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欣宜在他俩欢快斗嘴时走出楼梯间,将一大盒费列罗巧克力递给洪爽,说是演出的奖品,让她带回去分给家人吃。
洪爽问她演出是否顺利,冷阳笑道:“你看她都得奖了当然顺利啦。”,扭头问姐姐怎么回来的。
“叫了计程车。”
冷欣宜近一个月撒的谎比过去三十年都多,今晚姜承望去看她演出,事后送她到街口,聊了好一会儿才放她回家。
如此依依不舍是因为他接到临时的出差任务,除了即将同她分别一周,还有一事令他介怀。
“明天友谊剧院演出粤剧《帝女花》,我奶奶最喜欢了。我买好票请她和她的老姐妹们一块儿去,谁知明天要出差,不能陪她们了。”
他借抱怨之机握住冷欣宜的手撒娇:“我什么时候才能通过你的考验,带你回去见家长啊?等我把你介绍给奶奶,以后我不在,你就能替我陪她去看戏了。”
他口中的唐玉芬与冷欣宜记忆里的完全是两个人,那老婆子带给她的痛苦不亚姜开源和夏蓓丽,她必须努力忍住恶心才能以笑脸迎合。
冷阳洪爽都不打算告诉她刚才的纠纷,谁知洪欢偏巧上来晾衣服。
洪爽将巧克力递给她:“这是冷姐姐今晚得到的奖品,特地拿上来送我们的。”
洪欢乖巧道谢,耐不住七处扇风,八处点火的性子,冲口说道:“冷姐姐,刚才你奶奶来闹事,差点把我们家给抄了。”
洪爽喝止已无济于事,冷欣宜不顾弟弟和她的劝阻,固执向洪欢询问详情。
洪欢绘声绘色陈述经过,连唐玉芬临走时的威胁也一字不漏复述出来。
“她说如果二姐不和阳哥分手,她绝不让我们好过,以后每三天就来闹一次,就算不能亲自出面也会派人来。还说她家有的是钱,对付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轻而易举。”
相比旁人,冷欣宜尚显平静,内心却是深藏不漏的统帅悄悄调兵遣将。
那老婆子曾狠狠虐待她和母亲,如今又明火执仗伤害她的亲友,要还本金还早了点,但是时候取回点利息了。
当晚姜开源回家正撞上母亲的枪口,像小孩子被她扯住衣领抽了几下脑袋。
“衰仔,找到孙子也不告诉我,现在他被姓洪的衰女勾了魂,我看你要怎么收场!”
姜开源看家中景象,知道唐玉芬已闹过一轮,向立在一旁装木头的妻子索要情报。
夏蓓丽扭头不理,他再追问,唐玉芬先火道:“你问她干什么!当你老妈是透明人?刚才我去洪家单刀赴会,杀得他们人仰马翻,眼看要胜利了,被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婆派人,又拉又拽,杀头一样绑回来。害得我毒蛇喷猪笼,有劳无功啊!我知道,一定是你让她盯紧我,不让我出去惹事嘛。我真搞不懂欸,我们姜家财大势大,凭什么怕那伙贱民?!”
姜开源最有人情味的地方是愚孝,把刁钻老母当菩萨供奉,无论怎么怨骂都甘之如饴,不怕佣人们见笑,依旧千好万好地赔小心,暂时稳住唐玉芬后将夏蓓丽叫到书房,黑脸盘问:“冷阳真向小爽求婚了?”
夏蓓丽漠然摇头:“我打电话问过洪欢,她说他们在演戏气妈。”
“那你怎么不跟妈解释清楚!?”
姜开源变身喷吐瘴气的沼泽,厉色责问:“你是怎么处事的?把冷阳的事告诉妈不算,明知他和洪爽之间没什么还故意误导妈,是不是想让妈早点死啊?”
夏蓓丽也收起温柔化作冰砖,怨讽:“你不用担心,这个家先死的人肯定是我!”
姜开源听出隐情,忙加紧追问。
夏蓓丽递上手机:“这是你那宝贝儿子拍的,好好看看吧!”
屏幕上的照片夺走姜开源的神光,十几秒里他仿佛乘坐海盗船,天翻地覆不能思考。
“冷阳怎么会和娜娜在一起?”
“哼,他装外人使激将法引诱娜娜,差一点就得手了。”
姜开源用力搓脸,无法评论这匪夷所思的危机。
“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还能为什么?他想报复我们,就诱骗娜娜。我怀疑他对小爽也心存不轨,迟早会下毒手!”
“所以你就利用妈去洪家闹事,好赶走冷阳?”
