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傻了,有些不确定楚寔是不是在讲床笫之间的事儿。
楚寔让长歌打水来他净了手,然后拿出一盒药膏来,用玉片挖出一团来开始在季泠腰上的伤口上涂抹。季泠只觉得沁凉一片,挺舒服的,些微压过了伤口的疼痛。
“这雪容膏能让你的伤口尽量不留疤痕。”楚寔一边涂抹一边道,“放心吧,那些伤过你的人,我都会千百倍回报回去的,再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季泠低低的“嗯”了一声,反正楚寔现在说什么都对。只听得楚寔又道:“你素来不喜出门,那些义教徒只怕在府中也有眼线,知道你同顾氏交好,才借了她的手来伤你。”
“对不住,我应该听你的,不该跟人出去赏花的。”季泠懊悔,还害得那么多侍卫受了伤,甚至有战死的,想到这儿季泠自己也难受。
楚寔将季泠腰上的衣服拉好,又扶着她轻轻转了身,尽量不扭到伤口,然后用她的手绢替她擦了擦眼泪,“你本不想跟顾氏出去的是么?”
季泠没想到楚寔会这般问。
楚寔把雪容膏又往季泠脸上抹,“可又想着她是冯夫子的妻子,我平日敬重冯夫子,你就不想驳了顾氏的面子是么?”
季泠听着都忘记难受了,“你,你怎么知道?”
楚寔道:“我还能不知道你?你素来乖巧听话,又不怎么喜欢出门,怎么会随便出去赏花?”
季泠默不作声了。
“阿泠,知道我这一次最气什么吗?”
季泠摇摇头。
“我是生气你处处将自己放得太低,什么都顾念着我的想法,别人的想法。你是我的妻子,你想想,你就是打了顾氏一顿,我又能拿你如何?何苦委屈自己去做那些不想做的事儿?我做人丈夫就这么失败么,失败到让你要为了我四处委曲求全?”
季泠却没想到楚寔会如此想,“我,我不是。”
楚寔捏了捏季泠没受伤的另一侧脸。“我明天一大早还得赶回去,只是不回来亲自看你一眼,我始终不能放心。”
季泠道:“我再不出门了,表哥。”
“别这么想,有些事防不胜防的。错不在你,是我太掉以轻心了。”楚寔又将季泠的裤管挽了起来替她上药。“下次出门再多带些人便是。我娶你,可不是为了把你关起来。”
季泠有些狐疑地看着楚寔,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了。”
楚寔道:“我生你气又如何?难道还能打你骂你不成?你身上伤的每一分,我都比你疼。”
这样肉麻的话楚寔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会那么顺口,可那就是他看到季泠身上伤口时的第一反应。甚至有些不能明白,像季泠这样美好的人,怎么有人会忍心那么伤害她。
瞧瞧,这变化多惊人啊。以前楚宿那般对季泠的时候,楚寔作为旁人只觉得是季泠自己不争气,她都不去争口气,别人又怎么会帮她。
如今成了自己人了,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恁是觉得动手的人简直罪大恶极,哪怕对季泠有一丝恶念都叫人无法容忍。
楚寔如他所说次日天还没亮就又启程骑马赶了回去,季泠睁开眼睛时他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让她觉得昨晚好似做的一场梦一般,忍不住问道:“昨晚,表哥是不是回来过?”
长歌微微诧异道:“是呢,夫人忘了么?”
季泠摸了摸自己的头,“不是,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楚寔真的只是为看她一眼而连夜回来又一大早就走。
不过等她出门看到北原时,季泠就更肯定楚寔回来过了。还把他身边第一得用的北原留下了,带走了南安。
她昨晚睡得迷迷糊糊的,仿佛是听得楚寔说把北原留下来给她,而她还反驳了一句呢,觉得那完全是大材小用。
楚寔却道:“留在你身边我才能安心,若是能将你带去那边儿就好了,也省得我分心。只是有些老古董,定然会觉得我沉迷女色,不堪倚重。”人人都有自己的不自由之处。
“我不会再出门的。”季泠低声道。
“那我也不放心。自己已经明了了自己的弱点,若还不赶紧护起来,岂不是蠢材?”楚寔仿佛自言自语地道。听到这儿的时候,季泠的瞌睡虫实在是威力巨大,后来就失去了意识。
然楚寔呢,却是一直没睡着。从他听到季泠遇险、受伤的那一瞬起,他的心就是一直紧紧地被人攥着的。这种感觉很不好,让他不由想起了那些荒诞不经的梦境。
他始终不觉得季泠对自己有那样大的影响力,他对她好,也不过只是一个丈夫对妻子的好而已,只是为了后宅太平。他也知道自己对季泠有些喜爱,和她相处极为舒服,但却也不觉得哪能有多深厚。
可在听到季泠遇险那一刻他心脏骤缩,才让楚寔知道,人的感情并不受人控制,哪怕他自视甚高,觉得无人能影响他,也做不到。
有些事就那么潜移默化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占据了上风。
楚寔倒也没跟自己过不去,既然动了心,那也就是能忍了。梦里那个自己,没有认,所以最后才落得那般田地。
楚寔却也没觉得对一个女人动心有什么不好的。心上无人的时候,看这个世界什么都无所谓,做的一切事情也只是为了大义而已。
然而这次成亲后,每次起身回望床上还躺着的人时,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是满满的,想着她只有欢喜和满足,想着与她的耳鬓厮磨心里就有激荡,那种充盈却是一种极其温暖的感觉。从他成年后还从没有过如此美好的情感。
所以楚寔想都没想地就将北原换了南安,因为他不知道若季泠真出了事儿,他还会不会有那许多雄心壮志。
第一百九十章
待季泠身体和精神都稍微好了些, 她叫来长歌道:“那位救我的侠士如今怎样了?”
