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看了眼蔺承安,没料到他竟能如此识大局,不觉气也消了大半,叹了口气说道:“那事,本宫还记着。宴初这孩子看着虽好商量,可骨子里到底是有些执拗的。你到时可好好与她说,别让她又急了。”
蔺承安勾起一抹笑意,“谨遵娘娘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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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宫宫墙之中,离宋宴初所主的初宁宫最远的宫殿除了冷宫,便是华沐苑。
那是宋宴初长大的地方。
大抵是某人心虚,才特意将自己的公主别院安排在了离华沐苑最远的地方,好让她少去那地方回忆原先住在那里的人。
宋宴初一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华沐苑。
巽妃获罪已殁三年之久,听说是住了几个刚入宫的新人,怪不得看起来似乎比以前要更加热闹。
迎面走来两个正在华沐苑赏花的女子,见到宋宴初,笑盈盈地上前打了招呼:“见过宴初公主,宴初公主难得也来这里赏花么?”
宋宴初记得这都是刚入宫不久的丽才人与姚选侍,两人长得虽不算出众,可正值大好年华。
那姚选侍甚至比自己还小上两岁,便替家族来入宫来服侍父皇了。
宋宴初见她们脸上满是无邪的笑意,兴许还有着往后对荣宠一身的憧憬,又想着凭皇后能母仪天下的手段,若是她们有了得宠的苗头,何曾会放过住在这里头的人。
宋宴初不由得有些失神,低头支吾地应了一声,心情更加烦闷,便刻意疏远又走开了。
丽才人与姚选侍不免有些错愕,不过知道宴初公主性子有点呆闷,也就没放在心上。
于是她一人赤脚,坐在了四下无人的池子边,呆呆地望着水中的自己发愣。
宋宴初其实不大喜欢的自己的长相。
那是因为她与皇后长得太过相似,从小巧的鼻梁到那双杏眼儿,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美则美矣,而略显得有些阴冷,总之不大喜气。
反倒是宋凝芝的长相,珠圆玉润,像父皇的要多一些,于是要柔和讨喜许多。
她每每自个儿照镜子时,便觉得心生厌恶。
眼下也不例外。
宋宴初抿了抿唇,从旁边拾起一颗石子,便往水中扔了下去,激荡开一层水花。
待到这层水花平息了,她的手中又抓了一把小石子,想着挨个扔下去泄愤。
就在这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树杈,“咻”的一声直接横着飞了过来,远远地打偏了她的石子,直击要害。
于是,涟漪从远处泛开,映着宋宴初容颜的那块水面只是轻轻地波动了一下,保存完好。
宋宴初抬起头,不出所料,这冤家还一路跟到了这儿。
“你……”
蔺承安笑着伸手握住了她攻击性的手指,顺势将她拉近了几寸,调笑道:“小王与那崔照相比,到底差在哪,你就那么不想嫁给我?”
宋宴初没来记得反应,她的鼻尖近的都要碰着他的下唇,近的连他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她一时心慌无措,另一只手心中的小石子“噼里啪啦”全掉在了地上。
她缓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稍用力地推了推他。
可蔺承安似乎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反倒是压低了声音胁迫:“你先说了,我再放。”
宋宴初努嘴还在暗暗使劲,呼出一口燥气,瞪眼骂道:“你这登徒子,又岂能与他相较,哪哪都比不上!你也休想拿着婚约一事来气我,总之我与你势不两立就是了!”
“你是小肚鸡肠,还记着两个月前那仇?”
蔺承安轻笑,叹了口气妥协道:“好男不跟恶女斗,上次与你动手的事,就当是我的错了。”
“你才恶呢!”宋宴初拼命保持冷静,“你先放开手!”
蔺承安挑眉,往后她身后一眼,“当真,要让我放开手?”
“放手!”
“当真?”
“你废话怎么那么……”
宋宴初这话还未说完,蔺承安就松了手,她的身子失去了平衡,就直直地往后边的池子倒去。
连她嘴边的“磨叽”一词,也化成了一声失控的尖叫——
两声“噗通”。
作者有话要说: PS:承安王的漫漫追妻路正式展开啦~
第7章
“阿嚏——”
外头的天已经黑了下来,宋宴初盘腿坐在炭火旁,紧裹着银狐毛的披风一个劲的发颤。她发梢上的湿漉还未干透,时不时就要打个喷嚏。
倩儿端来一碗姜茶,吹了吹,便喂她喝下,见她乌青的脸色,也笑着宽慰道:“公主,这都快一晚上了,就别气了。承安王看起来也没那么不讲道理,好歹,他也跳到水里将公主救起送回来了不是?”
