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而已变化这么大,六芳只能和林母一样,把这归结于林锦绣在高家受了大罪,整个人都不太正常了,于是不怎么敢刺激她。
水银把握别人的心理向来很准,有意让她们误会,同时在生活方方面面做出一部分改变,让她们迅速接受这个和从前不同的林锦绣。
林父是接受最良好的一个,见到女儿的改变,他还笑着夸她:“这不是比以前更好看了吗,很不错,女孩子家是要穿鲜亮好看点,你以前比你娘穿的还老气。”
这对夫妻,包括高家上下,都认定林锦绣的改变,都是为了讨好高嘉良,只有高嘉良一个人不相信。
高嘉良从林锦绣进门就离开家一直没回去,住在学校附近一个同学家,忙于学校一个青年社团活动,他们一群人准备办一个青年报纸。高老爷让人过来喊了他几次,高嘉良都打定主意不回去。
五小姐高嘉云打听到三哥在哪,悄悄过来找他。
“她为了我特地去把小脚都改了?”高嘉良听到高嘉云这么说,整个人就是大写的不相信。
他可还记得自己之前去见到林锦绣的时候,对方说了些什么,那对他不屑一顾的姿态,和一言不合砸东西的暴躁脾气,为了他?高嘉良摆手:“算了吧,她为了谁都不可能为了我。”
高嘉云围着他团团转,“哎呀三哥,你相信我啊,我可是亲耳听见林家人这么说的,她一个比你大三岁的老女人,嫁给你这样一个有学问有长相的英俊大才子,肯定心里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她的语气既骄傲又得意,还带着对林锦绣的不屑,“你别看她姿态摆得高,见你一直不回去,不还是急了,巴巴地连小脚都能不要,就为了讨你欢心。如果不是为了你,她还能为什么呀,你根本就不懂女孩子的心。”
高嘉良有些被她说服了,怀疑道:“是吗?”
高嘉云:“当然啊!三哥我跟你说,你可不能被她这么笼络了,她愿意为你解小脚又怎么样,连学都没上过,跟三哥你没有共同语言,你们是不会幸福的!你不能屈服,一定要抗争到底!”
高嘉良:“我知道,我们本来就不合适,我想要的是一个和我有共同理想,知道我的抱负,能陪我一起进步的新女性,不是她那种女人。”
“咦——”高嘉云忽然拖长了声音,揶揄道:“三哥,你那位神秘的心上人究竟是谁啊,还不肯告诉我——”
高嘉良无意间抬眼看到门口走进来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年轻女学生,立即用脚踢了踢高嘉云示意她闭嘴,脸上迅速扬起一个笑容:“安枝同学,你怎么过来了?”
这位叫做安枝的女学生长相白皙秀丽,气质文静,抱着一叠整齐的纸缓缓走来,“我是来送稿件的。”
高嘉良立即上前接过,“哦,这样,真是辛苦你了。”
安枝:“不辛苦,我们是一个社团的同学,也是朋友,都该为报社付出心血,我做的远不及你多。”
高嘉良立即说:“怎么会,你写的稿子我也看了,写的很好,我准备放在第一期出。”
安枝这才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什么名气,这样好吗?”
高嘉良:“当然好,你的文字发人深省,我看了都有触动。”
高嘉云看他们两人说话,突然发出噗嗤窃笑。凑上去打量安枝,“哥,这位是谁啊,你怎么不给我介绍。”
“不许捣乱!”高嘉良示意她赶紧走,高嘉云故意装作没听见,安枝则落落大方朝她伸出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安枝,高嘉良的同学。”
“安枝姐姐你好!”高嘉云和她握了手,朝三哥挤眉弄眼,“我一看安枝姐姐就喜欢,我觉得啊安枝姐姐跟我三哥特别配,男才女貌……”
高嘉良羞恼地打断她:“不要再胡说了,你给我回家去,不许再来了!”
把高嘉云赶跑,高嘉良颇为懊恼地解释:“她一向口无遮拦,喜欢开玩笑,你别和她计较。”
安枝摇头,“我当然不会因为这种玩笑话和她生气。”她顿了顿,“其实,我听说了你家里的事。”
高嘉良连忙解释:“这个,我是不愿意的,家里给我定的亲,我也不喜欢,我只想和喜欢的人因为共同的理想走在一起。”
安枝抿了抿嘴,低声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我觉得你做得对,你有抗争的勇气,我觉得你很勇敢。”
高嘉良闻言,喜上眉梢,两人对视一眼,纷纷红着脸转过头去。
送走安枝,高嘉良再度坚定了自己抗争这场封建婚姻的决心。
高老爷几次催他不回家,也发了狠,直接让人找上门来,把人给押了回去。
“你多久没回来了?你是不准备要我这个爹了,还是永远不准备再回高家了?!”高老爷发起怒来,手里拿着藤鞭准备动手。
高嘉良梗着脖子,就是不说话。
高老爷:“你去林家,给我好好道歉,把你媳妇接回来。”
高嘉良犟道:“我没有媳妇!”
