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泠——明月珰
时间:2019-10-04 09:16:22

  珊娘进门后给季泠行了礼,季泠忙地扶起她,“珊娘姐姐,你别同我生分。”
  珊娘叹息一声,听季泠叫她姐姐,就知道自己的心思怕是不成了。她自己也觉得惭愧,她和季泠交好,怎能惦记她的夫婿。可是谁让她一腔痴情早就付了出去,也不是她能控制着收回来的。
  “听说少夫人要去汉中,我也没什么能送你的,我给少夫人做了套中衣,还请少夫人不要嫌弃。”珊娘道。
  季泠看着那中衣上的密密而整齐的针脚,就知道珊娘是花了很多心思的。又想起这么几年来,珊娘长久的陪伴,还有悉心指点她箜篌,就既心酸又舍不得。
  在梦里,珊娘本就是楚寔的妾室,当时的内宅,若没有珊娘陪伴,季泠觉得梦里的她肯定早就崩溃了。可如今一切都变了,她不再是楚宿的妻子,不知道是不是阻碍了珊娘的缘分,那可就罪过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但因为季泠嫁给了楚寔,彼此就多了隔膜,所以珊娘没坐多久也就走了。
  珊娘走后,季泠很是发了会儿呆,到晚上更是连打了五个哈欠都没上床,只让芊眠给她拧来凉水帕子擦脸提神。
  “少夫人这是要等大公子?”芊眠问。
  季泠托着下巴点了点头。
  “为了珊娘的事么?”芊眠问。不怪她能猜到,因为今日珊娘走后,季泠就一直有些愁眉不展。
  季泠弱弱地点了点头,心里怕芊眠反对。
  果不其然芊眠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少夫人是想跟大公子说什么?”
  季泠巴巴地看了芊眠一眼,不说话。
  “少夫人,不是奴婢多嘴,可你现在自身都难保呢,哪里还管得了珊娘。”芊眠恨其不争地道。
  季泠低下头,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可是若让我放着珊娘姐姐不管,却迈不过心里的坎。我若是走了,她一个人在府里,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老太太年纪也大了,总不能让她老人家去操心珊娘姐姐的亲事。”
  听季泠这般说,芊眠就知道她是下定了决心。
  “我只期望,少夫人这不是引狼入室。”芊眠有些愤愤地道。
  季泠求饶道:“好芊眠,珊娘姐姐不是那样的人。更何况,大公子将来总是要纳妾的,珊娘姐姐咱们知根知底儿的,总比别人强吧?”
  “谁说大公子就一定要纳妾的?”芊眠道:“大老爷和二老爷身边的姨娘,也没几个呢,老太太管得严。”
  可那是儿子,对孙子,老太太却又心软得很呢。季泠也不好跟芊眠说,她梦里面,楚寔的姨娘至少也有三、四个呢,那还是傅三姑娘做主母呢,如今换了她,指不定五、六个都能。也不一定就是姨娘,但总有不少人要给楚寔送伺候枕席的人。
  芊眠还待要劝说,却听见门外有了动静儿,该是楚寔回来了。
  繁缨就跟在楚寔身后进门的,只要楚寔没说不回来,她总是会在院子门口一直等着。
  “怎么还没睡?”楚寔看着季泠,坐在榻上任由繁缨给他换鞋。
  虽然已经成亲快十日了,季泠在楚寔跟前还是觉得拘束,她立在槅扇门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旁边槅扇上的海棠格子。
  “有话就说吧。”楚寔揉了揉眉心道,看起来很疲倦。
  季泠一下就怂了,低声道:“不着急,明日再说吧。”
  楚寔又看了眼季泠,没继续问,起身去了净室。
  季泠早已经洗漱过了,这会儿只要把先才简简单单挽的发髻散开就行了。所以楚寔出来时,她已经上床了。
  听见楚寔的脚步在床边停了停,季泠的心不由一紧。楚寔不跟她圆房,她心里虽然可能委屈,却也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但若是楚寔要跟她同房呢?光是想起这个念头,季泠就浑身僵硬,一股寒意从脚底心开始往上冒。
 
 
第六十七章 
  “想说什么?”楚寔撩起床帘在季泠床沿上坐下。
  这一瞬间, 季泠就感觉楚寔很有些表里不一。人前是高华儒雅的清贵公子,风度翩翩, 举止进退都很守礼, 甚至比一般人还更守礼, 但是人后却总有点儿强盗感。
  季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念头。可是当初她病在床上, 楚寔撵走芊眠坐在她一个姑娘的床沿上, 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已经不是什么不拘小节能解释的了, 而是好像礼教并不在他眼中。
  季泠回了回神把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收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荒谬, 她和楚寔已经成亲,别说就是坐她床沿上,便是躺床上也没有半分错。
