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所在郊区，要走一大段空旷不见人影的路。
慕卿卿的公司和封晨回家不在一条路上，封晨说：“那你找个最近的地铁站把我放下吧。”
慕卿卿没跟她客套，点头道：“行。”
因为是下班高峰期，出行的人很多，狭窄的密封空间里有股潮湿的沉闷味道。
坐了七八站，封晨从地铁站出来，步行回家。
当初宋明月也是看中房子的地理位置好、离B.O近，出地铁站的正对面就是B.O公司的大厦。
七点多的光景，二十多层的大厦几乎是灯火通明，封晨驻足的时候还能看见窗户后走动的人影。
她忽然想起昨天宋明月问她有没有去过B.O公司，说他们公司内部的装修风格极其高大上。
每个时代都有新的力量崛起，又有陈旧的被淘汰，想当初封氏也有辉煌鼎盛的时候啊。
封晨望着那一扇扇方方正正的小窗，心中百味陈杂。
回到家，宋明月果然还在等她。
客厅里的空调无声运作，宋明月坐在落地灯旁的沙发上看一本图册，封晨走近才发现她看的是B.O的宣传手册。
运动消耗体力，封晨已经饥肠辘辘。
餐桌上堆着宋明月打包带回来的小吃，电饭煲里的黑米粥咕噜咕噜翻滚着气泡。
封晨站在餐厅中间环视了一圈，忽然觉得这间不到五十平方的小房子和封家比起来，更能带给她属于家的安全感。
有一个秘密一直憋在封晨心里。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为什么她会和宋明月做朋友。
因为她们这种被爱呵护着长大的女孩，总能把她心里那种缺失的不平衡感填补。
今天准时五点半下班，宋明月很是高兴，买了一大堆小吃打算庆祝一下。
封晨咬了口鳗鱼寿司，满足地发出一声赞叹。
然后她缓缓放下筷子，转向宋明月：“你今天好像忘了一件事情。”
宋明月坐过来，一边往嘴里喂了片橘子，一边问：“什么事？”
封晨欲言又止，看向宋明月的眼神里充满了愁苦。
宋明月被她看得心慌慌，推了她一把：“你别吓我了，快说！”
封晨道：“今天星期二，晚上有一节文学概念课。”
宋明月停止了咀嚼。
三秒之后，她抓起手机离开餐桌。
封晨提醒她：“现在已经七点二十八了。”
宋明月一屁股坐回凳子，发了好一会呆，才认命地搓了搓脸颊，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不逃课的大学是不完整的，我、我忘一次应该不要紧。”
封晨点点头：“没事的，下次有课我一定提前告诉你。”
她吃着寿司，漂亮的眼睛满足地眯了起来，忽然想到什么，她问：“你今天中午回来吃的吗？”
宋明月还陷在旷课的颓然心情中，有气无力道：“中午休息的时间太短了，我点的外卖。”
封晨搂了搂她的肩以示安慰：“别想这事了，现在实习期大家都很忙，老师也理解，不会做记录的。”
又说：“那我明天中午早点做饭，你回来就可以直接吃了。”
宋明月沉沉叹了口气。
封晨刚想再劝，没成想宋明月却说：“我想吃你昨天做的小炒肉，好好吃。哦对了，还有凉拌西兰花。”
封晨：……
看来是她多虑了。
吃完饭洗了澡，封晨回房间收拾东西。
当她打开今天背的小挎包时，发现会所的那张vip卡安安静静藏在夹层里。
她给穆卿卿发了三个问号。
姐妹俩心意相通，穆卿卿很快回道：“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卡你拿着吧，有空多去运动，你颈椎不好，别老坐着。别我说败家［嘘］，下次我再也不乱花钱了！”
因为陪慕卿卿玩了一整天耽搁了工作进度，封晨第二天仍旧在宋明月出门上班之后就起床去了图书馆。
阅读区里都是低头默默工作的人，大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书或者敲着电脑。
在这样的环境里，封晨的工作效率变得极其高，她有点爱上了这座大大的圆形图书馆。
画完一整页分镜，封晨仰起脖子活动筋骨，长时间保持着一个动作，颈椎发出一连串咯吱咯吱的声音。
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刚好离十一点还差二十几分钟，她把电脑装进背包放到图书馆的储物箱里，把手机和钥匙塞到外套里。
凭着前几天的记忆，她顺利找到回家路上的那家商场，进去买了些新鲜蔬菜。
在冷冻区拿酸奶的时候，站在她旁边的是一对年轻的情侣，两个人一边选购，一边打打闹闹。
封晨情不自禁停下脚步抬眼望着四周。
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她低头看了看推车里堆得高高的食材，忽然笑了起来——这种普普通通的生活，是她热爱又梦寐以求了好久的啊。
做菜封晨还是很有天赋的，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她心血来潮跟着赵妈学了几个拿手菜，后来上了大学也没有机会表现。
不过根据宋明月的评价，应该还是很不错的。
