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嘉乐还想说话,被水银一手扒拉到身后,“偏房被我拆了,做了个温室放我养的花。”
说着她眯了下眼睛,露出个十足坏蛋反派的不怀好意笑容,“而且,你竟然放心把安枝放到我一起,你就不怕我对她做点什么?”
高嘉良瞬间警惕起来,“你!你还敢在我家胡来吗?!”
水银微笑:“你觉得我不敢还是不会?”
高嘉良:“……”他忍气吞声,揽着安枝转到高嘉云那边。
“嘉云,能不能让你安枝姐姐和你挤一挤睡一晚?”
高嘉云连忙答应了下来,挽着安枝去她的房间里。
水银见事情解决,拢了拢披风走出去,高嘉乐跟着她出门,两人快走回院子那边时,被后面赶上来的高嘉良给喊住。
“嘉乐,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正好,我也有话想和三哥说。”
兄弟两走了,水银仍然是往自己屋子里去。气风灯在门口微微晃动,细碎雪花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抱影给她端了热水,水银坐在架子床边浸泡脚,她到现在仍然是要用药泡脚,可以缓解疲劳,帮助疏通经络。
架子床边的立灯光还算明亮,她就在灯下看一本外文书,是高嘉乐请她帮忙翻译的其中一本。
讲的是宇宙起源,很多胡诌的内容,对比后世研究得出的结论,有很多谬误,但这不妨碍她看下去,毕竟整个人类文明就是建立在想象和错误上的,它的发展就是探寻某一种意识正确的方向。
她觉得舒缓安静,就好像在原本的世界里,她也常常在夜里下班后,一个人这样坐在灯下看一本不知道讲什么内容的书,或者做一点有些无聊的事情。当人需要为生存奉献出大部分时间的时候,就知道这种独属于自己的私人时间有多么珍贵了。
这一夜大概好几个人都睡得不太好,水银一早起来发现他们脸上都挂着黑眼圈。
高嘉良早早带着安枝离开了,避免了接下去的尴尬,水银发现顶着一双黑眼圈的年轻人高嘉良弟弟,用一种跃跃欲试,又强制压抑,但克制不住双眼闪亮的眼神时不时叮她一下。
水银:“……”年轻人就是好懂,差不多能猜到他昨晚上和他哥说什么了。
虽然她能宽容地对待年轻人无望的暗恋,但如果他要换成热情的追求,她恐怕还是要拒绝。
新年过后,高家那位沉默寡言的二少爷出门去处理店铺的事,他们有一批货在南边进过来,路上因为遇上大雪搁置了,二少爷要带着人过去提货。
结果没过几天,传来噩耗,高二少爷死了,他们遇上了A省流窜的一股逃兵,不知道是哪一方的逃兵,说是逃兵,其实和土匪也差不多。除了高二少爷,还有一个掌柜两个伙计也被杀,只有另外两个伙计逃回来,货物也没了。
高家上下都沉入了阴云中。大少爷不经事,三少爷为了他的理想奋斗,家中的事并不管,以往管事的二少爷一死,如今刚满二十的四少爷高嘉乐不得不背起这个家的担子。
他带人去接回了二哥的尸体,整个人好像一夕就长大了。高二少爷的葬礼,高家铺子里的事,他都在学着处理,还要安慰悲痛的亲人。
然而高二少爷意外死亡带来的阴影还没结束,就发生了更糟糕的事情。战火蔓延到了平城,水银待在高家,都听到了外面远远传来的枪声。
这和系统给她看的剧情不一样,按照系统给的剧情,平城大乱应该是差不多三年后的事情,而不是现在。
水银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逃到平城的是从前的保皇党,他们想拥立末帝的一个侄子,如今那位正躲在平城。这些保皇党在平城行事猖狂,打死了好几个在街上游行的学生,办了报纸曾公然反对他们复辟的高嘉良也成了他们要处理的人之一。
高老爷就算和高嘉良这个三儿子生气,可经历了二儿子的死,他已经经受不住再一个儿子出事了。
“嘉乐,你亲自去,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你三哥带回来,他现在住在外面不安全。”
高嘉乐穿着大衣准备出门,意外地在门外看到水银。
“三嫂,你怎么站在这,外面风大,快回屋里去吧。”
水银同样穿了身大衣,小半张脸埋在围巾里,“我跟你一起去,走吧。”
第37章 小脚十三
自从二少爷出事, 高嘉乐肩上的担子重了很多, 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尽情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每日都在忙碌。
两人有好几天没好好说过话, 高嘉乐忍不住凝视了水银好一会儿。坐上车后, 高嘉乐注意到她的手被寒风吹的有些发红。默默脱下自己的手套塞给她,“手冷的话, 戴上手套吧。”
水银确实觉得手很冷。她可能是因为脚的原因,脚上血气不通, 自从开始降温下雪, 手脚都热不起来,特别是这种天气出门, 实在难受。
接过手套戴上,残留的温度让她感觉好受了一些。
“三嫂……不是冬日之后就不怎么出门吗, 怎么今天要一起去?”高嘉乐本来不想问这个问题, 因为这听起来有些不合时宜的酸, 显得他很不成熟,他并不想在她面前显露出这一面。
可是不问出来又憋得难受, 一不注意还是问出来了,但他好歹忍下了另外一句“你是为三哥去的吗”。
虽然三嫂好像对三哥并没有感情, 但毕竟名义上是夫妻, 她是否也在意这一点, 才会在这种知道三哥可能很危险的情况下, 主动要求和他一起去劝三哥回家?
