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季乐没听到的是, 在季泠离开之后, 楚寔是如何说楚宿的。
“如今家中表妹们都长大了, 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 你行事也不要太莽撞了。”这是楚寔的原话, 已经算是很不婉转了,就差没明说, 季泠和季乐可能会打楚宿的主意了。
季泠扯下手帕看向季乐解释道:“大公子看见我受了伤,他行事向来滴水不漏,一点儿错处都让人挑不出来的,既然看见了, 总不能不表示。”
季乐感叹道:“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何人人都夸寔表哥了, 你看看他的行事,便是妹妹受点儿小伤, 他见了也会悉心过问,这让人如何不念他的好?也难怪老太太听说寔表哥出了事,连活都不想活了。”
季泠道:“是啊。”不过季泠心里却是有些怕楚寔的,总觉得他这个人世事通透, 人心在他的眼前都是透明的, 跟他相处非常不自在。
因着受伤的缘故,季泠就可以正大光明不去学骑马了, 但厨房里的事儿她还是没放下。她始终记得自己进楚府的愿意,那就是伺候老太太。
不过庄子许多东西都不齐全,厨房里缺的调料就更多。季泠能选的食材也少,但是胜在新鲜。才吃过午饭,有那鼻子尖的就跑来问季泠,“泠妹妹,你今日做的是什么啊,我从厨房外的院墙走的时候,都闻到那香气了。”
季泠道:“是蜡头炖肉。”
婉珍摇了摇头,“没听过诶。”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晚上姐姐吃的时候就知道了。”季泠道。
婉珍是楚府四位姑娘里身材最浑圆的,只因爱吃。平日她同季泠一般,在楚府都是不易让人察觉的姑娘,话也不多,如今之所以和季泠之间交往多些,那完全是因为季泠能做许多好吃的。
用晚饭之前,季泠特地叫人烧水洗了澡。现如今,到了庄子上,她可算是每日都要沐浴了,虽然一开始觉得多了点儿事有些麻烦,可后来却又习惯并喜欢上了。泡在热汤里,实在舒服。
几个坛子被端上饭桌,一揭开坛盖,香气立即扑鼻而来,引得人馋虫乱窜,口舌生津。
“太好了,我肚子都闹了半天空城计了,就想吃肉,泠表妹想得可真周到。”说话的是楚宿,他虽然年纪大了,同家里的姊妹开始生分了,但那只是因为男女之别,相对而言,他还是很随和的,当然下人不算,尤其是丫头。
章夫人给楚宿洗过脑,生怕他成年前被那些不三不四地丫头给勾了去坏了身子,因此常常耳提面命,不许他对丫头有好脸色。
淑珍看了看那坛子里的肉,嫌弃道:“好像有些肥腻,我最是不喜了。”
静珍和周容平日里也多不喜肥腻,尤其是周容,因为周夫人茹素,她也很少食荤腥,不过这两日骑马体力消耗巨大,闻见这肉的香气,却也勾起了食欲。
楚宿看向周容道:“容姑娘怕是不喜欢这等油腻吧?”
季乐闻言也看向了周容,她们因为曾经跟着周容习字,在可园又一起用饭,所以知道周容的饮食偏好,可楚宿怎么会清楚的?若非是用心留意,如何能知?
周容笑道:“今日却正好合适。”
“泠妹妹怎么还不来?咱们还等着她介绍呢。”静珍道。
季乐笑道:“泠妹妹在沐浴呢,可能来得晚点儿,她现在呀是矫枉过正,生怕身上有油烟味儿呢。”
淑珍一听就“咯咯”地笑了出来,“可我看啊,她日日进厨房,那油烟味怕是跑不掉了。”
季乐点了点淑珍的额头,“你啊你……”她虽是在说淑珍不对,却似乎又是在肯定淑珍的意思。
老太太笑道:“你们这群馋鬼,难道平日里是少了你们吃的,不过略坐了片刻,就等不及了?泠丫头为了这一顿可是忙活了快一天一宿了。”
正说着,季泠便到了门口。她见时间晚了,乃是跑过来的,直到了进了院子,才放慢速度,深呼吸了三口,佯作徐缓之态。
但她气息还不算太平静,又因为先才跑了步,整张脸都呈现了一种嫩粉色,端的是好颜色。
她往门口那么一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到了她身上,只因为刚才本就在说她。
如此许多人都被震了震,平日里这位泠姑娘每逢热闹都一定是躲在边角上的,不惹人注意,是以他们也不大留意她,没想到今日认真一看,却被她的容色给惊了一跳。
不知不觉中季泠居然已经出落得有倾城倾国之姿了。
眉横远山,眸含秋水,大概是刚刚沐浴过,仿佛那水汽都熏如了眼睛一般,让她的眼睛潋滟如晴光下的湖。齿若绽榴,唇如粉桃,也带上了点点水汽,整个人像一团玉一般,已经是极温润美好,此刻却又像养在水里的玉,更多上了三分润泽,三分光莹。
什么叫增之一分乃过,减之一分却少,眼前之人便是。
