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和她相关的一切。
因为那是他漫长的妖生中，第一次被除了自己母亲之外的人，那样小心温柔地对待。
都说一直过得很苦的人，只需要一点点的甜就可以填满整颗心，那时候的他就是这样吧。所以才会在之后那么多年的岁月里，独自流连，念念不忘。
胡黎想到这，心里的怨怒被酸涩取代。他轻叹口气，终于挥手制造出一团幻境，把自己关于这些事的记忆回放了一遍。
阿玉看得直想哭，忍不住地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
后来他差点死了。
因为那时候的他性格桀骜，怎么驯养都不肯听话，还在反抗的时候挠破了王娥的手背。王娥生气之余没了耐心，下令乱棍打死他。
是一直奉命照顾他的阿玉不忍心，花钱买通了动手的人，悄悄把被打得半死的他带出府，养在了自己的家里——阿玉是因为家里太穷，被卖进王家做下人的。父母兄长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住在离王府不是特别远的乡下，她偶尔能回家看他们一眼。
胡黎就这样活了下来。但他并没有安分地呆在阿玉家里，因为那时的他已经习惯了阿玉的照顾，那么长时间见不到她，他很不开心。
于是，在伤好一些，法力也恢复一些之后，他就隐身潜入了王家，去找阿玉了。
只是他去的时间不大巧——那会儿，阿玉正在屋里洗澡。
看着突然出现的小白狐，阿玉又惊又喜，却又害怕它被王家人发现，衣服都不顾上穿就要去抱它。结果胡黎惊慌羞涩之余，下意识变成人形说了句：“没事，我隐身了，他们看不见我。”
“……”
“？？！！”
阿玉这才知道，自己救的不是普通狐狸，而是一只能变身成美男子的狐狸精。
“哎呀，羞死人啦！”看着画面中红着脸躲进水里的自己，阿玉心口噗通跳了两下，脸蛋也红了起来，“你、你怎么也不先看看情况再进来……”
胡黎一怔，想起当时的她也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忽然有种分不清今夕是何夕的感觉，直到阿玉缓过神之后，又小声问他：“我知道了你是妖，那……然后呢？”
然后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还在某个晚上互许终身，成了夫妻。
胡黎回神，指尖微动，却没有再把自己的记忆剖开来放在她面前，只垂下眼睛，淡淡地说：“然后某天我一时大意，被王娥看见了真身。她和她的父母因此想抓住我，把我送给那时候的皇帝做长生不老药的药引。”
阿玉心头猛然一跳，脸上的羞涩和恍惚也一下变成了惊愕：“什么？那、那他们——”
“他们要你帮忙抓住我。”胡黎抬目看她，像是在笑，眼神却尖锐如刀，“而你，答应了。并且在那年的除夕夜，对我动了手。”
阿玉瞳孔一缩，整个人都抖了一下：“不可能！”
他也觉得不可能，所以那件事发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愿意去相信。直到他从危急时刻赶来救了他的他那个神秘的亲爹手里，看到了王娥威胁她不配合就要杀了她的父母，以及她在背叛他后，穿上嫁衣嫁给了王家公子，也就是王娥哥哥的场景，他才不得不接受现实。
那时因为被砍断了一条尾巴，伤到了元神，他不得不闭关休养，等他重新修炼出第九条尾巴的时候，百年已过，她也早就化为一抔黄土了。
他想找到她问问为什么，可却再也没有了机会。
因为这个，他的心里缺了一个口子，两千多年来一直在漏风。
如今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不管怎么样，他都得想办法把这个缺口给填上。
想到这，胡黎闭了一下眼睛，没有再说下去：“你放心，我带你回来，不是想报仇，只是想问你一个困扰了我两千多年的问题。问完了……我就放你走。”
阿玉心里纷乱极了：“什么问题？”
“现在问了你也答不上来，等我想办法恢复你的记忆先吧。”胡黎说完就转身出了灵府，“这几天你就呆在这里，我会让他们给你送吃的。”
说罢手一挥，在宅子四周布了一个结界。
阿玉怔怔地看着他，心口一抽一抽的，又开始闷痛了。
她知道他防的主要是她身上的魔气……
可，为什么还是那么难过呢？
一缕黑气若隐若现地在她雾蒙蒙的眼中流转，阿玉自己却没有发现。
***
胡黎出了灵府后没有马上下楼，而是站在楼梯上调整了一下心态，然后才努力恢复往常神色地下去了。
11:59，楼下众人正在倒计时，胡黎迈下最后一个阶梯的时候，12点的钟声敲响了。
“新年快乐！”
电视里传出音乐声和欢呼声，店里众人也欢呼着看过来，把他拉了过去：“来来来，不愉快的东西都扔在去年了，新的一年肯定顺顺利利，每天开心！”
胡黎一怔，被今晚的寒风冻成了冰的心，终于有了融化的痕迹。
