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凛冬思索着,看来府上的情况比他之前猜想的更为糟糕,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府里的三个主子都抽不出空管束府中的下人,连带着大管事等人也懈怠不少。
“大少爷,您和舅老爷等的住处已经准备好了,在奴才出发前,郡公爷特地让下人收拾了景阳院,里面的一应物品都是大少爷你曾经喜欢的东西,舅姥爷等就住黎香院,奴才给舅姥爷等备了丫鬟婆子伺候,决计不会怠慢。”
这一路风尘仆仆的,郡公爷身子骨不好,天色都已经暗了,实在是不方便这会儿过去拜见,因此二管事安排霍凛冬等先洗漱用膳,养足精神后第二天一早再去郡公爷那儿请安。
景阳院是当年还是国公府世子的郡公爷的院落,是整个郡公府景致最好的院落,不仅带有一个独立的桃林,还有一个人工挖掘的湖泊,一到春夏,满林桃花盛开,美不胜收。
这个院子在老国公去世,郡公爷成为府上当家人,搬到正院后封存起来,郡公爷准备晚年搬回景阳院养老,因此即便后来府上的嫡子嫡孙落地,郡公爷也没舍得将这个院子给出去。
至于黎香院就有些偏了,不过胜在院子足够大,住着舒服。
霍安等人毕竟不能算郡公府的实在亲戚,尤其霍安、江保宗以及刁近冬等还是外男,郡公府里头不少妾室通房住着,要是离得太近,难免会有瓜田李下之嫌。
这样的安排十分妥当,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大少爷要是有什么事儿,直接让丫鬟来前院知会奴才一声便可,奴才必定将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
二管事的余光看了眼被大少爷抱着,睡的香甜的姑娘,一开始他还以为这个姑娘是舅老爷家的女儿,大少爷的表妹,谁知道大少爷那么早就娶亲了,那个傻傻的,看上去并不机灵的女孩居然是大少爷的妻子。
尊贵的郡公府怎么会接受这样一个世子夫人呢?
不过这也不是他一个小管事该操心的事,这些日子他小心观察着,大少爷对那个傻子夫人十分上心,要不然也不会特地将人带上,就是不知道大少爷能不能说服郡公爷承认这个傻子孙媳妇了,如果不能,让这个小傻子当一个妾室养着,也不算是辱没她吧。
“嗯。”
霍凛冬对这样的安排没有异议,这一路奔波劳碌,确实也该好好休息一晚,而且霍凛冬也想找机会打探一下府上的情况,只有问清楚府里的现状,他才能知道他的底牌到底有多少。
——
不同于二管事这个嘴巴严实的老狐狸,被分配到景阳院人中有好些个急于讨好新主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从这些人的嘴里,霍凛冬知道了他离开后府里发生的事。
郡公府世子萧抚恩的嫡妻吴方梦是上任户部尚书的嫡出幼女,不同于萧家渐渐退出了晋朝的权利中心,吴家那时候风头正盛,吴家的家主,当时出任户部尚书的吴耀祖备受先皇恩宠,因此吴方梦在郡公府极有地位,向来花心浪荡的萧世子在这个嫡妻入门后也只敢在外面偷吃,却不敢纳妾,直到吴方梦连生两个女儿,后又伤了身子不好再孕后才无奈替自己身边的两个丫头开脸,替萧抚恩纳了妾室。
不知道是不是萧家风水不好,和连生七女的郡公一样,之后几个妾室虽有开怀,生下的也都是女儿,有一次萧抚恩携友,去地方游玩,收纳了一个当地商户献上来的美人,这才有了萧凌冬这个郡公府庶长子的诞生。
萧郡公十分重视这个长孙,将他接到身边照顾,之后萧抚恩又得了几个女儿,所有人都觉得萧凌冬或许会是郡公府唯一的子嗣的时候,吴方梦这个曾经被判断无法再孕的女人怀孕了,十个月后生下了郡公府期盼多年的嫡子,这下子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这个嫡出子嗣上,萧凌冬也不再被郡公爷亲自教导,而是被送回了生母身边,曾经的待遇随着嫡弟的降生一落千丈。
嫡庶有别,如果只是这样,萧凛冬还不至于那么憎恨,偏偏吴方梦是个气量狭窄的女人,她忌惮这个曾经被当成郡公府继承人教导的庶长子,在嫡弟诞生的几年时间里,萧凛冬经历了无数算计,好几次一脚踏进阎王殿,命悬一线。
萧凛冬向祖父提出去离家百里外书院念书的请求,他不屑于要萧家的家产,想要远离这摊泥沼,凭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番天地,可吴方梦不觉得这是萧凛冬的退让,反而担心对方离家后不受控制,以自己的宝贝嫡子为道具,设计了一出萧凛冬推嫡弟落水的戏剧。