水银不用看都猜得到小年轻在想些什么, 她说道:“听说外面形势严峻, 想出来看看。”
她这话好像什么都没说,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高嘉乐不让自己再问下去,专心看着外面的街景。
街上萧条了很多,偶尔有人都是行色匆匆,往常能看到发传单的学生们没有了,连街边的店铺都关了很多,有开着的店铺,也大多只是开着一扇门或是一条缝隙。
“听说前两天那些人在城北珍玩街寻人,打砸了好几个店铺,把里面的珍宝古玩洗劫一空,所以现在很多人都不敢开店。”高嘉乐解释了一句。
他口中的那些人,就是所谓保皇党乱兵,他们看不到希望,又没有靠谱的人带领,如今已经有些疯魔,毫无头脑地在平城到处作乱,自取灭亡。
车子开到井大胡同,快到高嘉良他们那个小报社的时候,街上的人忽然多了起来,很多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神色惶惶跑过来,不远处还响起一阵枪声。
高嘉乐迅速将车子停在路边,下车前快速叮嘱水银:“你就在这坐着,不要下车,我去看看前面是什么情况。”
他拦住一个跑过来的学生,“同学,前面发生了什么?”
那人惊魂未定,整个人都在哆嗦,“打起来了,杀人了,那边死人了!”
高嘉乐更焦急,“什么死人了,同学你说清楚一点。”
“我们、秘密集会,高社长说,我们要团结起来抵抗外敌,那些人突然就冲进来了,他们有枪……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是有人举报了,他们随便杀人……”
从这学生语无伦次的话中听出自己三哥如今恐怕正处于危险中心,生死不明,高嘉乐的心都揪起来了。虽然他们兄弟有不愉快,可那毕竟是他亲哥哥,他不可能坐视对方陷入危险。
他毫不犹豫逆着人流跑向枪声最密集的地方,情况比他想象中要好,拿着枪的乱兵不多,大多还被人群分散。途中他又遇上一个女学生,告诉他高社长伤了一只手,还在那边维持秩序。
高嘉乐匆匆过去,听到枪声的同时,还听到三哥坚定洪亮的大喊,他正在号召大家不要害怕。
“不要被自己的畏惧打倒!哪怕死亡也不能磨灭我们坚定的意志,身体是会腐朽的,精神永远不会!”
高嘉乐看见了三哥,他脸色煞白地捂着自己一只胳膊,胳膊上鲜血直流。
人群特别混乱,有人害怕地跑走,有些人还留在原地,群情激奋地大声谴责那些乱兵,拿起武器和他们打起来。当有人被枪打倒在地,引起的除了害怕还有更加激烈的反抗情绪。
人们互相推搡,高嘉乐无法接近,眼看着三哥竟然爬到高处台子想要指挥众人,毫不顾忌自己会被枪打中,高嘉乐更是心急,拨开人潮往里挤去。
他一心只担忧着台上变成靶子的三哥,丝毫没注意到身边的危险,忽然间,他感觉整个人被用力往旁边一拉。
砰一声枪响炸开在他脚下,如果刚才没有被人拉着躲开,他可能现在已经中枪了。不知道是谁开的枪,可能是流弹。
高嘉乐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心悸后怕,扭头看去,他这才发现刚才那个把他拉开的人竟然是水银。
他一下子更加紧张焦急起来,声音又快又急:“你过来干什么,这边很乱,很危险,你先回车上躲着!”