他嘴角微动，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行，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这就对了嘛，来来来，干杯！”
看着相柳塞进他手里的酒杯，胡黎顿了片刻，抬手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干杯！”
酒不能消愁，但可以让人放松。几杯酒水下肚之后，原本埋藏得太深，因此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的心事，就自然而然地从胡黎嘴里流了出来。
众人没想到他有这么一段凄惨难忘的过去，纷纷胡言乱语地安慰他。
胡黎被他们逗笑，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掉过的眼泪也终于在酒精的作用下，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老大，你……你有没有办法，能帮她恢复一下记忆啊？我就想……就想问她一句为什么。”胡黎抹着眼泪，眼神空洞惨淡，“她明明答应过我，会永生永世陪着我的，为什么要食言呢？她的父母，为了钱卖了她，还总是骂她赔钱货。她的哥哥也没怎么对她好过，每次她回家，他只会追着问她带了多少钱回去，从来不关心她在王府过得好不好。我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要为了他们牺牲我这个真心对她好的人。还有王娥那个哥哥，长得那么丑，还龅牙，她怎么……怎么能看得上他，还嫁给他呢？难道就因为他们王家有钱有地位？可是这些东西，她要是想要，我也都能给她啊……”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胡黎说不下去，红着眼睛别开了头。
烟罗看着这倒霉小弟，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行行行，不就是想恢复她的记忆吗？我给你想办法！”
说罢掏出手机就给鬼差谢文运打了个电话。
谢文运一听这情况，懵逼又茫然：“不是，这事儿您都没有法子，小人们能有什么法子呢？”
“阿玉原来是人，死了以后就是鬼，你们地府不是专门管鬼的吗？在这方面肯定比我知道的多啊！”烟罗理所当然地说，“对了，我记得你们那不是有那个什么可以照出人类前世今生的三生石吗？掰点那石头让阿玉吃下，能不能让她想起来啊？”
谢文运：“……”
谢文运差点给她跪下。
只听说过闹着要照三生石的，从来没听说过谁特么要吃三生石的，这祖宗，简直就是搞事界的泥石流啊有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呀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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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未免烟罗一个冲动, 真的跑过来把三生石给掰下来吃了, 谢文运赶紧擦着汗安抚住了她, 然后飞奔过去找自家老大秦判官了。
秦判官正捧着手机美滋滋地跟自己新认识的女网友聊天，听完倒霉属下的话, 惊得一屁股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然后就赶紧扔下手机冲向阎王殿，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了阎王。
阎王：“……”
阎王就糟心极了, 因为他想了一圈也没想到可以甩锅的人, 最后只能忍着心痛, 认命地向烟罗表示：“这三生石的主意您就别打了, 打了也没用，它真不能吃。不过我这儿有个宝贝，叫溯回境, 能扭转时空，把凡人的魂魄送回到过去某个特定的时间, 让他重新经历一次当时发生的事情。这个法子没准能帮您的朋友恢复记忆, 您看您要不要试试？”
这法子听起来可比直接吃三生石麻烦多了，烟罗皱了皱眉，有些不满意，但见阎王再三保证三生石不能吃，吃了也没用，她也只好勉强点了头说：“那先试试吧。”
阎王这才松了口气，让谢文运把溯回镜送了过去。
这溯回镜，顾名思义, 就是一面铜镜。它整体只有巴掌大小，背部雕着山水花鸟，乍看之下和古时候的普通铜镜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平凡的是，它的镜面像是水做的，不仅会流动，还会发出水波荡漾的声音和莹莹的幽光。
“这玩意儿怎么用？”
烟罗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宝贝，新奇之下抬手戳了戳那水做的镜面。