今日季泠穿了件朱红地缠枝梅纹的夹衣,这是她去年的衣裳了,早就短了、小了,她用同色的边角布在袖口和衣襟下缘结了一条襕边,是她自己绣的暗银梅枝纹,非常雅致。
若是熟悉她的,心里知道这衣裳是结补过的,先入为主也就不觉得惊艳好看了,但是如楚寔、楚宿那般男子,平日里何曾留心过,乍一看便只会觉得这衣裳新颖别致。
且短了虽然季泠还可想法子,但是小了却是无法的,所以这薄薄的夹衣难免就有些紧,紧紧地簇拥着小姑娘的“小荷”。
其实小荷已经不止露了个尖尖角了,季泠平日里从不挑食,自己也会药膳调养,是以小荷虽然不算太丰圆,却也可堪盈手了。平日在宽大的衣裙里还不觉得,但因为今日的衣裳比较小,一下就显出来了。
紧紧的夹衫下是一条雪白的也结了一圈襕边绣梅枝纹的罗裙,季泠因为个子高,穿这样的裙子越发显得腰细如柳,身段修长。
因此不说别的,单说她这身段,便已经是同龄人中的佼佼,何况还有那等国色天香的颜色。
然而更胜一筹的是,美貌而不自知,懵懂如赤子,越发勾魂夺魄。
刹那间所有人都看痴了一般,而季泠也察觉到了古怪,她未曾觉得自己颜色有多出众,是以也没想到会是她“艳惊全场”。
季泠发现饭厅里的议论声在她出现后戛然而止,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来得太晚,叫众人都等她一个小辈了。季泠低下头,手不由自主地又紧紧捏住了袖口,走到老太太身边羞愧得恨不能钻地缝地道:“老太太,我来晚了。”
“没晚没晚,正合适呢。”老太太拉了季泠在她身边坐下,“他们这些人啊,是馋虫咬肚子呢,都等着你来说说今日的菜式。”
季泠松了口,重新抬起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特殊的吃食,就是庄子上的新鲜猪肉,加了春笋等物,用小火炖了便是。”
婉珍开口道:“你不是说是蜡头炖肉吗?”
季泠赶紧道:“那就是个噱头,不过这里面的确有两坛子是用蜡烛在坛子底下闷熟的。”
“蜡头焖肉么?这典故我倒是听过。”楚寔开口道。
楚寔一开口,所有人便都朝他看了过去。他笑道:“此乃是个笑话,说的是一个老和尚忍不住想吃荤腥,便偷偷买了猪肉藏到房间里,也不能拿到厨房里炖,便用了瓦罐装了,拿一罐子蜡烛头在底下焖,又怕香气四溢引人怀疑,便把罐子四周密封,炖了一夜,细火久焖,那坛中肉酥软味腴,因而得名。”
季泠诧异地看向楚寔,没想到他连这种饮食之道上的杂文居然也曾看过,“想起做这坛子肉,的确是我从这则笑话里想出来的,刚好庄子上有好些小坛子,我便用上了。这里一共八坛肉,两坛里加的春笋,两坛里加的香菇,还有两坛加了红枣、栗子,另外的加了火腿、冬笋。”
季泠这可算是把许多人的喜好都给照顾了。比如老太太喜欢冬笋,季乐等人喜欢红枣、栗子,楚宿爱吃香菇等等。当然最主要的是老太太年纪大了,喜欢软烂的吃食。
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季泠的额头,“你这心思用得好,咱们不仅吃了肉,还听了笑话,却比平日有趣。”
季泠被赞得不好意思地又低了低头。
很快男子那一桌的坛子肉就见了底,尤其是香菇那一坛。楚宿转头看向老太太这一桌道:“老太太,你桌上的香菇肉可还有?”
老太太笑道:“我倒是忘了,你啊最喜欢吃香菇,拿去吧,反正你这些姐妹更爱吃笋子。”
这话原本没什么,可是有心人听了却就是另有心思了。季乐朝季泠看过去,“泠妹妹怎么知道宿表哥爱吃香菇的?”
季泠被问得一愣,对啊,她是怎么知道的?连她自己都想不出原因来,因为在来庄子之前,季泠可没给这么多人做过菜。可她在做坛子肉的时候,却很自然地专门挑了两坛子炖的香菇。
季泠被问得一愣,对啊,她是怎么知道的?连她自己都想不出原因来,因为在来庄子之前,季泠可没给这么多人做过菜。可她在做坛子肉的时候,却很自然地专门挑了两坛子炖的香菇。
第三十三章
季泠走神之际, 听得老太太道:“泠丫头素日就用心,家里人的喜好她多有知道。”这算是老太太给季泠打了圆场。
季泠回过神来, 只听老太太又道:“今日可真是托了泠丫头, 咱们才有这口服, 叫我都舍不得太早把你嫁出去了。”
季泠脸上一阵绯红, 不知怎么老太太居然就玩笑了嫁娶上面。
“不过你身子单薄, 太早成亲却不好。”老太太道。其实季泠的身子并不单薄, 这些年也甚少生病, 只是因为她个子高挑,腰细腿长, 就显得单薄了而已。
“再在我老婆子身边多陪两年吧。”老太太的话虽然似玩笑,可是听起来却又仿佛是认真的。季泠联想到刚才季乐的话,立即就意识到老太太这是拐弯抹角地敲打呢。楚宿眼看着今年必定是要定亲的,而老太太却说让她再多陪两年, 这不就是让她不要抱有别的心思么?
