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知道我有了你,他真的很高兴。”
谈论起母女俩共同喜欢的话题,两人之间隐隐剑拔弩张的氛围消散了,双方表情都分外柔和,沉浸在了过往的回忆中。
尤其是木婉婉,在听到母亲那句话后,甚至有了泪奔的冲动。
她似乎看到了那个画面,一对年轻的夫妻,在医院的长廊中,为自己的到来,欢呼雀跃,情到浓时,相互紧拥,为了即将到来的自己,感动落泪。
她也是备受期待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第一次知道你是女孩子,是在你六个月的时候。”
阿芜话音刚落,木婉婉脸上的笑容瞬间停滞住。
妈妈的这番话,让她瞬间回忆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记忆。
自从计划生育的政策出现后,孕期鉴别胎儿性别就成了一件违法的事情,但在某些地区,鉴别胎儿性别的行为依旧屡禁不止,尤其是在木峰和卓芜的老家,在那个家家户户都生四五六个孩子,儿子一个还嫌少的地方,就连医生似乎都没有这个意识,甚至不需要产妇和家属开口,就会隐晦告知孩子的性别。
木婉婉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不受爷爷奶奶疼爱的孩子,明明每次过年自己父母给的孝敬费更多,可她一直都是兄弟姐妹里拿压岁钱最少的孩子。
归根结底就是自己父母“不听话”,没有照着他们的意思再追生一个儿子,让他们这一系断了香火,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木婉婉自然不能妄图从那两位固执的老人脸上得到一个好脸色。
这会儿听到她妈提起孕期鉴别出她性别的故事,心情顿时就有些不渝了。
阿芜一直偷偷注视着木婉婉的表情,上一世,母女俩闹到那种地步,除了那段时间的冷战,互不沟通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作为父母,两人都没有真正重视过童年的阴影对于女儿人格塑造上的障碍。
实际上不仅仅只是木峰夫妇,华国许多父母,都忽视了童年一些不美好的记忆对孩子造成的影响。
比如小时候随意将孩子喜欢的玩具送给亲戚或是邻居家的小孩,在孩子哭闹的时候,还责骂孩子太过小气,等到孩子长大后,以戏谑的语气谈论起这件往事时,还会露出诧异的神情,责怪孩子将这么一件“小事”记在心里,耿耿于怀那么多年。
又比如木婉婉,从很小的时候,就听着爷爷奶奶背着父母叫她赔钱货,因为她是个女孩,亲戚们将对她家财产的觊觎赤裸裸表现在脸上,甚至在日常谈论时,说着类似一旦她的父母有了二胎,有了儿子之后就会将她丢掉的笑话,对于木婉婉来说,阿芜肚子里的那个不是弟弟妹妹,是来抢夺她现在拥有的一切的敌人,是一个从童年时期,就潜伏在她生活中的噩梦。
在木峰和卓芜为了安慰她,承诺只会有她一个孩子的时候,木婉婉信了,可能那个时候,三人都没有想到,意外会来的那么快。
阿芜想要木婉婉心无芥蒂的接受这个弟弟/妹妹,首先要做的,就是让木婉婉确信,她并不是童年里那些亲戚口中多余的,不该来的存在,她是父母的珍宝,这一点,从始至终就没有改变过。
所以她要挑破当年那颗脓包,直面这个现实。
“那个时候恰逢过年,我还记得,你爸废了不少劲,才在老家的市人民医院挂了一个专家门诊。”
那个时代和现在不一样,B超机子不是随随便便一家医院都能有的,而且老家也比不得发展迅速的深城,在那个贫瘠落后的地方,只有市级别的医院,才有可能拥有这种先进的机器。
“那一天,你奶奶也陪着我们一块去了医院,在听到医生说你是个女孩的时候,你奶奶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我现在都记得她当时的表情,耷拉着一张脸,好像我是他们木家的罪人一样。”
其实不用阿芜详细描述,木婉婉也能想到奶奶当时的表情,只是当她妈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木婉婉还是忍不住愤恨,女孩怎么了,她自己就不是女人吗?
不过比起往日单纯的愤恨,此刻木婉婉更想听她妈细说当初她和爸爸的反应。
一直以来,父母似乎都很少提及这段往事,更没有和木婉婉说过,在检查出她是女孩的时候,或者在她出生被告知是个女孩的时候,父母是什么样的态度。
出生于那样的环境,或许一开始,父母也是不喜欢她的吧?
一直以来,这都是木婉婉心中不敢细想的事。
“从医院出来后,你奶奶给了我两个选择,第一个,引产,因为那个时候你已经有六个多月大了,第二个选择,在生下你后立即备孕,到时候你就留在老家由他们二老负责照顾,只要你不上户口,我和你爸去了深城,照旧还能再生一胎。”
木母的做法在那个年代很普遍,不仅在那个重男轻女氛围浓郁的老家存在,在深城、海市、北平这种高知分子遍布的大城市同样存在着。
“那……”
木婉婉咬着下唇,既然当初奶奶给了爸妈这样两个选择,最后她又怎么平平安安的降世,又被父母带在身边亲自照顾了呢?
