倌。”站在假山旁为倌倌把风的任道萱轻呼声传入这边,她实在不放心倌倌和韩暮那杀人狂单独在一起这么久。
倌倌对任道萱的声音充耳不闻,她迎着男人怒意腾腾的脸,紧.咬着下唇,终于下定决心,道:“若韩大人能帮倌倌救父,倌倌愿为大人奉上自己的一切。”
她未言明的是:包括她自己!
这已是她能做以交换的所有。
“是吗?”韩暮一把攥着她手腕,将她拉入怀里搂着,俯身慢慢凑近她唇。
“是!”明明她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可事到临头还是会感到屈辱难堪。她身子惊怕着微微发抖,哽咽声不受控的溢出。
“呵”男人止了动作,嫌恶的丢开她。
“我竟不知曾目中无人的秦家女儿,今日竟堕落至此!只可惜我韩暮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无视他冷嘲热讽,倌倌知他此话不假。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圣上跟前的大红人,又有傲人的家势,巴结他的官员如过江之鲤,他又是血气方钢的年纪,自然有人上赶着给他送女人,只不过那些女人他收不收,又是另一回事了。
倌倌沮丧的低头,快速思索着对策。
“倌倌……”此次传来的是任道非低沉的嗓音,提示着她错过这一次机会,为爹翻案无望。
她极快拿定主意,抬头定定笑看韩暮。
“韩大人身边环肥燕瘦的美人多如云,倌倌这等蒲柳之姿自然入不了韩大人的眼,可俗话说得好,看惯了娇艳家花,总会有换换口味的时候——”
倌倌忽然踮起脚尖,攀着韩暮的肩头吻住他的唇,随即分开“我等着韩大人答复……”
韩暮身子猛地一震,直盯着她,似在等她下一步反应。
“倌倌—— ”
“嘘——“倌倌食指放在唇上,对韩暮比个“噤声”动作,在任道非传来的呼声中,快速转出假山。
“表哥,我在这。”
走出去的倌倌轻笑着朝任道非和任道萱招手。
“倌倌,你有没有被他怎么样呀?“任道萱立即上前,紧张的上下打量倌倌周身。
“没有。”倌倌眸色躲闪,避过任道萱伸过来毛手毛脚。
“事成了吗?”任道非目光依次凝在倌倌发髻,脸颊,颈侧上,见并无被人碰过的痕迹,这才状似关切的问。
倌倌正笑着的脸立马僵住了,对任道非摇了摇头。
“舅父的事不急一时。”他也是料定韩暮定不会帮倌倌救父,才放心把倌倌引荐给韩暮。
碰壁后的倌倌自然不会再念叨着韩暮,转而求助他。届时,他假意为难,趁机讹说帮她救父,走投无路的她哪怕再不甘心也得委身与他。
任道非越想越得意,柔声哄着人道:“有我在一天,我定是要帮舅父的。”
倌倌朝假山后瞥一眼,未见韩暮的身影,失落的转头对任道非点头,“嗯。”
“就是就是,倌倌,我也会帮你的。”任道萱附和道。
送倌倌见韩暮的目的已达成,任道非便把人送回任府,去了刘氏的屋子。
“你最好收了对秦倌倌的心思,否则别怪我无情,把她撵出去。”
“母亲是什么意思?”
任道非霍然起身,冷声道:“一个走投无路的孤女,母亲也容不下吗?”
刘氏和任道非已因秦倌倌去留问题争吵很多次,自然知道这个儿子越来越看重秦倌倌,不禁也是一怒。
“若她是普通的孤女也就罢了,可她偏偏是罪臣之后,你若执意想纳她为妾,便和她等同于罪臣,到时你晋升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定会被人诟病藐视圣上,仕途断送个干净。”
任道非跟着一惊,“爹帮我晋升锦衣卫指挥使一职有消息了?”
