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恐怕不行,警察都已经来了,而且人家连律师都请好了。”
早在校长回来之前,徐定军就弄清楚了早上发生的事,他不能说秋芜的举动完全正确,可董蕾蕾这种无事生非的行为确实应该受点处罚了。
“怎么就不行了,你是她班主任,再说了,不就是同学之间说点闲话吗,至于上纲上线到这个程度吗,那个女生气量也太小了一些。”
校长气的直拍桌子。
“对不起了校长,我还真的没办法和我的学生这样说话,要不,您请?”
徐定军还是拒绝,他不怕校长拿工作威胁他,出去打听打听,他徐定军可是特级教师,他教出来的全省奥数冠军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个了,当了三十多年的班主任,也不是没教出过高考状元,这几年私立学校一直高薪挖他,可是他对三中有感情,一直没有答应,校长要是今天因为这件事给他小鞋穿,他分分钟就能给自己找好下家。
再说了,他也快到退休年龄了,犯不着为了一份工作做出违背本心的事。
“有些话不是往我们的心窝戳刀子,我们作为外人凭什么替人家做决定。”
徐定军看校长似乎还有些不满,又追加了一句:“毕竟出事的两个都是我的学生,要不校长就扣我这个季度的奖金吧,就当我看管不力。”
“行了,你赶紧出去吧。”
校长决定还是自己出手,要不然,他得被徐定军气死。
正当校长准备好要找秋家人的时候,手机响了,电话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校长的脸色变了又变,终究还是没有插手这件事。
——
“挨千刀的,亏我还那么同情她呢,结果她生的野种居然把我女儿给告了,果然是强奸犯的种,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将来早晚都是吃牢饭的命,她人呢,看老娘不打死她。”
董蕾蕾不愧是戚梅芳教出来的孩子,自私自利的性子简直一模一样,好在警方将秋芜和董蕾蕾分开问话,要不然,戚梅芳都能把秋芜的脸给抓花了。
“我的当事人将来会不会坐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威胁恐吓以及污蔑等数项罪行,我的当事人还是未成年人,你的行为显然已经到达了刑事范畴。”
姜宝贝请的律师当然不是吃素的,短短几句话就抓住了戚梅芳的话柄。
“看来我们这一次要控告的,不止董蕾蕾一人。”
那位精明强悍的女律师看向一旁的警察,不管法官怎么判,反正姜家有钱,可以和戚梅芳母女打持久战,打不死她们,也要耗死她们。
戚梅芳愣住了,她不知道自己就发泄了那么几句话,怎么就成被告了。
“呜呜呜——”
董蕾蕾又哭了,她的嗓子也都快哭哑了,看到她妈的战斗力在律师面前这么不堪一击,董蕾蕾整个人都是绝望的。
——
另一边,秋霞也匆匆赶到了学校,从警察口中听到了事情的始末。
“你不用担心了,那个男人不会来纠缠我们的,这是我今天查到的新闻。”
阿芜将手机递到母亲秋霞的面前。
这是一份黔江省南安市的一份县级新闻,新闻报道上写着,一个曾以强奸罪服刑15年的恶霸出狱后在曾经狱友的怂恿下重新开办地下赌场,不久前因举报被警方查获。
因为赌资巨大,参与开办赌场的几人再一次入狱服刑,其中杨某因在狱中和人发生口角,推搡间意外撞到墙壁,抢救无效死亡。
新闻上还放了一张杨某眼部马赛克的照片,结合新闻上的背景,秋霞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杨坤死了!
这是秋霞曾经做梦都想要看到的,现在梦想成真了。
杨坤死了,她再也不用担心对方找上来了。
“原来我是那样的人的孩子,原来妈妈曾经受过那样的委屈,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妈妈不喜欢我,我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可妈妈总是不能像别人的妈妈那样抱抱我,亲亲我,我以为是我不够好,原来是因为我的出生同样也象征着妈妈的屈辱。”
“我确实不应该被喜欢的,这十六年,妈妈应该很为难吧,一边是讨厌的人强迫自己生的孩子,一边又因为责任,不得不将我养育成人,怪不得妈妈总说,等我毕业就好了,那是因为等我毕业后,妈妈就不用再强迫自己和我同住一个屋檐下了吧,因为那时候妈妈的责任结束了。”
“那是不是,到了那一天,我就没有妈妈了?”