“婉婉知道妈妈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吗?妈妈小时候可没有你们小时候那样好的条件,我和你几个阿姨,从懂事的年纪就开始承担家务和农活,在十四岁之前,我以为全世界的女孩都是这样的,可等嫁给你爸爸后,去了外头更广阔的地方,我才知道,原来女孩子也可以那样恣意骄傲,也会被自己的父母捧在手心里,当作宝贝一样悉心呵护着。”
对于卓芜来说,嫁给木峰,是她人生最大的转折。
她不仅找到了一个忠诚,勇敢,负责任的丈夫,更是在对方的带领下,让自己一直以来错误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女孩子也可以像男孩子一样念书,在大学毕业后得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原来女孩子在二十多岁甚至三十多岁嫁人不是异类一般的存在,相反,在十四五岁的年纪就强迫女儿嫁人生子,才是一件被谴责的错事;原来,女孩子从来都不逊色于男孩子,从出生起,他们就应该是平等的……”
“那个时候,我就想着,如果我有一个女儿,我会将曾经的我没有的一切,捧到她的面前。”
“然后,你就来了!”
阿芜说那么多,就是想要告诉木婉婉,她从来都不是亲戚口中不受欢迎的存在,相反,在她到来之前,就有一个母亲,满心虔诚希冀地欢迎她来到这个世界。
“我很庆幸,你的爸爸并不是一个愚孝守旧的男人,在你奶奶提出那样苛责的条件时,他站在了我们母女面前,拒绝了你奶奶的提议,并且在新年过后迅速带着我回到了深城,那个时候,我们的生活条件正在好转,可远没有到能请得起保姆的地步,感谢你的爸爸,笨手笨脚地伺候我度过孕期最艰难的那几个月,并且伺候我们母女俩做完了一整个月子。”
“我还记得,你小的时候最爱哭闹,半刻都离不了人,有一次半夜起床,我就看着你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你睡觉,根本就不敢躺下,我只是发出轻微一点动静,他顿时就惊醒了,而睁开眼后,他的第一个动作也是抱紧你,生怕把你给摔了。在我出了月子后,我胖了七斤,你爸爸瘦了十斤。”
木峰的态度足以证明了他对女儿的疼爱。
“二十二年前,你的爸爸像一座大山一样,为我们遮风挡雨,二十二年后,他又像一个英雄,用生命做代价保护了我和你的弟弟/妹妹,对不起,婉婉,妈妈真的要违背当初那个承诺了,我想要留下这个孩子,一如当初,我和你爸爸都想要留下你一样。”
这一次,阿芜说出这句话时,是在母女俩平等沟通的立场上,她在等木婉婉想清楚。
第143章 二胎时代11
在那番推心置腹的谈话之后,木婉婉虽然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可在态度上,着实软化了许多。
离开妇产科后,缴费、取药的事全都是木婉婉一手包办的,她甚至还耐心向配药的医生询问了那些维生素钙片的食用剂量,并且小心摘记在了自己手机的备忘录上。
阿芜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讯号,婉婉这个孩子,没有那么顽固自私。
——
“婉婉,快来喝奶汁炖燕窝。”
晚上木婉婉会完曾经的高中好友回家,正在做最后清扫工作的刘秀从冰箱里拿出一碗冰镇的燕窝羹。
“你妈特地让我给你留的,以前怀你的时候,可没有那么好的条件拿燕窝鱼胶当三餐吃,这些东西的作用吧,也不知道有没有传的那么玄乎,但对身体肯定是没有坏处的,你妈说了,当初怀你的时候也没让你尝到这些好东西,这次怀你弟弟/妹妹的时候,也让你再体验一次吧。”
刘秀笑呵呵地将那碗炖煮了很久的燕窝羹放在木婉婉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又闲不下来的干起了其他事情。
至于阿芜,自从怀了肚子里那个孩子后就保持健康的作息,这个点早就已经回房休息了。
木婉婉吃着冰镇了一会儿的奶汁炖燕窝,其实对于这种补品的口感,她并不陌生。
自从木家的经济条件上来后,木峰和卓芜就开始学着有钱人的样子吃滋补品调养身体,燕窝鱼胶这样的东西,家里也是时常备着的,只是平日里吃这些东西的频率肯定没有孕期那么频繁,加上木婉婉还年轻,过多的滋补对身体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反而会造成负担,因此木婉婉对这些东西并不热衷。
可平日里是一回事,现在这特殊的情况又是另外一回事。
木婉婉喝着妈妈特地叮嘱刘姨留下来的燕窝羹,忽然觉得这种原本觉得带着蛋腥味的滋补品似乎有一种别样的风味了。
“婉婉啊,别怪刘姨多嘴,其实你应该站在你妈的立场上多想想,留下这个孩子,对她对你来说,都是有好处的。”
刘秀不是住家保姆,忙完阿芜家里的事后,她也该回家了。
今天家里并没有什么需要打扫的,刘秀擦洗完厨房,洗了洗手,就摘下围裙准备下班了,只是在离开前,看到坐在餐桌旁吃燕窝羹的木婉婉,她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你马上就要毕业了,就算就算结婚晚,再过个五六年,也该有自己的小家庭了,以前你爸在的时候还好,现在你爸不在了,你妈还这么年轻,之后的几十年,你让她一个人怎么过啊?”