锦衣卫虽名为圣上办事,铁面无私。可私下里买官贪污藏污纳垢的事多不胜数,任道非资质平平却能短短几年从小卒坐到副指挥使的位置,便是任家四处打点关系得来的。
“哪有那么容易!”刘氏禁不止一叹,“这几年韩家权势如日中天,韩暮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今日昭显公主为何高调开茶话会?便是炫耀她那儿子因破了前几日的无头公案,近日要升官了。”
同是京城中的贵勋,韩家仗着韩暮立下的奇功,权势从众朝臣中扶摇直上,短短几年就达到令他们望尘莫及的高度,一举成为齐荣国顶级门阀,私下里,谁家不艳羡这泼天的权势?
“只要有他在锦衣卫一日,你想加官进爵谈何容易!”
明明破案时他和韩暮出的是一样的力,可韩暮却占尽头功,任道非不服气道:“儿子迟早会想到办法绊倒他的!”
“那就要先把这污点送走,免得影响你仕途!”
门外,倌倌拿着任道非遗落在她哪处的绣春刀,怔怔的听着屋内的争吵声,身子似坐雕像般一动不动。
夜幕四合,廊下悬吊着的羊皮灯被风挂的摇摇欲睡,忽明忽暗的烛光中,将她憔悴的侧脸照的分明。
一滴晶亮的水滴忽落在她手背上,渐渐淌入衣袖内,消匿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 倌倌:如果有一个吻解决不了事情,那就来两个 (>??)
韩暮:这贿赂真香!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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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平心而论,舅父舅母虽不愿帮她救爹,却到底顾念最后一丝血脉亲情没当着阖府上下的面撵走她,不是吗?
至于任道非,若他将眸底想占有她的神色再收一收,或许,她还能假装看不到,真心实意的叫他一声表哥……
显然现在,他们连这最微末的亲情也不愿维持了。
被风雪侵了满身寒意的倌倌,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转身一头扎入雪夜中。
……
“谭郎好几日没来找我了,他是不是畏惧我娘,不想和我在一起了?”自从那日倌倌帮任道萱遮羞后,任道萱打心眼里把倌倌当做亲表姐,更恨不得一股脑把所有心事都说给倌倌听。
那名叫谭郎的是任道非的属下,从六品的锦衣卫,因公时常来任府走动,一来二去,就搭上了不喑世事的任道萱。
墙角一抹豆大的烛火,照亮任道萱满是懊恼的脸。
倌倌斜眼看她:“你喜欢他哪里?”
“他生的俊俏。”任道萱皱着眉头认真的想一下:“还有还有,他很宠爱我,有一次我手受伤了,他专门跑到任府帮我包扎伤口,我生这么大,还没哪个男人这么在乎我。”
“况且他人很好,哥哥还常夸赞他能力强,将来晋升百户指日可待,他还说等他升了官,攒够娶我的钱,就和我娘提亲,风风光光的把我娶回去。”
“既然他能力出众,为什么还要屡次问你借钱?”倌倌真想撬开任道萱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粪草。
“他要晋升百户,就要上下打点银子。”任道萱脸上洋溢着小女儿的娇羞:“他说以后会如数还我的。”
这小姑娘八成已被那衣冠禽兽迷的无药可救了。倌倌抿着唇,一时没说话。
任道萱被她眸底那抹怜悯刺的浑身不自在,她似要证明什么,微微拔高了音辩驳:“他不是表姐想的那种人!”
“……行。”倌倌笑着颔首:“你去和他说,你想和他私奔,若他应了,就证明他真的爱你,若不应,便是贪图你的钱财,想要攀龙附凤做任家的乘龙快婿。”
“表姐你……”任道萱霍然起身,不可置信的指着倌倌,“你话什么意思?”
倌倌耐心解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表姐你等着,他不是那样的人!”任道萱眼眶红红的,捂着脸愤然离去。
“小姐,这下您将任道萱得罪的狠了,恐怕今后在任府更不好过。”待任道萱走后,青枝怒其不争的瞧着倌倌。
倌倌却想的是:自那日.她离开韩府后,这半个月韩暮杳无音信,莫非自己欲擒故纵那招对他没用?