人群这个时候忽然涌动起来,中心处爆发出激烈的尖叫和怒吼,高嘉乐担心是三哥出了事,没有办法放下不管,又不敢让三嫂一个人在这种人潮里走散,只好紧紧拉着她的手往一侧艰难挤去。
他反手抽出腰间一把枪,安慰一声不吭的水银,“你别怕,我有枪防身,没事的。”
这是他小舅舅送他的,他虽然知道该怎么开枪,但之前根本用不上,所以这枪一直是个摆设,他拿在手上纯属壮胆,真对上人敢不敢开枪还不一定。
两人真就这么倒霉,在混乱中遇到了一个乱开枪的疯子,那人举着枪超人群里打,看着众人害怕的模样哈哈大笑。
高嘉乐不小心和他对视,看见对方脸上残忍的笑意,下意识举起了枪,却怎么都按不下去。
那是活生生的人,他从没杀过人!高嘉乐的枪口几乎是在抬起的瞬间又不自觉微微垂下去。
对方可没有他这么多的顾虑与犹豫,抬起枪就要射。
千钧一发之际,高嘉乐感觉自己身后的三嫂抬手握住了他的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下了手套,冰冷的手指按在他手上,稳稳地、毫不犹豫地迅速扣动了扳机。
他们对面那个人头上爆出一簇血花倒了下去。
高嘉乐几乎没能反应过来,就感觉手上的枪被人夺了。
“过来。”
他听到了三嫂过来后的第一句话,她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又很冷,像是这地上还未化尽的雪。
他们又遇到了一个抬着枪的乱兵,这回对方并没有看到他们,背对着他们正准备射击台上一个挥舞着手臂的男学生。
高嘉乐看见三嫂抬手,手中的枪冰冷沉黑,握着枪的手却粉白柔软,这对比几乎有些惊心动魄,他都不知道那种震颤是从何而来。
乱兵应声而倒,飞溅出的鲜红洒在台下被众人踏成泥泞的残雪里。
水银踩过那染上红色的泥泞残雪,回头来看那个有点呆滞的年轻人:“不要发呆了,快过来。”
两人奇迹般地找到高嘉良,他受了伤,靠在台下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周围还围着几个激动的年轻人。
“三哥!”高嘉乐背着高嘉良,准备和人群一起离开。他们必须乘着混乱离开这里,不然等这里的动静引来更多乱兵,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高嘉良在高嘉乐背后挣扎,“嘉乐,放开我,我还不能走!”
高嘉乐走得艰难,衣服被他手臂上流下的血染红,“三哥,事态已经控制不住了,你不走,他们都不走,很快会有更多乱兵赶来,到时候把你们都堵在这里,会死很多人的!”
高嘉良:“不行,我们有这么多人,不能向他们屈服!”
水银走在旁边,闻言忽然伸手一把将高嘉良从高嘉乐背上给扯了下来,把他狠狠摔在路边。
高嘉良狼狈地倒在地上,倒在一具没了声息的尸体身上,他吓了一跳,身子歪倒,发出一声痛呼。
高嘉乐:“三哥!”
水银一把将枪重重抵在高嘉良脑袋上,“你要是想死我就给你一枪,免得你还要脑子不清楚连累别人。”
她的语气冷淡厌烦,“看到你背后这具尸体了吗,我们过来的时候看到十几具尸体,这些年轻人是你的同学还是你的学生?你把他们聚集起来,让他们坚持,这所谓的坚持就是让他们用血肉之躯面对那些枪口,做无畏的牺牲?”
“天真也该有个限度。”
高嘉良说不出话,他胳膊上的伤口在疼,枪砸在脑门,又那么冰冷。
……
三人回去高家时,最先迎出来的是安枝,她大着肚子满脸忧惧憔悴。看见一身血的高嘉良,惊叫一声泪眼婆娑地扑了过去。
原来高嘉良举办集会的时候就让人把安枝送回高家了,刚好在路上和高嘉乐他们错过。
高家一阵兵荒马乱,高嘉良被安置在高嘉乐的屋子里,高老爷大太太高嘉云他们都在屋里围着高嘉良,只有水银站在门外,她抱着胳膊,神情有些漠然地望着庭院里青灰色的瓦。
高嘉乐仍是那一身狼狈,身上沾血的衣服都没换,他拿着一件大衣走出来,默默披到了水银的身上。
水银回过神,点点头,拢着身上的衣服往前面院子走。
高嘉乐不由自主往前追了几步,想说点什么,却看见水银背对着他摆了摆手,他只好停下脚步。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
水银也有一段很长的时间觉得自己没用,但她如今早已过了那个阶段,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放下枪。这把枪高嘉乐忘记拿回去,她也忘记了。
枪放在桌上,水银忽然扯了扯嘴角。
还是要感谢那个曾抛弃了她的前前男友,毕竟这用枪也是他教的。
第38章 小脚十四
水银有过三任男友, 在她将近三十年的人生中,曾经的爱人、父母和朋友, 像是横亘在她人生道路上的荆棘丛,给她以痛苦磨砺。
她的父母亲人打碎了她所有的尊严, 让她生而痛苦;她曾经的爱人, 给她慰藉, 又推她进入更深的痛苦;她的朋友, 给她热闹, 再留她孤独。
人并不是生来坚强, 她也曾是个会哭会笑会闹的普通人,曾狼狈不堪,曾身陷囹圄,曾作茧自缚, 曾逃避一切……可是经历过的苦难,如同炼铁炉的熔浆,把原本的她烧毁,重新浇筑成现在这个模样。
人会变成什么样,和她生命中遇到的人们息息相关。水银厌恶自己的父母亲人,可她的生命里留着他们给她的印记和伤害,因为他们,她至今仍无法接受孕育生命。爱情的无疾而终, 则让她不再想去接受一段新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