封晨原本是打算炒三个菜的。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光切菜她就切了半个小时。
于是她不得不砍掉计划，把其中一个菜品删掉，只做宋明月昨晚提出来的两道菜。
看了眼手机，离宋明月下班回来的时间已经很近了，封晨赶紧烧油起锅。
一顿饭做得兵荒马乱跟打仗似的。
先做凉拌西兰花，后做小炒肉。
盛盘端出去的时候宋明月的电话来了。
她语气歉然：“晨儿，我中午要整理会议资料，来不及回来吃饭了，你留着我晚上回来吃吧。”
封晨盯着桌上的两盘菜，掩饰了内心的失望，语气轻松地说：“行。”
正要挂电话，她忽然瞥到新买的电饭煲，灵机一动：“要不我给你送饭过来？”
B.O总部二十三楼会议室里气氛正凝重，众人屏息凝神，或默默翻着手里的文件，或偷偷看一眼将靠椅转了个方向面朝落地窗的年轻男人。
这场会议从上午九点半开到现在，接近两个半小时。
长时间的精神紧绷让大家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了点倦意。
漫长的沉默过后，尤辛右手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提醒自家老板：“唐总？”
男人没有转身，只说：“散会吧。”
众人闻言终于松了口气，各自收拾东西赶紧离开了会议室，脚步快得仿佛身后有狮子在追赶似的。
这些人都是公司的高层，平均年纪约莫比唐临聿大一轮有余。
尤辛看着他们离开，将门带上后重新返回唐临聿跟前，将手中的黑色文件夹递给唐临聿。
唐临聿随手接过来，但并未打开，语调冷静不带感情：“西江那块地是谁负责的？唐一山？”
他这么直呼他四叔的名字，没有一点忌讳，但尤辛已经习以为常。
尤辛凝重地点点头。
西江是B.O上个月刚投标成功的一块地，位于市区和郊区地连接点，将来的发展应该很不错，唐临聿格外重视。
结果前两天施工过程中有两名工人因为操作失误而从半空中坠下，当场死亡。
唐临聿起先并不知道这事，直到早上他到公司，见有人在门口拉横幅才猜到了一点微末。
唐家是名望大族，这些年在商业上风头鼎盛，与政府的合作也颇多，这件事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不激起一丁点浪花以免被人抓住把柄。
唐临聿回到办公室后，立马紧急召开了会议。
恰好今日唐一山有事没来公司，所以关于事故发生的细枝末节大家都不清楚，只是有知情人说当初死者家属要求B.O分别赔偿两家90万。
但唐一山认为工地的设施不存在任何故障，两名工人的意外纯属他们自身没按照要求做好防护工作，因此只同意各赔偿20万。
双方因为无法谈拢赔偿事宜一直就这么僵着。
唐一山之所以不上报是他认为自己能够将事情很好的解决，却没想到这些人直接就闹到公司门口。
唐临聿听完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当场便叫人将唐一山叫回公司，然而已经快过去一小时了，这位大人物还没有出现。
尤辛几乎不用思考，就能猜到自家老板此刻窝着多大的火气。
他是唐临聿亲自挑选的，跟在身边已有半年，业务水平绝对能在公司里排No.1。
他眼观鼻，鼻观心，知道老板不喜欢听废话，就问题回答问题，直截了当地说：“还没有。”
果然，唐临聿的眼皮垂下来，薄唇抿成冷漠的一道线，仍然沉声吩咐：“唐一山过来后你让他直接去办公室找我。西江那边派宋可毅去对接，以后也由他全权负责。顺便让他告诉工人家属，B.O愿意把赔偿金额增加到50万，如果那些人再狮子大开口，公司会直接走法律手段。另外，明天晚上你安排一下，和城建局的赵局长吃个饭。”
尤辛点头，将事项一一记下了。
写完后，他站在原地，见唐临聿仍然望着窗外，他顺势望过去，二十多层楼的高度，四周都是林立的大厦，头顶是慢悠悠飘过的白云。
他微微困惑，也不知道老板到底在看什么。
正发呆，互听唐临聿说：“吃饭去吧。”
第14章 十二月（十四）
此时正对着会议室落地窗外的B.O公司大门已恢复原样，没有闹事的人群和用红油漆写着醒目大字的横幅。
封晨抱着保温盒坐在喷泉旁的花坛上，不时左右张望。
不一会，宋明月气喘吁吁地从大楼里跑出来在她身边坐下，单手扶在膝盖上缓气。
封晨拍了拍她的背：“你慢点。”
宋明月摆摆手：“没事。”又说：“今天公司出了点事，所以有点忙。”
封晨把保温盒递给她：“那你拿上去吃吧，免得耽误时间。”
宋明月应了声好，接过用粉色帆布包装着的保温盒，两人一起起身。
封晨道：“你上去吧，我也回去了，下午我都在图书馆，你下班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等你一起回去。”
宋明月点点头，一回身顿时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身体微微鞠了一躬：“唐总好，尤助理好。”