姜开源老奸巨猾,凭直觉揪出妻子的动机。
夏蓓丽拒不承认,自如地飙起演技:“你怎么和妈一样,只会把我往坏处想?昨天她看到我和娜娜在房里吵架,非问我怎么回事。我总不能拿这张照片给她看,让她以为自己的孙子禽兽不如,还把娜娜扯进去吧?只好先那么说啰。下午她说出去找朋友,我也不好阻拦,派保姆悄悄跟着,不然哪能那么及时地接她回来?当时洪家全家都在,她一个病老太太怎么斗得过人家?再晚一点肯定出大事。”
姜开源挑不出漏洞,释疑却不能释怀。
“你应该什么都别说嘛,妈的性格你又不是不了解,现在她铁了心还要去洪家找那帮人算账,叫我怎么拦得住?我外面一堆公事够烦了,把家交给你就是想让你为我守好大后方,谁知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
夏蓓丽适时发怒:“你都处理不好的能叫小事?我要是什么都不说,妈又会不分好歹骂我。这种里外不是人的事你还想让我干多少次?我为了让你安心工作,二十多年默默奉献,再多苦都自己扛了,从没跟你翻过旧账,可你自己心里总该有数。世上有几个老婆能像我,既能里里外外操心,又能毫无怨言地忍让?”
她神情哀愤,如泣如诉,不用露骨言辞便充分表达了情绪。让丈夫明确自身的过失,又看到她的好处。
姜开源顿时改换面貌,搂住她柔声赔罪:“是我不小心,话说重了,一回来就看见妈那个样子,我心里烦嘛。你再原谅我一次,别生气好吗?”
夏蓓丽轻轻推开他,娇弱拭泪:“我哪敢生你的气啊,百忍成钢,早就习惯了,你要是还不解气,再骂几句都行啊。”
姜开源赔笑:“我怎么舍得骂你呢,你是我的贤内助,其他人都靠不住,我最指望得上的只有你啊。”
精明重利的夫妻比情到浓时的爱侣更能维持稳定关系,互相发个台阶便恢复和睦,琢磨着如何激活对方的利用价值。
姜开源希望夏蓓丽劝阻母亲,夏蓓丽则想用唐玉芬迫使他驱逐冷家姐弟。
若能扩大矛盾,进展会快一些,就寝前她试探丈夫:“我担心冷阳还会找娜娜麻烦,要不你抽时间跟小望和娜娜说说那姐弟俩的事吧。”
姜开源急忙爬起,正色道:“我一直对小望和娜娜说冷忆梅带着孩子去了美国,现在改口你让孩子们怎么看我?到时挑破了,他们跑去问冷阳和细细,知道了实情,我这个爸爸还有什么形象可言?我警告你,这件事一定保密!。”
“可他们迟早会知道的啊,先说我们还能占主动。”
“那也得等我解决完和华夫的官司,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最怕什么?我怕冷阳那小子头脑发热,把全部事情捅给媒体,如果消息压不住,对我和福满堂都将是沉重打击!”
福满堂的宣传口号历来走“为家庭带来欢乐”、“家与幸福相伴”之类的亲情路线。他本人也对外营造妻贤子孝,家庭美满的好形象,以前虽有不良传闻流传,但都能以“谣言”论处,倘若让媒体抓住确凿证据,特别是在与华夫集团争端白热化的时期,所造成的危害就不是一场危机公关能够控制的了。
“麦文哲说要去斯德哥尔摩申请仲裁,我计划一年内搞定股权问题,等福满堂的控制权完全回到我手中,再出问题我们也能应付了。”
他的决策关系到夏蓓丽的切身利益,她不得不以大局为重,另想办法对付冷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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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姜秀娜一早出去了,早餐时姜开源趁她不在,支走保姆向唐玉芬澄清:“妈,昨晚阿丽打电话问过洪家的小孙女,冷阳没和洪爽拍拖,是故意演戏气你的。”
唐玉芬惊疑地看看他和夏蓓丽:“真是这样?你们确定没搞错?”
夏蓓丽笑道:“洪家的小孙女跟我很亲,绝不会说谎骗我。洪爽也不会骗她爸爸和奶奶,真在拍拖肯定就承认了。”
姜开源接着宽慰:“妈,我昨天跟你说了,那两个小鬼以前也骗过我,幸亏我在酒店客房安了窃听器,听见洪爽和洪万好两口子谈话,不然也上当了。那天的录音我都找出来了,你听听就知道了。”
他现场播放录音,指望消除母亲的顾虑。
唐玉芬骂洪家人奸诈,怨气分毫未减。
“就算阳仔没跟衰女拍拖,但他还住在洪家隔壁嘛,现在已经被他们教坏了,再住久一点真要把我们当杀母仇人。不行,我还得去找他,非让他搬家不可。”
姜开源苦恼:“那小子脾气又臭又硬,冷忆梅教出来的嘛,你想想他妈以前什么德性,有其母必有其子啊。我已经试过很多次,好话全说尽了,根本没用啊。”
唐玉芬已领教过冷阳的敌意,也很恼火:“我知道冷忆梅想把儿子培养成复仇工具,现在阳仔确实很恨我们一家,但他始终是你的骨肉,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你不是说他很能干很会做生意?昨天洪家的泼妇也说阳仔已经帮他们赚了很多钱,把他当成摇钱树啊。我们和洪家梁子那么深,怎么能让他们占便宜?说什么都得把这棵摇钱树抢回来!”