谁想那镜面却像是吓到了一般，“嘤”的一声变成了一片黑沉沉的死水，再也照不出任何东西了。
烟罗：“……”
烟罗就有点不高兴，她有那么可怕吗？
“这这这个镜子，它只能对凡人的魂魄起作用，所以没见过什么世面，更没见过像您这么厉害的大佬，”谢文运见此忙干笑着解释道，“所以您这，可千万别跟它一般见识啊。”
这镜子可是阎王爷的宝贝，来之前阎王爷再三吩咐过他，要他一定想法子保住它，把它完好无损地带回去。这任务要是失败了，他的职业生涯怕也就到头了，所以，绝对不能让这小破镜子惹大佬生气！
谢文运想到这，忙又回答说，“至于怎么用，只要让您说的那位姑娘正对着镜子站好，然后把手贴到镜面上，说出想回去的时间段就行了。溯回镜会把她的魂魄吸进去，带她重新经历一遍她当年经历过的事情，这样，她或许就能恢复记忆了。”
亲身体验和像个旁观者一样看一遍幻境的感觉肯定不一样，但……烟罗回神问：“要是经历过了，她还是想不起来怎么办？”
谢文运：“……”
谢文运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那，咱们就再想别的办法？”
烟罗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却也知道目前只能先这样。她抬手拍了拍旁边正看着那溯回镜发呆的胡黎：“走吧，先上楼试试。”
胡黎回神，低低地“嗯”了一声。
***
烟罗和胡黎带着谢文运上楼的时候，阿玉正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发呆——这件事毕竟是胡黎的伤心事，沈清辞相柳几人没有跟上去，免得他不自在。
听明白三人的来意后，阿玉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就乖顺配合地点了头：“我也很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又有着什么样的过去。所以，你们说吧，我该怎么做？”
“姑娘只需要……”谢文运跟她解释了一下溯回镜的使用方法，然后就把镜子固定在了院子中间的石桌上，“胡先生也可以在镜子里看到这位姑娘看到的世界。”
胡黎垂下眼睛，微微吸了一口气：“那就……开始吧。”
阿玉看了他两眼，提着裙子走到了溯回镜面前，然后忍着心头的紧张和不安，慢慢伸出了右手，贴在了镜面上。
原本漆黑无光的镜面在被她触碰到的那个瞬间，猛地亮了起来，紧接着就光芒大盛地浮现出一圈圈的水纹。那水纹里飞快地闪过了无数画面，那就是阿玉生前死后的所有经历。
“说出你想回去的时间，可以是某个时间段，也可以是具体某一天。”谢文运在旁边提醒她。
阿玉一怔，下意识就朝胡黎看了过去。
胡黎动了动嘴角，半晌才说出那个刻在了他灵魂深处的日子：“征和三年，除夕夜。”
阿玉捏紧双手，郑重地重复了一遍：“征和三年，除夕夜。”
话音刚落，溯回镜中原本只是水波微荡的镜面，突然翻出一片汹涌的波浪，紧接着阿玉的身影就化成一道光影 ，被吸进了波涛四起的镜面里。
胡黎一下绷直了身体，目光紧紧盯住了光芒渐弱后，画面终于开始定格的溯回镜。
“阿黎，起床了，今天是除夕呢，咱们有可多事儿要干啦！快起床，别睡啦！”
俏生生的少女声音从晨光初现的院子里传出，胡黎心下一闷，有种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心脏的感觉。
根据自己的记忆幻化出来的幻象，和真实的场景终究是不一样的。这溯回镜中呈现出来的一切，实在太过逼真了，逼真得让他突然有种不敢去看的感觉。
胡黎心情复杂，末了才苦笑着转头看向烟罗：“老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可以吗？”
“行，你待着吧，有事喊一声。”
烟罗已经知道他和阿玉之间的故事，这会儿也没再好奇，说完就带着谢文运出去了。
胡黎这才逼着自己重新抬起头，看向了溯回镜。
与此同时，镜子里的阿玉也正像个旁观者一样被困在自己的身体里，看着那个过去的自己，笑容甜蜜地将床上正在赖床的青年拉了起来。
“我买了好多红纸，你快起来写春联，咱们给它贴起来。然后一会儿还得剪窗花呢，你不会也没关系，我教你呀……”
听着自己絮絮叨叨的声音，看着床上身穿白色中衣，长发随意披散，面容俊朗中带着惑人之意，好看得不像人的胡黎，阿玉心跳飞快的同时，忍不住就有些疑惑：他说他不是她的夫君，可如果不是，他们怎么会睡在一起，还像小两口一样一起过年呢？
“好了好了，这就起，不过你得先亲我一口。”那会儿的胡黎比起现在清瘦很多，表情也鲜活很多。他斜着似能勾人摄魂的狐狸眼，笑得痞坏又风流，看得面前的少女面红心跳，眼睛都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