宋宴初闷哼了一声。
那时候什么人也没有,若是他不亲自救,还真想背个谋杀未婚妻子的罪名么!
大概是屋里的炭烤的有些过热了,这会儿从宋宴初的脸到脖子又红了一圈。
倩儿轻笑,无奈感慨道:“怎么七年前崔侍郎从水里救公主一回,公主至今都念念不忘的;可同样的事放到承安王身上,倒成了十恶不赦的了。”
宋宴初撇撇嘴,“我、我……就是厌恶他。”
她憋在心底许久的一股气有些压不住,死死抿着唇,又是止不住的一阵哆嗦。
就在这时,有人轻叩了叩门扉,像是内务府来的人。
倩儿忙去开了门,宋宴初就见刘大总管满面春风地候在了门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的脸几乎快埋到胸口了,故而看不大真切。
倩儿微微吃了一惊,忙道:“刘公公怎么亲自来了,内务府若是有什么东西要送,只管让手下的人来便是,还劳烦你老跑一趟。”
刘乘是内务府的总管,自他十五年前爬上这把交椅之后,就从没摔下来过,为人自然是玲珑八面又颇有威望的。他知道宋宴初这公主的身份特殊,所以他从来都是将最好的份子打点给初宁宫,却不亲自过来熟络。
这大晚上见到他亲自来初宁宫,确实是难得。
宋宴初愣了愣,“公……请。”
刘乘走了进来,逢迎着冲宋宴初笑了笑,又不耐烦地冲身后那小太监招呼了一声。小太监应了一声,迟疑了一会儿,才迈腿走了进来。
回过头来,刘乘的嘴上又跟抹了蜜似得:“本不是什么大事,这么晚了还要惊扰公主。只是上次公主与承安王打闹那会儿,这不长脸的才是最先动的手,奴才当时依着皇后的意思,将那日帮忙起哄闹事的都关押了起来。哪知今日承安王特意绕到了奴才哪儿,说那日之事都是他的错,亲自吩咐要将这人都还给公主才好。奴才想着也是,毕竟他是初宁宫的人,是公主的人,罚够了,也应当送给公主回来。”
宋宴初一愣一愣的。
这才后知后觉记起,她与蔺承安第一次在御花园见面便打架,的确是因为她手下的一个小太监,不知是什么缘故,先与蔺承安的一个婢女打了起来。
蔺承安那时估计是看不过一个太监打女人,就在旁推顺势搡了一把。
宋宴初也不知怎的,脑门一热,就掺和了进去。
蔺承安不跟女人动手是真的,只可惜嘴太欠。在那节骨眼上,他还愈发张狂跋扈地要说些胡话,刺激她动手。
结果闹到后来,蔺承安的几层衣服都被她个扒干净;她也蓬头垢面的,在御花园的泥地里沾了一身的泥巴。
现在想想,他当时定是对自己手下留情了,不然以她后来对他的了解,又怎么可能会真与她纠缠那么久。
宋宴初思索着那件事,不觉眉头舒缓了些,露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笑意。
刘公公轻唤了一声,才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公主若是没旁的事,奴才先退下了。以后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人跟内务府的人说,奴才能办得到的一定替公主半,办不到的何况上头还有皇后娘娘呢。”
宋宴初尴尬地抿了抿嘴角,让倩儿先送刘公公出去。
她又望着那小太监,他仍是低着头一副拘谨的模样,站在屋子的最旮沓角落里。
在初宁宫当差的人,除了倩儿,宋宴初其实都不大熟悉。
皇后每过一阵子便要以各种由头,换掉她宫内的一部分人,能长久留下来的并不多。这小太监两个月前估计也是刚来,敲好轮到那天当值,随自己去御花园散心,就不巧摊上了事。
不过既然是蔺承安特意嘱咐,又是刘公公亲自送回来的份上,这心意宋宴初自然没有不收的道理。
“你,叫、叫什么?”
那太监匆匆抬头瞥了眼宋宴初,又赶紧低下头去,冷声道:“元顺。”
他稚嫩的口气,分明还有着一丝倔强。
“那你多、大?”