原来那人虽救了季泠也受了重伤,所以被南安一同带回了府中。
长歌道:“夫人是问韩公子么?他醒了后,大公子亲自去看了他,然后就将他带走了, 还说叫夫人不必挂心,他自会好生感谢韩公子。”
季泠听了也没多想, 由楚寔出面感激韩令倒也比她更方便。
只有楚寔才知道自己内心的波动。按说韩令救了季泠, 他应该很感激他才对。可他去打从心底厌恶他,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厌烦一个人, 几乎到了多看一眼都觉得眼睛疼的地步。
那张脸和他梦里的一模一样,这让楚寔都快相信自己的梦是真实的了。
楚寔自然没感激韩令, 而是将他带到了军中,让人先去调查他的底细。武艺高强, 又那么凑巧地出现在桃林,他可不会像季泠那般觉得一切都是巧合。指不定就是义教的第二招, 如果不能劫持季泠, 那么就安排一个人潜伏进来。
事后打探出来的消息,这韩令还真和义教有转弯抹角的关系,同时还牵扯出了窦五娘, 让楚寔顺藤摸瓜找到了真正的白莲娘子。
孙阳山叹道:“看来少夫人还真是部堂的福星, 她这一遇险,却将咱们踏破铁鞋都找不出的白莲娘子给带了出来。”
楚寔脸上没什么笑容,他正处于极度震惊中,从韩令身上摸出的藤和瓜来看, 简直和他梦里的细节完全契合,只是因为人生轨迹有所不同,所以这一次连玉没有找上季泠。
这种认知让楚寔觉得害怕而胆战心惊。
所以此间事了,他没有任何耽搁,将收尾工作交给了孙阳山,便带着人先回了武昌,正好是五月端阳附近了。
“表哥,你回来啦?”季泠迎了上去,伺候楚寔换了衣袍。
夫妻重逢总是要找点儿话题的,季泠又是个闷葫芦,找话题对她来说一直是个困难,所以她就想起了韩令,“表哥,听说你把当初救我那位韩公子带去军中了,你是要重用他么?”
这话问得本也寻常,救命恩人嘛,怎么过问都不会觉得过分,可偏偏楚寔的梦里季泠和韩令的纠葛可就深了,这让他的心里立即升起了警惕,“怎么?怕我对你的救命恩人不好?”
这话问得怪异,季泠忙地摇摇头,因为她想不出楚寔有任何原因会为难韩令。
楚寔将季泠拉到自己怀中坐下,“我才刚回来,你不问我寒暖不说,怎么一张嘴就是别的男子?”
季泠眨巴眨巴眼睛,不太确定楚寔这是不是在吃醋。如果是的话,这醋是不是吃得也太不讲究了?“
“我就是随便一提。”季泠道。
楚寔冷哼了一声,“那我就随便告诉你一声吧,你那救命恩人被我杀了。”
“啊?!”季泠惊讶得险些从楚寔腿上跌下去,然后才嘟嘴道:“表哥,你一回来就又开始逗我。”
楚寔正色道:“没逗你,那韩令是义教的教主夫人窦五娘的老相好,这一次救你也是为了能在你身边插一枚钉子,如果劫持你不成,韩令就能成为他们的内应了。”
季泠被惊得都不知如何反应了。“这,他们也太,太可怕了。”一计不成另一计就也已经设下了。
“我杀了他,你有什么感受?”楚寔摩挲着季泠的耳垂问,声音里潜藏着叫人察觉不到的危险,就等着季泠回答呢。
“我就是觉得太可怕了,简直防不胜防。”季泠道,然后想着针对自己都那么多手段,那对楚寔只怕更多,“表哥,你在外自己一定要小心,我怕他们对付你的手段更多。”
这话让楚寔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亲昵地捏了捏季泠的下巴,“看来不是个没良心的。”
如此亲昵,楚寔又是久为曾近女色,自然有些猴急。
虽然用猴急这个词形容楚寔似乎有些不搭嘎,可季泠心里是真这么觉得的。眼看着就要用午饭了,他却急吼吼地将她抱入房中,也不管人饿着没饿着。
待云消雨散后,季泠才被楚寔圈在怀里喂饭。她却是不想如此“亲昵无间”,但楚寔却是不许。季泠完全不明白楚寔怎的就那么喜欢“肌肤相亲”,睡觉的时候连小衣都不许她穿,季泠到现在都没适应这种随时随刻都能亲昵的氛围。
她不自在的挪动了一下身体尽量远离楚寔,但到底还是在他怀里,“表哥,我自己能吃,不如我坐过去吃吧,行吗?”季泠几乎是祈求地看着楚寔。
楚寔没直接回答季泠的问题,只是道:“这么说你还有力气,嗯?”