高老爷狠狠往他身上抽了一鞭子,“你还敢这么说!”
抽了两下,大太太扑上去挡,“别打了,嘉良就是这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好跟他说就是了,何必要打他!”
高老爷一把丢下藤鞭,“就是你把他惯得。”
转头指着高嘉良:“你要是一天不去林家道歉接人,你就待在家里一天不能出去!”
“凭什么!”高嘉良激动起来,“你不能限制我的人生自由,我有权利离开!”
见高老爷又要动手,大太太一把抱住高嘉良头脸,“不许打我儿子了!”
大太太护着,又有五小姐跑过来凑热闹,哭着喊着她爹向着外人不疼她哥,闹腾了大半日。
最后,高嘉良还是被逼去林家。他可以忍受被父亲打,却不能看爹娘为了自己吵架,不能看他娘为了自己抹眼泪,他感觉自己心中的理想和残酷的现实发生碰撞,让他亲人爱人难两全。
前往林家的路上,他心中愤懑痛苦,怨恨起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林锦绣。如果不是她闹着回家,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板着一张脸到了林家,拜见过林父林母,被带到林锦绣的院子,见到了正在那悠闲看书喝茶的女人。
和他凄惨的情形比起来,她的悠闲实在太过令他痛恨。
水银还在养着脚上的伤,见到他突然出现,仍旧稳稳坐在那,“你来干什么。”
高嘉良试图用眼神杀了她,语气极不情愿,“来接你回去。”
水银:“不用了,你自己回去吧。”在林家过的清静自在,她现在不太想回高家。
高嘉良瞬间压不住怒火,大声质问道:“我都来了,你还想怎么样?!我警告你,适可而止!”
水银也不惯他这脾气,她从来都是别人对她什么态度,她就对人什么态度,反手抓起手边的瓷杯砸到高嘉良脚下,“学不会好好跟人说话就闭嘴,谁给你气受就向谁去撒气,别跑到我面前来大呼小叫。”
显然,这年轻人被他爹妈好一顿收拾,反抗不了家长强权,只好把气撒在她这个“软柿子”身上。他未必不知道谁才是源头,只是孝字压在头顶他不敢动,只好转头对付他能对付的。
高嘉良捏紧拳头,“你做出这样子给谁看?闹这一出回家,你不就是想让我道歉来接你吗?”
“但是我告诉你,不管你玩多少花样,我都不会喜欢你,还有你的脚,就算你做这种事,我也永远不会在乎你怎么样。”
水银笑了一声,“醒醒,大白天的做什么梦,你哪来的信心觉得我是为了你?我一共就见过你两次,次次朝着我喷口水,像个喷水壶,自作多情也要有个限度。”
高嘉良给她臊的面红耳赤哑口无言,又羞耻又恼怒,狼狈离开了林家。他没有再回高家,索性在一个同学家躲起来。
他再也不会去见那个可恶的林锦绣!
第29章 小脚五
水银和高嘉良一场吵架, 只有六芳在一旁看了全程,她看得是目瞪口呆, 第一次知道原来大小姐还会发脾气。
原来的大小姐,脾气好的就像个菩萨, 六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听错了。
林父林母听说林锦绣和高嘉良这对新婚夫妻不欢而散,也没有多问什么, 只林母私下里悄悄来嘱咐水银, “下次他再来接你, 你就跟他回去吧,也不能一直使小性子, 知道吗。”
“你们到底是夫妻, 他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要学会包容他。”
水银一派温婉大方:“他没什么做得不对的, 我都理解。”
水银这句话确实出自真心。说到底, 高嘉良只是想顺从自己的心意生活, 水银自己也是这样,只是他们立场不同, 在追求自由生活的同时难免会产生矛盾,进而侵害到对方的自由和权益。
理解归理解,高嘉良把她当仇敌, 水银当然也不会跟他客气, 自己过得开心和让别人过得顺心, 显然是前者更重要。
她在林家住了一个月, 因为照顾得好, 老大夫的医术也好,脚上的伤愈合得很快,能被六芳扶着走两步了。
这一日,林家上下忽然热闹起来,六芳去前面看了,回来告诉她:“是二小姐回来了!”