走在前面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冷面男人淡淡颔首，跟在后面的尤辛看见宋明月手里的帆布袋，顺口问了句：“还没吃午饭？”
宋明月受宠若惊道：“加了会班。”
“辛苦了。”尤辛的表情虽然和老板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显然比前者平易近人得多。
宋明月努力控制着脸上的肌肉以免露怯，连声应道：“不辛苦不辛苦。”
封晨：……
你前天晚上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
唐临聿偏头望了过来。
封晨神色一凛，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要不要笑一下。
她心想，这还真是个奇怪的现象——以前她只知道唐家长孙这一号人，却从来没有见过，怎么“相过一次亲”后，这人却时常在她跟前晃荡了呢。
啧啧，世界上还有比这个男人更臭屁的人吗，那副高傲的样子，只怕没用鼻孔瞧人了。
封晨暗自吐槽着。
可是这人也帮过她几次......
封晨悄悄看一眼宋明月，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打个招呼。
昨天在健身会所也是。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个什么劲，不就是被嘲讽过一次嘛。
他看不上她，她也不见得愿意倒贴呀，大家都是平等的，畏畏缩缩不是她的风格！
封晨想了想，樱唇微微开启，准备主动打个招呼。
男人先开了金口，淡淡瞥着她：“怎么，不记得我了？”
也不知是真的疑惑还是故意调侃。
宋明月和那个尤助理同时看过来。
封晨一句话硬生生哽在了喉咙口。
——她怎么从这个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暧昧？
沉默了三秒，封晨硬生生挂上自己标准的、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淑女笑，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怎么会呢，你好，小唐先生。”
“你怎么还认识我们老板？”
看着两道身影离去，宋明月立刻意味不明地朝封晨挑了挑眉，因为担心被听到，还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调。
封晨一想到男人暗讽她倒贴的那句话就忍不住脸发热，这梁子算是在那天结下了。
她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顿，面上不动，用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语气说：“我跟他不熟，就在一起吃过一次饭，你没听到他刚才还问我是不是不记得他了吗？”
她睁着双无辜的大眼，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
“哦，”宋明月知道封晨偶尔会去参加那些宴会，再回想了一下，也觉得两人刚才好像没什么互动。
上面还有会议记录等着她修改，她没心思再八卦，道：“那我上去了。”
“行。”封晨心不在焉地做了个拜拜地动作，转身走了。
宋明月看了看封晨的背影，又看向男人离开地方向，喃喃自语道：“怎么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隔了两日，郑怿骁拿到了唐临聿想要的资料，约了后者出来见面。
私人会所安静宽敞，很适合谈事。
郑怿骁把几张A4纸打印出来的资料交到唐临聿手中。
最上面的那张，女孩子梳着高马尾，素面朝天，还是青涩的不谙世事的脸，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镜头，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
唐临聿凝了片刻，往后翻，后面几张纸上是封家其他的家庭成员以及这几年公司内部的资金状况。
郑怿骁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刻着浮雕的金属打火机，一边说：“这份资料我刚才已经看过了，封氏近几年一直在走下坡路，几乎每年都是亏损的状态。另外我听说封家的老三嗜赌成性，从十年前开始，断断续续输了九位数，四年前更是直接将封老爷子分给他的百分之十二的股份卖出去折了现，输光之后直接人间蒸发了，有人说是躲到香港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