夏蓓丽迫于丈夫施压,无奈地协助劝说:“妈,冷阳在洪家也许是摇钱树,但放到我们家就是颗火焰弹,硬要拿回来搞不好会闹火灾。”
这句话招来长篇训斥。
唐玉芬像火炬,没烤伤别人先烧坏自己,骂到后来没了胃口,摔碗放话:“生意上的事我从没管过你们,但家里的事必须我说了算,你们谁再劝以后就别跟我说话!”
她离座出走,姜开源忙追上劝阻,胸口又中了她的一阳指。
“我现在要去散心,怎么,不许我出门啊?昨天阳仔说要送我去疯人院,你是不是想学他?我看你干脆直接送我去火葬场,我死了你们就清静了!”
垃圾人热衷小事化大,她在家要死要活,恶心了别人,自己一转身照旧吃喝玩乐。
中午春风满面地和几个老姐妹去喝茶,再一道前往友谊剧院看粤剧。
看到第三幕,午饭时贪嘴多吃的那碗杏仁露起效了,她被迫离座去解手,走进隔间,一个人影闪进来,在厕所门外挂起故障维修的牌子。
唐玉芬方便完,穿好裤子推开隔间门,对面的洗手台上赫然摆放着一张七寸大的黑白相框。照片里的女人年介三十,容貌文秀,神情矜持,眉宇唇角渗着淡淡的哀苦,似乎正与不幸角力。
她戴着老花镜,立马认出这女人是儿子的前妻冷忆梅。
昏暗的厕所里出现亡者的大头照,诡异景象实为可怖。
她战兢兢走出隔间,右手边正立着一个幽灵般的白影,恶寒袭身,她尖叫着躲进墙角,埋头猛念阿弥陀佛。感觉白影缓缓逼近,登时骨软筋酥地瘫坐下去,恐悚念叨:“冷忆梅,你死了就该去投胎,找我做什么!?”
冤魂不散定是来索命的,她舍不得富贵人生,手脚并用地往外爬行。白影不紧不慢揪住她的后领,将她拉起来推进隔间。
她跌坐在马桶盖上,不慎睁眼看到那只“鬼”,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眼眉与冷忆梅挂相,却更娇艳美丽。
她以为见过鬼的都难活命,索性细加端详,渐渐看出这是个有影子会呼吸的大活人,惧意稍减,外强中干地质问:“你是什么人?打劫还是绑架啊?”
女人面无表情,举起右手。
见她提着莲香楼的点心盒子,唐玉芬又吃一惊。久远的记忆在电光火石间与眼前景象接驳,助她认出对方。
“你、你是细细?”
女人闻言逼近半步,她见鬼般后缩,恢复初时的惊恐。
“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别乱来啊,不然你爸爸不会放过你!”
今天冷欣宜利用姜承望泄露的线索来找唐玉芬算账,老太婆的反应令她满意,会害怕说明她记得当年的亏心事,不用自己费力提醒。
唐玉芬不清楚冷欣宜的具体目的,但确定她有恶意,以前算命的说这妹仔是灾星,搞不好真会要她老命。
“我是你奶奶,你敢害我就是大逆不道,活着要判刑,死了也要下地狱!”
冷欣宜微微松手,糕点盒落地,唐玉芬惊叫抱头,仿佛落下的是颗炸弹。
没听到动静,她心惊肉跳睁眼。冷欣宜骤然抬脚踩中糕点盒,再一下下不停践踏。
这个动作掳走了唐玉芬的魂魄,让她忘记呼吸。
莲香楼是榕州有名的传统糕点铺,唐玉芬最爱吃那里的叉烧甘露酥。以前冷忆梅为讨好她,每次领女儿去婆家都会带上这种糕点。冷欣宜曾数次目睹唐玉芬将糕点当做垃圾扔给街边的野狗。
一次这老婆子打麻将输了钱,她和母亲不巧撞上,唐玉凤一把抓过冷忆梅赔笑递上的点心盒,摔在地上狠命踩踏,不住口地泼骂:“丧门星,吃了你们送的点心我起码减寿十年!”
冷忆梅将女儿藏到身后,含泪与婆婆理论,结果招致更多羞辱,无助地哭泣着。
那些不堪入耳的谩骂冷欣宜都还记得,不能说话便模仿唐玉芬当时的动作代替控诉。
唐玉芬虚软惊惧,心脏像糕点盒被踩扁踏烂,张大嘴巴空气却不来光顾。
她慌忙掏出随身携带的急救药品,被冷欣宜轻巧夺过,哗啦啦倒在地上,混入污渍和脏水。
她但求活命,扑到地上捡食药丸,冷欣宜镇定观看她爬虫般的丑态,感觉格外舒畅。明白此刻的自己已与魔鬼无异,却处之怡然,也许她是被仇恨扭曲了心智,可谁有权力用圣人的标准要求受害者?她只想给亡母一个交代,无论对错。
唐玉芬求生意志强烈,吃药后勉力爬出卫生间,被过路的清洁工发现。
接到通知,夏蓓丽先赶去医院,姜开源也推掉会晤从深圳赶回。
来到病房,唐玉芬已清醒好一阵子。她受惊过度,不肯和儿媳交流,看到儿子才抓住他的手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