房间里只有秋芜和秋霞两个人,警察已经出去了,她能够肆无忌惮地说很多话。
“可是我真的好爱妈妈啊,为什么我会有那样一个父亲呢?为什么十六年前妈妈要带着我离开,或许就让我死在那一年,妈妈不会那么痛苦,我也不用这样煎熬了。”
阿芜的脑海里不断闪现着“秋芜”的一生,这些是她替“秋芜”说的。
“现在好了,我知道自己到底是多么不讨喜的存在了,以前总是缠着妈妈我感到十分抱歉,以后不会了,不用再勉强自己照顾我,妈妈也可以解脱了。”
秋芜抹了抹眼泪,深深看了眼一旁同样泣不成声的母亲,转身准备离开。
“没有后悔过!”
秋霞的声音沙哑的厉害,她背对着秋芜开口。
“十六年前带你离开那里,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秋霞的身体不断颤抖着,她隐藏的所有秘密彻底被揭开了,有惶恐,有羞耻,可也让她感觉到了解脱。
这还是第一次,她和女儿这样坦诚地诉说心事。
“我很爱你,我是那样的喜欢你。”
秋霞说完这句话,无力地蹲下身,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大声哭泣,可是对不起,她似乎还是没办法做一个好母亲。
门外,姜宝贝早就已经贴着墙壁,强压着哭泣声,几乎难过到晕厥。
四十年的坚持,听到那句不曾后悔,那句我很爱你的时候,所有的痛苦,似乎都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原来她的四十年也不是那么可笑,原来,她也是被爱的孩子。
第67章 重返十六岁22
这天晚上,姜宝贝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她车祸之后发生的事。
是的,车祸,她记起来了,自己并不是莫名其妙回到了十六岁那年,而是在一场为了挽回早就破灭的婚姻的路上发生的车祸,回到了十六岁。
她这短暂的四十年除了事业,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家庭,婚姻、人际关系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尤其是婚姻,没有恋爱,没有激情,更像是两个恰好到了结婚年龄,也恰好在工作上势均力敌的人的搭伙过日,比起夫妻,他们更像是一座房子的同居客。
但是对于婚姻,“秋芜”无疑是看重的。
在婚变之前,“秋芜”曾频繁的因为孩子的问题和丈夫发生争执,实际上这个矛盾并不是这一年才出现的,从“秋芜”过完三十五岁生日,开始正式步入高龄产妇的年限时,有关于要孩子的这件事就成为夫妻俩之间最主要的矛盾。
“秋芜”并不反对生孩子,可一来那时候正是她升职的关键时期,二来她本人并没有做好要孩子的准备,因为年轻时的很多经历,都让“秋芜”怀疑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好母亲,能不能给予孩子足够的时间、足够的照顾、足够的关爱。
在这种纠结的态度下,夫妻俩人时常不欢而散。
最终这段婚姻以男方提出离婚告终,他想要娶一个愿意给他生孩子的女人,生活重心放在家庭上的女人。
“秋芜”和丈夫结婚八年,这段起源并不是爱情的感情,同样在她心里占据了不少比重,她明白,这段婚姻走到尽头更多的问题在于她,因为在婚姻开始之前,她并未和那个男人好好聊过关于孩子的话题,以至于对方觉得她愿意生,愿意为了家庭牺牲工作。
可理解归理解,当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得到离婚的通知时,还是想要为这段婚姻尽一份努力。
姜宝贝的梦境正好是从车祸发生后开始的。
“秋芜”死了,死在了那场车祸中,医院通知了她手机通讯录里的家人朋友。
提出离婚的丈夫只是匆匆出现了两面,然后将一切琐事拜托给了“秋芜”的母亲和继父,因为他的秘书已经怀孕五个月了,检查出来,是个男孩,对方急着离婚就是为了给心爱的小娇妻和即将出世的孩子一个名分。
“秋芜”在梦境里看到了那个女人,娇柔美丽,菟丝花一样的姿态是她所没有的。
那个女人爱撒娇,也爱发小脾气,因为她的不高兴,以至于那个男人只在她的丧礼上走了一个过场,就再未出现。
或许是过了最不能接受的阶段,即便意识到梦境可能是现实,自己的丈夫可能真的背叛了自己,姜宝贝都没有太过难受的情绪。
唯独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母亲秋霞的反应,在得知她车祸死亡的消息后,那个女人几乎崩溃。
“我没有想过会这样,我真的没有想过!”