“差一月,十七。”
宋宴初听到如此简明扼要的回答,不觉有些舒坦。
男孩子长得本就比女孩子要慢一些,没想到这小太监瞧着稚嫩,还比自己要大两个月。
过了这好一阵子,元顺才抬起了头,可似乎并未放下戒备。
这么一瞧,宋宴初才发觉他长得甚是白净,眉清目秀,眼角还是细细往上勾的,有几分寻常女子都没有的阴柔精致。只是脸上有两道伤口甚是突兀,恐怕他的身上也还有不少的伤。不过她想着,进了内务府地牢的人,能活着出来就算不错的了。
元顺还算幸运的,赶上蔺承安大发慈悲的时候。
像巽妃娘娘,就是进去之后再也没能出来过,尸曝狱中。
屋内安静了一阵子,宋宴初发着呆,想着倩儿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未回来,突然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方才都喝过姜茶了,也不见头疼发热的,不明白怎么她还一直打喷嚏。
莫非是小时候跟嬷嬷说的一样,这是有人在惦记她?
“阿嚏——!”
……
蔺承安一晚上憋了许久,也总算是打了一个喷嚏出来,手中所写的那个字不由得拖出去长长的一道。
无奈,只得再重新写一份了。
“二皇子,当真要娶那个结巴公主?”
清朗跟了他那么多那么多年,再不济都能看出他近日的心思有些与以往不同。
这里是岚国,他身为异国质子的身份特殊,总是要掩盖一下本性。可至少私下里,他是从来不爱笑的。
蔺承安又轻笑了笑,“有何不可?”
清朗是个老实人,不明白蔺承安此时所想,也不知该作何表情,“没什么。”
第8章
宋宴初这一落水,其实压根没病几天。
她只是碍着不想出门见人的心思,故意以托病为由,把自个儿闷在初宁宫闷了大半个月。
直到御医来了一次又一次,拖不下去了,后来皇上又亲自叫身边的人来传唤她,她才不得已换了身干净衣裳,准备出门。
倩儿疑惑道:“也不知皇上这次叫公主去是为了何事?皇上极少过问内宫的事,公主皇子们的私事更是不怎么上心。”
宋宴初抿抿嘴,“八成……是她、她的意思。”
来到了上元殿,宋宴初果然就见着皇后与皇上紧依着坐在一处,夫妻恩爱,堪称天下之典范。
除了几个不认识的大臣之外,宋宴初还一眼看到了蔺承安,他也看到了她,冲她咧着一边的嘴角笑了笑。
宋宴初冷淡地别过视线,装作没看到他,转眼就注意到宋凝芝与……崔照站在一块儿。
宋凝芝微微低着头,脸上泛着一抹可见的红晕;崔照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什么差别,只是因为娇小可人的宋凝芝在她身边,衬得他寡淡正直的外表之下包藏了一份私心。
按理说在未正式成婚之前,宋凝芝与崔照是不得相见的,可也不知怎么两人就坏了规矩……
“宴初——”
皇上捋捋胡子唤了她一声,宋宴初才收回心,咬唇急忙低下了头。
这么多人都来了,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听说你半个月前不慎落水了,还沾染了风寒,现今可好些了?”
宋宴初点点头,“好、好些了。”
皇后笑了笑,在一旁插话道:“皇上不知道这其中的仔细,宴初落水之时,还是承安王亲自跳下水救的她呢。要不是有承安王,宴初还不知要遭多少难。”
“皇后谬赞了,”蔺承安笑了笑,极为自然地过渡道:“那时是紧要关头,自然只想着救人。我相信哪怕是崔侍郎在场,也不会放她一人在那的。”
崔照面色微微一僵,也尴尬一笑。
宋宴初并未仔细留意皇后与承安王彼此客套的话,余光总是止不住地往崔照的身上带过。
这时崔照似乎也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朝她这边看了过来,宋宴初又忙红着脸低下头,紧张得连呼吸都快忘了。
偏偏这时候蔺承安扯了她一把,索性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来。
宋宴初受了惊吓,冲他瞪大了眼睛,哪知蔺承安一本正经地对她道:“皇后有话,要与我们说。”
他着意加重了“我们”二字。
宋宴初撇撇嘴,她素来与这麻烦精说不通几句话,可没想到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也是不要脸面的。
她宋宴初的脸皮可是薄得很!
她忙别扭地挣开了他的手,低着头本分地站好了。
皇后与皇上对视了一眼,笑了一笑,说道:“昨日本宫与你父皇刚得到彧国皇上的回信,彧国上下都是满意这桩婚事的。信中还提到,既然承安王在岚国的三年质子之期未到,尚且还得待在岚国,婚期就得由我们先定下。等日后你们去了彧国再补一场更大的,按理说婚事本就应两头都操办才妥当。”
宋宴初将唇抿得很紧,并未做什么应答。
今日把她和蔺承安都招来,怕就是要说这婚礼的具体事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