季泠的脸又红了, 那是羞愤而红的。她压根儿就对楚宿并无心意,却被季乐这般说, 倒像是有什么似的,连老太太都开始暗示她。
而别的人,比如楚寔、楚宿、静珍等,都是聪慧人, 自己能领悟的事情, 他们肯定也听明白了。如今季泠只觉得一身臊,说什么都撇不清了。
末了, 季泠强撑起笑容道:“就是陪您一辈子我也愿意。”这话却也是诚心的,不知为何季泠对嫁人从来就没什么期盼,这一点却完全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
“我也要陪老太太一辈子。”季乐立即不甘示弱地撒娇道。
老太太乐呵呵地道:“好,好,都在我身边多留几年。”
大概是因为庄子上的生活新鲜,老太太又在庄子上多留了两日。
而季泠这边却也有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姑娘,江家的表少爷来了。”芊眠进门后在季泠耳边低声道。
芊眠嘴里的江家表少爷正是江二文。别看江二文还不算大商人,但出手却很阔绰,打从他开始做生意之后,次次见着芊眠至少都要给五百文甚至一两银子的荷包,所以就算季泠没笼络住芊眠,江二文也算是笼络住她了。
“呀,二表哥怎么会来这里?”季泠不解,但旋即又想起这庄子上出门却比在楚府容易多了。几位姑娘日日都要出去跑马,所以守得不严。
季泠换了衣裳,又披了件灰色斗篷,随着芊眠绕到了庄子的后侧门,江二文便在门外不远处的大树下等她。
季泠左右看了看,这才朝江二文走了过去,“表哥,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江二文骤然看到季泠,几乎有些痴了。他也已经两年多没见过季泠了,哪怕他在京城,到楚府来也不过是芊眠在中间通传,季泠是不能出来见他的。
季泠已经从两年前的小丫头出落成大姑娘了,更是江二文所仅见之绝色,就好似天上的仙女儿一般,他焉能不痴?完全料不到自己表妹能有这般颜色,心里不由感叹,难怪他娘当年铁了心要把季泠送到楚府。
不过江二文毕竟是在外头跑惯了的,这又是自己表妹,因此很快回过了神,“我打了两角酒送给楚府守侧门的婆子,她跟我你去了京郊的庄子上,我略一打听就知道楚府的庄子在这儿了。”江二文道。“我也想着你在庄子上可能更方便出来,所以就来了。“
季泠点了点头,江二文一向嘴甜,那老婆子肯透露府里主子的行踪也不奇怪。“二哥,寻我可是有事?”
江二文知道季泠出来不易,就拣紧要的说道:“大丫,你也知道,我跑了这么几年的声音,虽说也有了点儿小本钱,可这做生意的就没有稳赚不赔的,所以兜兜转转的也没多大收益,没能把你给接出去。”说起这个,江二文就觉得愧对季泠。
季泠赶紧道:“二哥,快别这么说,我在楚府过得很好。你不用挂记我。做生意本就难,你也别着急,可是蚀本了,我这几个月又存了些月钱。”
江二文立刻摇头道:“大丫,你可别看扁了你二哥。这些年怎么说也有几百两银子了。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跟你说,再过半月我就要坐船南下了。只是你也知道出海风险太大,你的银子我给你放票号里了,这是折子。”
季泠接过来看了看,这折子里便是这些年她从江二文生意里分到的钱,总共有五百两了。对那些富商巨贾而言,这自然是小钱,但对季泠而言却是极大的一笔钱了。“二哥,你说什么出海啊?”
江二文道:“我新进认识了个大叔,长年在沿海跑船,利润极其丰厚,这次我也算有了点儿本钱,想跟着他出一次海,等我回来,至少是三倍、五倍甚至十倍的利润。那时候就有钱在京城开铺子了。”
季泠听了心里一惊,“二哥,万万不可。楚府的大公子刚从扬州回来,因为捅破了那里的官商勾结倭寇的事儿,险些被人给害了,你是外乡人,人生地不熟的,去跑船哪里比得过当地人。而且海上还有倭寇为乱。”
江二文道:“这做生意的哪儿能没有风险?没有风险的事也就赚不了银子。”
季泠急道:“可是命都没有了,有银子又怎么样?”
江二文道:“大丫,与其像以前那样活着,连自己的妹妹都护不住要送人,我倒宁愿搏一搏,就是死了我也愿意。虽说不敢期望,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可我也不愿意像我爹娘那样活着,被一口饭就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