宝贝嫡子自然是在落水的瞬间被下人救了上来,而残忍的“推”弟弟下水的萧凛冬则是在冰凉的湖水里浸泡了大半柱香的时间,直到快淹死的时候才被郡公身边的下人救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谁的算计,可那时候吴家正值鼎盛,又有更为尊贵的嫡孙嫡子,萧凛冬理所当然的被放弃了。
他被除族,然后送到了霍安的身边。
然而在他离开的这些年里,郡公府却并没有那么安定。
先帝驾崩,吴家站错了队,得罪了继位的新帝,吴方梦的父亲被迫告老,吴家在朝堂上的子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贬谪。
萧抚恩是厌恶吴方梦这个妻子的,在吴家败落后,他在女色方面更为肆无忌惮,什么香的臭的都往自己的院子里纳,不知道是不是纵欲过度的缘故,后院里的女人多了,反而没有哪个女人再诞下一儿半女。
吴方梦自知以没有了当初骄傲的资本,守着嫡子安分度日,可谁知道一场意外嫡子感染了天花,没有熬多久就病逝了。
诺大一个郡公府怎么可以没有继承人,郡公爷和萧抚恩都开始慌了,重新重视起子嗣的问题,如霍凛冬想的那样,一开始他们并没有想过要接这个对他们冷心的长孙/长子回来,而是想着再生一个,郡公爷特地请了告老还乡的院正替儿子调养身体,这一诊脉就诊出了问题,萧抚恩被人下了霸道的绝育药,早早已经绝了生育的可能,这也是这么些年来萧抚恩的后院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的原因。
绝育药是吴方梦下的,她怕再来一个难缠的庶子和她的儿子抢夺家业,加上那时候吴家败落,为了确保自己的地位,吴方梦也不允许萧抚恩有第三个儿子,为了永绝后患,她干脆给萧抚恩下了绝育的药。
当这件事被查清后,没了儿子傍身,娘家又落败的吴方梦自然讨不了好,被幽静在偏僻的院落里,受着百般折磨。
而萧抚恩受到这样的打击自然一蹶不振,更加沉溺于女色之中,不久前,他和青楼一个当红女妓欢好,染了一身脏病,现在即便拔清了绝育药的余毒,他也没有生育的机会了。
听下人说,现在的萧抚恩被萧郡公隔离在自己的院子里,虽然请了最好的大夫吃着最贵的药,身上的皮肉还是不断长疮溃烂,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萧郡公接连承受这样的打击,在迫于无奈之下只能想到那个曾经被他放弃的长孙。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霍凛冬想着自己打听来的这些消息,他的这具身体,比他想象中更为重要。
——
“巡抚家有一个刚及笄的女儿,花容月貌,和你很是般配。”
作为萧家的当家人,霍凛冬等人还在路上的时候,他就收到了来信,信上写着霍凛冬这些年的生活经历。
在得知他小小年纪就考中秀才功名的时候萧老爷子是十分满意的,虽然以他们家的地位也不要求子孙出息,可孙子这样优秀,还是一件让长辈开心骄傲的事。
不过霍凛冬的妻子让萧郡公十分不满,对方出身太低,又是一个傻子,在他看来即便配郡公府一个稍微得脸的下人都是不够的,更何况是他唯一的孙子呢。
“我已经娶妻了。”
对于这个满脸皱纹,满头白发,只剩下几口气强撑着的老人,霍凛冬实在生不起亲近的心思。
“我只承认这一个妻子,也只会娶阿芜一个妻子,如果祖父不愿意接受这个孙媳妇,或是阿芜出了什么意外,我身上这条孽根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听说宫里常年缺太监,不知道我这郡公府唯一的子孙进宫,是不是能当个管事公公。”
“你敢!”
萧老爷子看着眼前这个混不吝的长孙羞恼的吼道,他这是在威胁他!
“祖父看我敢不敢。”
霍凛冬冷笑:“祖父应该庆幸的,这会儿我有阿芜这个软肋,要不然,按照我的脾气,比起继承萧家,我更愿意看到萧家子嗣断绝,家业败光。”
作为当年亲自教导他的祖父,怎么会不清楚他本性的阴暗,他那个得不到就毁掉以及被人碰过的东西都不要的毛病,这也是他当初放弃这个孙子的理由,因为他就怕他的偏执和霸道会不受控制,毁了萧家。
“郡公府不可能让一个傻子当宗妇!”
老郡公爷的眼神锐利如鹰隼一般直勾勾看着霍凛冬说道。
“或许郡公府能多一个当太监的子孙?”