林家二小姐林绮罗,大婚当日逃婚,林家父母临时让林锦绣代嫁,又让人四处去寻找林绮罗,生怕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遇到什么危险。
这些时日水银在林家,她那些改变之所以没有引起父母的太大注意,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对夫妻每天都在担心孤身在外的二女儿。
如今林绮罗终于平安归来,林父林母抱着她又是哭又是骂,特别是林母,骂过之后就搂着孩子一迭声询问她在外面一个人是怎么过的,有没有瘦有没有吃苦。
林绮罗从小胆子大,这段时间是藏到自己同学家里去了——在这一点上,这位林绮罗小姐和她原来的订婚对象高嘉良少爷,还挺有夫妻默契。
在她那个同学家里呆了几天,她们又一起结伴出去玩,林绮罗简直乐不思蜀,要不是怕回来晚了真的要挨打,她可能还不想回来。
水银很快就见到了这位妹妹。
“姐,你怎么回来了啊,高家怎么样?”林绮罗大大咧咧地往她旁边一坐。
水银瞧她一眼:“不怎么样。”
林绮罗吐了吐舌头,仔细打量她,忽然说:“哎,姐,我怎么觉得你变漂亮了?你以前不是完全不肯剪头发的吗?”抽抽鼻子,又惊奇道:“你也不用那个头油香粉了?我早跟你说别用那些东西了,你身上那味道,总让我觉得你是祖母那一辈人。”
“姐你这眉毛画的好看,你教教我呗。”
她是完全不知道见外,在屋子里溜达一圈,拉开她的衣柜和鞋柜看,“哇,姐你还买了皮鞋啊。”
“这双好看,你脚不是还没好吗?反正现在也穿不了这鞋,这双送给我好不好?”林绮罗提着一双崭新的皮鞋跑过来,在自己脚上比划,还拉着身上裙子转个圈:“你看,这双鞋和我身上这条裙子是不是很般配?”
说罢坐下来就准备换上。
水银拿起桌边靠着的拐杖,轻巧一挑,把鞋子挑了出去,不紧不慢说了句:“不行,你要是想穿,自己去买。”
林绮罗不太高兴,“我和几个同学去了云城玩,零花钱这阵子在外面都花完了,现在没钱,爸妈还跟我生气呢,暂时不肯给我零花钱了。你可是我亲姐,一双鞋而已,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水银似笑非笑地摆弄着手里的拐杖。
林绮罗突然啊一声,有些懊恼地摸了摸头发,“我说姐,你该不会是因为我逃婚的事还在生我气吧?”
“我也是没办法啊!这不能怪我!”林绮罗露出一张苦脸,抓着水银的袖子摇晃撒娇:“你不知道,我之前去高家,看到那个大太太,她简直就是另一个祖母嘛!”
她皱起脸,学着大太太那样板起脸,“她就这样跟我说话的,你是没看到她看我那眼神有多不满意,我要是真嫁到她们家,肯定要被她欺负。但是姐你跟我就不一样了,你不是在祖母身边长大吗,你肯定习惯这种婆婆,你们一定能相处好的。”
“反正我不想嫁,姐你的婚事又没着落,父母整天担心,我们换一下,不是皆大欢喜吗!”林绮罗沾沾自得,觉得自己做了件大好事。
她是真心觉得自己做的很对,所以来见她这个替妹出嫁的姐姐时,仍能满身轻松。
她身上有一种和高嘉良特别相像的天真,那是只有童年幸福,被人宠爱着长大,尚未遇见过挫折才会有的天真。
水银从未有过,或许这就是她看这两人怎么都喜欢不起来的原因。她身上那个没用的系统让她能看见其他人的一生。
像是现在在她面前这个天真的妹妹,后来因为爱上一个不爱她的男人,黯然神伤,当她经历了一场彻底失败的婚姻之后,才真正懂事了,明白了自己年少时带给姐姐的究竟是什么。后来,她在家中自杀,结束了尚且年轻的生命。
“林绮罗。”水银用拐杖点了点地面,语气平静,“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你不想嫁到高家,我同样是不想的。”
林锦绣是不愿意的,但她自己的意愿从不重要,她只知道怎么去爱别人,却不知道怎样去爱自己。
林绮罗愣住了,她记忆中的姐姐总是温和的,从不对她说一句重话。
手足无措一阵,她忍不住小声问:“可是、可是如果你不愿意,为什么你不跟我一样跑了算了?”
史上那位晋惠帝曾问:“何不食肉糜?”
何不食肉糜?
恐怕站在岸边的人,是不会了解陷入沼泽的人为什么不上岸的。水银曾深陷沼泽,所以她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依靠自己上岸,但原本就生在岸边的人不明白。
林绮罗从林锦绣处离开,越想越委屈,哭着去找林母,“娘,姐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林母给她擦眼泪:“你姐不是最疼你了吗,怎么会跟你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