她忧愁的心不对口:“现在有吃的,有喝的,还有床睡,不是挺好的吗?”
“……”青枝。
依任家对小姐的态度,小姐本应对任道萱的事袖手旁观,可小姐却对任家德报怨,宁愿得罪任道萱也叫她认清臭男人,帮她走出歧途。这么好的小姐,打着灯笼都难找。
青枝红着眼眶,恶狠狠的盯倌倌一眼,“那小姐晚上睡觉冷的时候,别紧贴着我睡。”
话虽这么说,手上却用汤婆子把床内侧倌倌躺的地方烫了好几遍。
提起这个,倌倌瞧着右手小指上一串小冻疮,满脸痛色:“拿纸墨过来,我要写信。”
“要给家里去信吗?”
青枝惊疑不定,忙放下汤婆子,从箱笼里翻出纸墨递给倌倌,“您早该把任府不救老爷的事给夫人说了,让夫人早点做打算。”
在任家这么多天,小姐救老爷无门,却总是朝家里去信报喜不报忧。
“青枝你还记得自己给邻村大牛哥写情诗的词吗?”倌倌似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她咬着笔杆,一脸苦大仇深的求助青枝。
“……”青枝。
……
晚间,任道非照例先陪倌倌吃完晚膳后,这才匆匆赶回镇抚司衙门,此处靠近城门承天门,毗邻五军都督府,与东侧的六部隔街相望,乃是齐容国集权之地。
前几日镇抚司刚破了一宗大案,衙内欢腾一片,刚松口气的锦衣卫们想去青楼松乏松乏,人前脚还没青楼,后脚就被韩暮紧急召回衙门。
却是南京布政司铸造通宝出了问题。
“南京布政司不是头一回出这样的问题了,任道非这事我让你盯一个月了,怎么还没没呈过来证据?”
“啪”的一声,从房外入内的韩暮解下绣春刀掷在桌案上,霎时满屋的锦衣卫皆垂着头,吓得大气不敢喘。
“……这事有点难度。”任道非皱眉试图辩解。
“连一个小小的布政司都拿不下,我看你这锦衣卫副指挥使也不用当了。”
韩暮走至任道非跟前,面无表情的冷睨着他:“我这不需要废物。”
刺候出身的韩暮,本身能力卓然,统辖锦衣卫这几年,除了铁血手腕,与他不近人情的处事作风密不可分。
任道非面上不是颜色,咬牙道:“属下这就连夜赶去南京,十五内必拿回证据。”
韩暮脸色这才好看些,他派几个心腹锦衣卫协同任道非一并赶去南京,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宜,这才挥退了满屋子人。
门外立即有锦衣卫高澹入内,禀告道:“大人,任府的表小姐给您送来一封信。”
正垂头执笔处理公务的韩暮笔尖一顿,殷.红的墨水滴在宣纸上,模糊了上面的大字,他却似毫无所觉。
“属下这就将信退回去。”
高澹是韩暮的左膀右臂,察言观色能力一流,立马就从韩暮的脸上瞧出异样来,他忙将呈出的信收入袖中,转头就要出去。
以往也有倾慕大人的女子给大人送信,大人皆一字未看就令他将信退回去了,此次应该也一样。
“拿来。”
高澹这一念头刚闪过,就见大人掷下软毫,转出桌案朝他走过来。竟是等不及他将信送去,屈尊降贵的亲自来取。
高澹一脸震惊的张了张嘴,愣站在原地。
直到已拿了信坐回桌案后的大人冷睨他一眼,他才后知后觉的退出去了。
韩暮拆开信,极快的扫视一眼,唇角勾起一丝讥笑。轻叩下桌面,守在门外的高澹立马入内。
“任家表小姐人在哪?”
“春栖院。”
…….
春栖院临近五军都督府,和镇抚司衙门隔街相望,倌倌选在此处约见韩暮,便是考虑韩暮出镇抚司走一刻钟,便可到达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