萧家人遗传的丹凤眼在霍凛冬身上更为妖冶,眼型细长,眼尾微微上扬形成一个格外艳丽的弧度,上挑的眉眼以及遗传自生母格外精致的五官在离开了乡下那一身身灰扑扑的棉布衣裳后愈发绽放了,紫色的锦衣承托他肌肤莹白如玉。
萧老郡公想着那些私底下流传的新帝偏爱俊秀太监的消息,再听听长孙刚刚说的那句话,气的脸都绿了。
“你难道就不怕失去现在拥有的这一切,萧家,并不只有你一个子孙。”
萧老郡公气的颤抖,不过他心里清楚,萧家虽然还有其他子孙,可那些都是他两个庶弟的孩子,他怎么会愿意自己的爵位落到那两个支脉的手中。
“怕什么,反正之前这些也不是我的。”
萧老郡公的这些威胁霍凛冬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你、你、你给我滚出去。”
老爷子铁青着脸,他有些后悔当年将这个孙子送走了,早知道嫡孙是个不长命的,当年就该压下不安分的儿媳妇,现在也不至于多了这些烦恼。
“有这样一个妻子,你早晚会后悔的。”
当霍凛冬走到门口的时候,萧老郡公看着他的背影冷冷说道。
“一个出身名门的妻子未必会成为你的助力,可一个疯傻的妻子,必定会成为你的阻碍。”
这个长孙敢和他叫板,并且在短时间内分析出自己的处境,知道该用什么东西威胁他,足够证明对方不缺心思,也不缺勇气,他不信长孙没有野心,而江芜注定是他的绊脚石。
霍凛冬嗤笑一声,径直离开。
他们怎么知道,阿芜只会是他不断向上的动力。
第27章 傻女27
霍凛冬做了一个梦,在那个梦里,他和阿芜是两条平行的线,从未有过交集。
没有什么圆明大师的批命,自然也没有舅母去江家提亲这件事。
梦里的那个霍凛冬沉默寡言,偶尔去书塾点卯,更多的时间则是待在家中。
不,也不能说他和江芜完全没有交集,他们也是有过几面之缘的。
梦里的阿芜和现实中的阿芜一样软萌可欺,时常被那些“玩伴”抢了零嘴又被孤零零丢在河塘边,那条小路是刁家老宅和刁家猪肉档之间的必经之路,霍凛冬偶尔会给忙碌的舅舅舅母送饭,因此有时也会看见那个孤零零坐在河塘边的身影。
梦里的霍凛冬觉得那丫头真蠢,还曾经讥讽过放心将傻乎乎的女儿交付给一群完全不懂事的小鬼头的江保宗,有几次他还看见过那个蠢笨的姑娘试探着用手想要抓到跃出河面的河鱼,脚尖踮着站在河边,身子微微前倾,好怕她下一秒就会跌落河中。
可是梦里的霍凛冬一直都是旁观的姿态,他冷眼漠视着这一切,对于他来说,一个陌生蠢笨的姑娘的死活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就这样,在那条不算宽敞的乡间小道上,两人无数次擦肩而过。
终于有一次,梦里的霍凛冬曾无数次臆想的画面终于发生了,江家那个小丫头失足掉入水中,被人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已经泡胀了。
听闻这个消息,梦里的霍凛冬有那么一秒被触动,可惜也仅仅只有一秒,因为对他而言,江芜只是一个陌生的人。
江芜去世后的第三天,萧家来人了,梦里那个霍凛冬高兴坏了,他想要毁掉萧家,毁掉这个萧家人“恩赐”给他的东西,于是他跟着萧家来人离开了。
在那个梦里,霍凛冬是偏执不受控制的疯子,他在毁掉萧家的同时也毁掉了自己,不过他在玩死自己之前给舅舅舅母留下了足够的财产,这个世界挺没意思的,他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等一个人,可惜这个世界他没等到,所以他早早离开了,等待着下一次的重逢。
当霍凛冬醒来的时候,意识还无法回笼,他看着床顶的帐子,上面绣着的精致繁复的花纹让他的眼睛有些酸涩。
明明只是一个梦,却像是真实经历过一般。
到底是哪里不同了呢?霍凛冬不禁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所有的交集似乎是从圆明大师的批命开始的,因为有了圆明大师的那番话,所以就有了舅母去江家说亲这件事,也有了他听闻这件事后,第一次主动逗弄那个总是被落在河塘边上的小姑娘的这件事。
不、也不对。
霍凛冬在心里告诉自己,还是不一样的。
明明长着一样的脸,可梦里的那个江芜并不会给他想要靠近的冲动,可霍凛冬至今还记得现实生活中,他的眼神和阿芜交汇时的那种悸动。
就好像是本命的吸引一样,她就是自己失落的另一半。
“呜,疼——”
阿芜睡的迷迷糊糊的,就被身边的人紧紧缠住,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她闭着眼睛呓语了一声,扭动着身体从霍凛冬怀里挣脱出来,然后在床上打了个滚,翻到最里侧的位置,抱着被她顺带着卷过来的那一床被子,再次沉沉睡去。
“小没良心的。”
霍凛冬看着那个卷光了被子的小丫头说道。
他算是明白以前阿芜总是抱着他睡的原因了,郡公府的一切用度都是上品,床褥被子自然也不例外,床板上铺着厚厚的床褥,远比乡下的床软和多了,加上他喝了刘院正为他拟定的滋补身体的汤药,每天又勤于锻炼,早已经脱去之前削瘦的身型。
因此阿芜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再抱着他,毕竟抱着睡觉难免压到手脚,时间长了肯定是不舒服的,当察觉到不需要用自己软和的身体给霍凛冬当垫子后,江芜就愉快地放开了,每夜睡觉都喜欢在这宽敞的,铺着丝绸被褥的床上打滚。
霍凛冬还是想念乡下那段时光的软玉温香,他决定了,今天晚上就让伺候的下人把床垫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