“我对她说了很多过分的话,我从来没有给过她一个笑脸,可她是我的女儿啊,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可能不疼她呢。”
秋霞被丰成海抱着,几乎哭到晕厥,在晚上替“秋芜”守灵的时候,她将自己珍藏的宝贝一件件取了出来。
“这个泥人,是小芜在课外活动的时候捏的,老师让他们交五块钱,五块钱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可能就是一个小数字,可那时候我的包里加起来都不满一百块,下个月,我还得交三个月的房租钱,别说五块钱了,我都恨不得去卖血赚点钱回来。”
那个时候女儿要上学,为了给女儿办好户籍的问题,秋霞几年攒下来的一万多块钱全都用来疏通关系了,她把手头的每一分钱都算好了,谁知道餐厅倒闭,老板跑路,导致手头的钱凑不够,连下个月的房租都遇到了问题。
对于女儿讨要五块钱材料费,秋霞是心焦的,但她还是咬牙给了。
“白天房东来催租金,晚上小芜就拿着陶人回来,我知道错不在她,可我还是没办法给她一个笑脸。”
最后秋霞真的去卖血了,因为卖血的六百块钱,母女俩度过了那个关卡,再之后,秋霞就找到了烧烤店的工作,母女俩的生活才再次步入正轨。
“这条手链,是她在我生日的时候买的,花了一块钱,可那时候我们多穷啊,她哪来的钱买手链呢?我质问她,她告诉我钱是她捡来的,可用了捡来的钱,和偷有什么区别?”
秋霞的心都碎了,那时候她想到了孩子的生父,那个坑蒙拐骗无恶不作的男人。
“我口不择言,骂了她一句贼骨头,那时候她才几岁啊,她只是捡到了一块钱,想要在我生日那天给我买一件小首饰,我居然骂了她贼骨头,骂完她我就后悔了,可我拉不下脸道歉,只能拿着钱去了那天她捡到钱的地方,看看有没有人回来找钱。”
“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妈妈,当初我既然决定带着她一块逃出来了,为什么就不能待她更好一点呢,我明明知道的,她有多乖,是个多么懂事又孝顺的孩子。”
秋霞哭得声嘶力竭,“她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不疼她呢。”
絮絮叨叨,翻来覆去的,秋霞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别哭了,小芜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会知道的。”
丰成海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崩溃的女人。
“她不知道,她一定是怨我恨我的,她那么努力的想要讨好我,可我却从来都没有给过她希望,她一定是恨我的,到死,她都在恨着我。”
“小芜真的很孝顺的,她怕我和你结婚后一直花你的钱不好,考上大学后就兼职挣钱,那些年我打给她的生活费和学费她一点都没有动,别的孩子在那个年纪都在享受生活,要么购物,要么旅游,可小芜什么都没有,从小到大,她就没有享受过,跟着我,她一直都在受苦,一直都在受委屈。”
秋霞后悔了,如果她能够放下心结,对女儿好一点,秋芜会不会不会远嫁,会不会找一份离家近一点的工作,会不会就没有这样的意外发生了。
“工作后,她每个月都给我打钱,可我怎么能要她的钱呢,她给我打的每一笔钱,我都给她攒着,等到她快要结婚了,把钱还给她,我知道我又伤了那个孩子的心,所以她再也不愿意见我……”
从秋霞的口中,丰成海才知道原来母女之间还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可看着现在几近崩溃的秋霞,他能怪她吗?这些年,秋霞又何曾好过?
怪只怪造成这一切发生的始作俑者,如果当年秋霞嫁给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她该多疼自己的孩子啊。
梦境里,在“秋芜”的丧事之后一段时间,秋霞似乎渐渐走出去了,至少外人以为她走出去了。
她和丰成海收拾好“秋芜”的私人物品,以及按法定继承顺序该由秋霞继承的那一部分遗产回到了宁市。
丰成海的年纪比秋霞大了七岁,秋霞六十五岁的时候,丰成海去世了,她的身体也从那个时候开始出现变化。
阿尔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症,秋霞出现了记忆里衰退,失认、失用等症状,那时候继子丰瑞等孙子刚出生,脱不开手照顾继母,就将她送进了养老院,不过那家养老院是丰瑞精挑细选考察过的,费用虽然高了些,员工十分耐心负责,养老院里还有许多像秋霞一样的老年痴呆患者,对于照顾这一类的老人很有经验。
住在养老院里的秋霞总是哭闹着要找饼干盒子,那似乎是对她很重要的东西,养老院的工作人员找了各种类型的盒子给她,终于在换到老式丹麦曲奇的饼干盒时,秋霞难得安静了一会儿,可当她打开盒子,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时,又会再次哭闹。
总的来说,秋霞的晚年没有受太多的罪,在生活上,她被照顾的很好。
姜宝贝的梦境在母亲死后结束,醒来时,眼泪早已湿透了枕套,渗入枕芯。
——
“我忽然发现,我最幸运的不是回到了十六岁,而是回到了这一年,遇到了十六岁的你。”
梦醒后的姜宝贝找到手机通讯录里的秋芜,发了这样一条讯息。
谢谢十六岁尚且执拗天真的自己,让她明白她值得被爱,实际上,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也一直被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