刘秀看木婉婉似乎要开口,连忙打断她的话。
“刘姨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我家大闺女也孝顺啊,可你们要工作,有时候忙起来,连自己的一日三餐都顾不上,哪能要求你们时时刻刻记挂着我们这些老的呢?我倒还好些,要为家计犯愁,家里还有一个老公作伴,可你妈呢,一个人孤零零的守着这个大房子,每天坐在客厅里守着手机想你?”
刘秀反问了一句,她的诘问让木婉婉哑口无言。
她想说自己可以多抽出一点时间陪伴妈妈,可扪心自问,她真的做得到吗?
他们这一代的独生子女似乎真的被宠的有些自我了,刚上大学,第一次长时间离开父母时,木婉婉就被外头自由自在的生活迷花了眼,与父母的联系从原本的每天一次,渐渐变化成两三天一次,到一个礼拜都不见得能够想起来一次,而她身边的同学也大多如此。
偶尔有一次父母因为关心在电话里絮叨太多,还会觉得爸妈管的太多,觉得烦躁。
这还只是学生时期,木婉婉幻想着,等自己工作以后,真的会有比学生时期更多的空闲时间分配给妈妈吗,尤其是等她也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
或许因为爸爸的离开,她会学着成熟,给予妈妈更多的关心,可在她有了丈夫,有了孩子之后,她的关心势必会被分为三份,留给妈妈的那些时间,总是不够多的。
“我感觉得到,你妈是把那个孩子当作寄托了,其实这样也好,有了这个孩子,她就不会想东想西了,在你学习工作顾不上她的时候,还能有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娃等着她操心,精神头都被这个孩子扯住了,就没工夫想那些让她伤心的事了。”
这些日子阿芜的烦恼刘秀都看在眼里,这会儿她和木婉婉说这些话,也不乏为阿芜抱屈的意思。
“我知道了,刘姨。”
木婉婉觉得,嘴里的燕窝羹的滋味似乎有些寡淡了。
她还是有些难过,可认真思考着白天与妈妈的谈话,和刚刚刘姨说的那一番话,木婉婉的理智告诉她,妈妈和刘姨是对的,那个孩子,应该留下。
“你知道就好,可千万不要怪刘姨我多嘴了。”
刘秀也吃不准木婉婉有没有将她的这番话记到心里,在木婉婉点头后,带上自己的东西,换了鞋子开门离开。
而不远处的卧室,阿芜听到客厅的谈话声消失,也终于放心地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有些话,光是她一个人说是没有用的,庆幸她摸准了刘秀的脾气,这些日子在刘秀面前表现出来的为难和沮丧落在了对方眼里,并且在最恰当的时候发挥了作用。
——
“学弟,准备回家吗,正好我开车过来,顺路送你一程吧。”
卢文远正在学校门口不远处的公共车站亭等车,面前就停下了一辆招摇的大红色跑车,右侧的车窗玻璃缓缓滑下,驾驶位上坐着一个烫着栗色大波浪的女人,冲着卢文远微笑。
这个女人名叫荀嫣,是大卢文远两届的学姐,早就已经毕业。
卢文远也是通过朋友介绍和这位学姐认识,对方的家庭条件似乎十分优渥,毕业这两年都没有上班,只是拿着父母给的钱到处旅游购物,偶尔也会投资一些项目,这一次卢文远和朋友一块创业,这位学姐也有投资的意向。
“那就麻烦学姐了。”
卢文远挑了挑眉,作为一个男人,他敏感的察觉到了这位比自己大了一岁的学姐对他抱有的超出正常男女安全界限的意图,只是对方聪明的用投资为借口接近他,在对方没有挑明态度之前,卢文远也乐得装作不知道。
“总是叫你卢学弟似乎太见外了,以后我就叫你文远吧,你也可以叫我嫣嫣,我身边的人都是这么叫我的,你知道的,女人总是格外在乎年纪,每次听你叫我学姐,都让我感觉自己变老了。”
荀嫣的长相普通,但是有钱又会打扮的她很会扬长避短,她的脸部线条比较硬直,五官并不出众,于是她就选用更能加深轮廓的欧美系妆容,凸显出自己高眉骨和颧骨的优势,再加上一身名牌的点缀,荀嫣一下子就从原本的三四分普通人变成了六七分的高气场小美女。
这会儿她在卢文远面前表现出一副娇嗔小女人的样子,颇有一种反差的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