  季泠拉着被子坐起身看向楚寔。
  楚寔的视线在季泠微微敞开的白绫中衣领口上扫了眼就挪开了。虽然快十五岁了,季泠的身体也一直比别的姑娘家长得好, 可毕竟年岁还小, 小荷不过才露尖尖角,扫过去也看不见什么。
  “说吧。”楚寔又道, 然后朝从净室刚收拾了东西出来的繁缨摆了摆手,让她出去。
  季泠咬了咬嘴唇,“那个,那个……”
  楚寔皱了皱眉头, 他实在有些疲倦, 并不想听季泠一直“那个”下去,“睡吧。”
  楚寔起身, 季泠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可见温文儒雅的楚大郎背后的脾气也有些喜怒不定呢。
  楚寔绕出了屏风后,季泠才颓丧地重新躺下,久久不能入眠。她不由自嘲地想,就她这个性子,哪怕生得妲己模样,只怕也得不着男子喜欢的。
  早晨季泠梳头时,楚寔已经换了袍子准备出门。鬓若刀裁,鼻如悬胆,一袭鸦青地团窠双狮戏球纹四开襟袍子,镶银白如意纹襕边,把楚寔衬托得越发清隽,仿佛空翠湿人衣的山涧青松,高颀挺拔。他这个年纪的男子已经不再单独讲容貌了,那周身的气势才是最诱人的。
  季泠用了诱人两个字,是因为很难有人会忍得住不去看楚寔。
  楚寔朝季泠招招手,季泠的头发都还没梳好就站起了身,任由长发光顺地垂在身后。
  “晚上不回来,别等我了,后日我们就出发。”楚寔道。
  季泠点点头。
  “昨晚想跟我说什么?”楚寔问。
  季泠没想到楚寔还会问自己,她心里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季泠看了眼繁缨,繁缨便知趣地退下了。
  楚寔从旁边托盘上将一枚金线绣的荷包递给季泠,示意她给自己戴上。
  季泠低下头,因为靠得楚寔太紧,连呼吸都屏住了。直到她用手指把荷包上那根本看不见的褶皱给抹平后,才抬起头来。
  楚寔似乎还算满意,转身准备出门了。
  季泠赶紧上前一步,急急地道了声,“珊娘姐姐……”
  楚寔回过头,“嗯,她怎么?”
  “这次能不能也带上珊娘姐姐?”季泠没敢说让楚寔纳了珊娘,她好容易有了点儿急智,找着个借口,“我还跟着她在学箜篌呢。”
  “家里的事儿,你做主就行。”楚寔说完就走了。
  “我做主?”季泠对这句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次日辞了老太太,还有王厨娘,季泠分别大哭了两场,而去辞别苏夫人时,还真跟楚寔说的差不多,苏夫人并没刁难她,反而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似乎看不见她才是真的心不烦。
  在春和日丽里,季泠终于即将跟着楚寔启程去往汉中府了。
  “你就这么点儿行李?”楚寔问季泠。
  很少么?季泠没像这般大包小包出过远门。当初爹娘双亡,跟着她姨上京城时,随身就一个小包袱。而现在,在楚寔出声询问之前,她还生怕楚寔嫌弃自己东西多呢。
  季泠别的也没多带,就把嫁妆里的银票贴身放在了特地缝制的内袋里,有银子么到了汉中府再添置东西也是一样的。季泠如是想,带的衣裳和首饰就少,本来这些东西她也就没太多,其他的杂物更是能省的就省了,轻车简行也免得耽误楚寔赴任。
  谁知道,楚寔居然说她行李少。
  其实真的不少,因为季泠自己的东西带得少,可厨房里用的东西却带了很多,有些是王厨娘做的秘酱和调味汁,还有些是她自己这些年做的,比如大酱之类的,都是很费功夫的,有时候遇到年生不好,几年都做不出,所以季泠都带上了。
  “已经装了一辆马车了。”季泠弱弱地道。
  楚寔没再多问。
  繁缨听了心里却另有一番滋味,因为光是她的行李就装了一车半,一个做通房的,竟然越过了主母去,的确欠妥。只是季泠的东西都是芊眠收拾的,她也没想到,季泠的行李会那么少。
  “上车吧。”楚寔道。
  季泠朝身后不远处的珊娘道:“珊娘姐姐,咱们坐一辆车说说话吧。”
  珊娘低头应了,上前两步想要扶季泠上马车,却见楚寔已经伸手托住了季泠的手肘。
  楚府给季泠准备的马车已经非常宽敞和舒适了,四周都有软布包裹,坐乏了便可躺下歇着。中间一个可以挪动的小桌,上头有一个固定着的铁框,茶水等物放在里面就不易打翻。
  只是即便如此,一日坐下来,季泠还是有些受不了,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不得不叫停了马车,急急地下了车,冲到路边的林子里就吐了起来。
  胃里难受,眼泪跟着也止不住,好容易吐完了,季泠正要水漱口,就见一只大手把水囊递了过来,可那一看就不是芊眠的手。
  季泠微微侧了侧身子,完全背对向楚寔,用水囊里的水漱了漱口。确定自己好多了,才转身朝楚寔道了谢,“水囊,我让芊眠洗了再还给寔表哥。”
  季泠说着就往马车的方向走,不愿意让楚寔再站在她吐的污物前。其实她吐的也不过就是一滩水,想着要坐马车,她早晨都没怎么敢吃东西。
  重新上了马车,天色才过午,马车就又重新停了下来,季泠只当这是午歇打尖儿,却见下人开始卸行李,不由奇道:“寔表哥,今日不走了么?”