季泠算是被将了一军,赶紧摇头又摆手。
楚寔将酒杯递到季泠唇边喂她喝了一口道:“吃点儿东西吧,吃饱了才有力气。”
季泠完全猜不到楚寔的话到底是不是双关,可她的腿又想打颤了。
楚寔一边小兔子似地喂季泠,一边把顺着韩令摸出来的藤上瓜说了一遍。季泠听得都入了神,“这也太……”
楚寔笑道:“连阳山先生都说你是我的福星 ,我们找义教的白莲娘子找了许久,谁能想到最后居然是从这儿突破的。”
季泠咂舌,打趣道:“早知道我就该早些出门赏花了。”
“此次找到义教的老巢,多少老百姓就都能早些得救了。”楚寔叹道,他低头看着有些迷蒙的季泠。
楚寔又喂了季泠一口酒,不叫她动半根指头,想吃什么菜她的眼睛只要往那边一瞥,他就送到了她嘴边,伺候得还真是舒服。
季泠先还有些不适应,到后来微醺之后却就觉得真乃是在福罐子里了,当然前提是楚寔不要变成饕餮。
只是这愿望有些难以实现而已。
可楚寔倒会说,拿传宗接代的话一堵季泠的嘴巴,她就无话可说只能乖乖就范了。
但不管楚寔多努力,他却有太多大事要做,夫妻也算得上是聚少离多,季泠的肚子还是迟迟没有动静儿。
儿孙运虽然不佳,但楚寔的官运却很隆,白莲娘子授首后,他官拜太傅,楚家可算是除了第三位太傅了,且还特别年轻。
不过楚寔并未因此回京,因为湖广的义教之火虽然暂时扑灭了,可义教的余孽流窜到陕西、安徽等地却为害甚重,甚至已经在江浙也掀起了火苗。那可是朝廷的粮仓、钱仓,丝毫不容有失。
所以朝廷还得倚重楚寔手中的军队。
这日督府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个十分英俊的公子,生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比女儿家都要来得美。
他来的时候季泠正在楚寔的书房里。
按照季泠的性子当然不会如此不守规矩,她是被楚寔逼来的。他的理由是,书房乃文案重地,让谁打扫都不放心,但书房又不能不打扫,因此就逼着季泠亲自来,从此端茶递水、磨墨晒书就成了季泠的责任了。
若楚寔要在书房见客时,季泠虽然要回避,却也不必离开,就待在内室便可。那声音也不隔音,许多军国大事季泠都能听到。
最开始她也惶恐,含糊地跟楚寔提了提,楚寔却笑着说,就是想让她听一听。
季泠大吃一惊,“可是为什么呀?”
“好叫阿泠知道我在做什么,想什么呀。夫妻之间本就不该有什么秘密。”楚寔道。
季泠听了一颗心滚烫滚烫的,那一瞬真是觉得命给了楚寔都行。“可你难道不怕我一个不小心说出去么?”
楚寔替季泠理了理额发,“你太小瞧自己了阿泠。知道不爱说话的人有个什么好处么?”
“少说不错?”季泠问。
楚寔低头在季泠的唇上啄了一口,“别那么大压力。”
季泠嘟嘟嘴,“你知道我压力大,还非要让我听。”
楚寔捏捏季泠的脸颊,“你们女人可真难伺候。把事儿叫你知道吧,你说压力大,不说吧,又抱怨说男人想什么做什么一点儿不知道。”
季泠叫冤枉道:“我哪有抱怨过啊。”说完她忽然意识到,“是傅姐姐以前会抱怨么?”
楚寔挑挑眉。
傅氏的确会抱怨,可她也从没能踏足过楚寔的书房。但这些话楚寔并不会跟季泠说,那样就太刻意了。
因为这般,成康县主王梓燚到楚寔书房时,季泠也没离开。但因为是男客,她照例要去内室的。
楚寔却道:“留下吧,来的是定西侯家的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