  楚寔抬手将季泠掀开一点的帷帽又重新给她合上,“嗯,不走了,你去歇着吧,我叫人把午饭给你送到房里。”
  季泠心知,楚寔怕是为了照顾她,才临时决定停下的,否则他有行文在身,是可以入住前头驿站的,而不是随便在镇上找个客栈住下。
  心里过意不去是一回事,但季泠也着实有些熬不住了,不止她,芊眠、珊娘也有些受不住,但情况比季泠好些便是了。
  如此过了三日,季泠总算是适应了马车的长途颠簸,每日他们都只赶半天路就歇着了,全是为了照顾她。
  第四日上头,季泠出门时特地跟上了楚寔,“寔表哥,我已经好很多了,今日不用再只赶半日路了。”
  楚寔点点头,“那好。”
  马车上,芊眠低声跟季泠嘀咕道:“少夫人,我看大公子挺体贴人的是吧?”
  “大公子待人向来都是很照顾的。”季泠说着,看了看旁边正低头纳鞋底的珊娘,微微朝芊眠摇了摇头。她知道芊眠的话是说给珊娘听的,可是她和珊娘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彼此互相温暖才是应该的。
  因为下午也开始赶路,过得几日,楚寔一行终于离开京师,进入了河南范围,取道郑州,然后从潼关入陕西,再南下汉中府。
  只这日在河南境内,楚寔却突然对季泠说,“明早我想去游山,你可愿同去?”
  “游山?”季泠诧异,因为楚寔为了她已经耽误了不少行程,后来虽说下午也赶路,但多少还是体谅她,从没赶过夜路,走不到驿站就找个镇上的客栈住下,这都得花自己的银子,一大群人出行,怎么也不是小花费,季泠颇替楚寔心疼。而这会儿居然还有功夫游山么?
  季泠虽然小时候在家乡爬过不少山,因为要上山采蕈、采果子,但到了京城后就再没爬过山。若是一年前她也没有顾虑的,可是她现在身子弱得厉害,很怕拖楚寔的后腿。
  楚寔似乎看出了季泠的担心,“你身子弱,正该爬山练一练。”
  季泠听楚寔这般劝自己,看来他是想让自己爬山的,她从来没打算违背楚寔的意思,于是点头。
  山是不知名的山,但很是不矮,爬到中午抬头望,还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好在再走出一个时辰,有座道观,楚寔领着季泠等人借宿了一宿,次日一大早继续爬山。
  沿路有山溪流淌,芳树新绿,景致不坏,尤其是早起山间云岚在峰颈出织出一道又一道的缥缈白练。空气清冽得叫人想打喷嚏,季泠的脸上不由带上了笑意,这让她有种回了幼时老家的感觉。
  楚寔道:“山中无人,你把帷帽掀起来吧。”
  因为楚寔有两次都替她将掀起的帷帽重新合上,季泠就知道楚寔并不喜欢她在人前露面,所以这一路爬山她都是戴着长及脚踝的帷帽的。好在二月末山里还凉着,她更兼体寒,一路走来倒不觉得热。珊娘体态丰满些,可是流了不少汗。但因为是跟在楚寔身后走,似乎格外有劲儿,从不曾喊累。
  季泠依言把帷帽的白纱掀起至于帽檐后,凉凉的山风拂面,刺得她一个激灵,“好舒服。”
  楚寔点点头,领着季泠前行,绕过一片竹林,沿着山溪而行。小溪上本有个独木桥,可惜年生太久早已腐朽,也无人修缮,山中樵夫从此路过时,扔了些大石块在溪水里,可供放脚。
  楚寔、北原等男子,走起来倒不难,对季泠她们这些女子来说却不容易。
  楚寔朝季泠伸出手,季泠愣了愣才将手放入楚寔的掌内。楚寔的手修长干燥,肤色光洁,可当季泠那只又白又嫩的纤纤玉手放入他掌中时,却无端衬得男子的手黯然无光了。
  季泠的手很软,很有些凉,因走久了山路而发热的楚寔此刻握住微凉的手,只觉格外舒服。而那手细腻如羊脂,不用点些微力气,真有捉不住的感觉。
  季泠的脸上带着粉色,不只是热的还是羞的,她提起裙角,借着楚寔的手提供平衡和支撑,轻轻地略带跳跃地一步踏到溪石上,然后轻盈而稳定地走过了每一块山石。
  她本就跟着王厨娘学了五禽戏,身子的灵活性极好,这半年即使是伤病缠身,在屋子里也时常会练一练,所以身子一点儿也不笨拙,反而灵巧如林中小鹿。
  季泠稳稳地落在地面上时,才吐了口气,回头看向溪水对岸的珊娘等人。
 
 
第六十八章 
  楚寔重新走回对岸, 朝繁缨伸出手,繁缨脸上忍不住露出甜蜜而羞涩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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