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幸甚至哉——关心则乱
时间:2019-10-04 09:17:24

  宣侯夫人赶紧将堆在身旁的两口尺余宽的漆木小箱向前推了推,一旁的宫婢上前抬上阶陛,皇后对少商微笑道:“打开看看吧,你定然喜欢。”
  宫婢们依言打开两口箱子,瞬时间珠光宝气闪花了少商的钛合金狗眼——只见一箱是整齐码放的麟趾金,每列三十枚,每层四列,目测少说有也有三四层;另一箱铺满了深红色的锦缎,上面小心摆放了几十颗拇指大的海珠和五六块手掌大的白玉璧,海珠滚圆明净,玉璧纯润无瑕,也不加什么金银配饰,就这么简单粗暴的摆在那里,莹莹生辉,令人不敢。
  一时间,殿内众人皆惊,旁人尚能遮掩,五公主却是满脸惊愕,目露凶光。
  少商眼花气促,连笑声都结巴了:“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宣侯夫人笑的羞涩:“这些年来,子晟不知帮过我们多少忙,平日也没什么可谢他的,如今给了你也是一样的。”
  听见凌不疑的名字,少商略清醒了些,带着希冀的目光去看皇后,小声道:“娘娘,这也太贵重了,我能收吗……?回头陛下不会说我受贿吧。”皇老伯没事还训她半天呢,若碰上由头还不训成连续剧。
  皇后含笑道:“收下吧,陛下来了我给你挡着。”又转头向弟弟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不然,我先算你俩行贿。”
  宣侯夫妇满脸笑容,躬身称喏。少商心肝颤颤的看着宫婢将两口金光闪闪的箱子阖上后抬了下去,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复。
  五公主又妒又恨,冷笑一声:“舅父舅母是该将礼备的重一些,去年有人弹劾舅父占了皇陵旁的土地,若非凌不疑帮忙奔走周旋,舅父怕是要廷尉府走一遭了。”
  坐在她身后的骆济通,叹道:“后来不是查清了吗,那都是诬告。就是去了廷尉府,陛下明知灼见,也会将宣侯放出来的。”
  “就算是诬告,也得有人澄清啊。”五公主昂首道,“母后娘家人丁单薄,舅父又没什么才干,要紧时还要靠凌不疑!”
  骆济通紧张道:“凌大人是娘娘养大的,都是一家人,分什么彼此啊。”
  “说到底,还不是靠母后。”五公主得意道。
  宣侯低下头,唯唯应了几声喏。宣侯夫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只会反复说:“公主说的是,多亏了子晟,多亏了娘娘……”
  骆济通无声叹息,少商朝她笑了笑,她只能回以摇头苦笑。
  五公主傲慢一笑,道:“还有前年外兄在外郡闯了祸,被人扣住了索要钱财,也是凌不疑连夜过去把事情摆平了……”
  骆济通无力道:“那是歹人听说宣侯家豪富,特意设局陷害宣侯公子的。”
  “那也是外兄无能又鲁钝,虞侯家也豪富啊,怎么歹人不去陷害他家公子,借他们十个胆也不敢!就是看舅父秉性柔弱好欺,吃了亏也会忍下藏到肚里!”
  皇后心里有气,紧抿嘴唇不说话,只重重的将便面拍放在案几上,殿内众人俱是静默。不过宣侯夫妇和王氏父女是不敢张嘴,少商和翟媪是不愿张嘴,并在心中程度不同的希望皇后臭骂五公主一顿。
  骆济通觎着皇后脸色,只好继续救火,笑道:“宣侯一家是出了名的诚恳和善,陛下几次夸奖,屡有赏赐,您都忘了吗?”
  五公主嘟嘴道:“诚恳和善又不是好欺负,就是因为舅父这幅样子,难怪父皇只不断地赏赐金银田土,却不委以官职责权,可四姊的舅父们却大权在握……”
  “殿下,适才您不是要问姈娘子的婚事吗。”骆济通努力去扯五公主的衣袖,却被五公主一把挥开,“你别岔开话题,我还没说完呢。”
  五公主扯回自己的袖子,继续道:“舅父,前阵子我还听说外兄又叫人坑了,一只斗鸡被人要去了两万钱,那鸡是金子做的啊!母后,您别瞪我,我也是为了舅父舅母好,难道看着他们受欺负也当没看见呀。”
  “殿下,咱们说些旁的吧……”骆济通快要以头抢地了,她实在不知如何制止五公主。若说她胡说八道吧,她说的又句句属实;若说她倨傲无礼吧,她又打着关怀舅家的幌子。
  “公主殿下。”少商忽然开了口,“您不用这样为宣侯担忧,其实陛下早有布置了。”
  五公主冷笑道:“什么布置?你若说不出个缘由,看我治不治你的罪!”
  少商捂着胸口,一脸害怕道:“殿下适才还说凌大人养在娘娘跟前,是一家人呢,如今一言不合,这就要治我的罪啦。”
  五公主一时语噎,张口结舌。
  皇后侧头莞尔,再度拿起案几上的便面,悠闲的摇晃着透气,“陛下究竟有何布置,你倒是说说……说错了也无妨。”
  五公主见母亲包庇程少商,气愤愤的闭上嘴。
  少商朝皇后投去一个明媚可爱的微笑,回头朝向五公主,道:“我在宫里这些日子,常听说四公主沉稳能干,理财有道。上回我花光了凌大人给我的钱,陛下还拿四公主为例训斥我呢。陛下说呀,他这许多儿女中,就数四公主最会当家,断不会受人蒙骗,破财丢人。所以呀,您瞧,陛下将四公主许配给了宣侯公子,这正是适才善用,您还担心什么呀?若将我这样的嫁去宣家,那可真是米缸漏底,穷的可以!”
  宣侯夫妇正被五公主数落的面上无光,王淳适才眼见皇后脸色越来越难看也觉不妙,翟媪和骆济通是苦于无计可施,此时听闻少商这一顿,俱是噗嗤笑了出来。
  王淳更是大声附和:“程娘子说的好!”心想难怪自家女儿斗不过人家,他是凌不疑,也会喜欢这样活色生香有胆有智的小美人。
  少商薄嗔带笑,一副小儿女模样:“王将军真不厚道,我说自己不会持家,你还说我说得好,回头我告诉凌大人去!”
  王淳朗声大笑:“好好好,是我说错了话,回头我也备份大礼向你赔罪。”又向皇后道,“这孩儿讨人喜欢,难怪娘娘和子晟都喜欢她!”
  皇后终于露出笑容,笑瞪了少商一眼:“就你会说话。”
  五公主见无人帮自己,气的脸色发青,冷声道:“四姊好福气,舅父舅母和善,外兄又是老实人,宣家富甲天下,我就没她这样好的……”
  少商笑眯眯的打断道:“五公主将来嫁去越家也很好啊,以后想要骏马就不用麻烦王将军了,别说乌云盖雪,就是白云盖砚台都有!”
  此言一出,就是端庄的皇后都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王淳咧开两排后槽牙哈哈大笑,翟媪笑倒在皇后身后,始终愁眉深锁的王姈此时都笑了出来:“……白云盖砚台,哪有这种马啊。”
  五公主大怒:“你能嫁的好郎婿,自然高兴了,几位阿姊都嫁的不坏,只有我……”
  “公主!”骆济通用力拉五公主的胳膊,眼露警告,“殿下的婚事是陛下定的,您要和陛下理论吗。”
  五公主骤然清醒,气呼呼的扭过身子不再言语。皇后看女儿这样,眼神复杂,既不忍又不悦,最终没有说话。
  王淳在岳丈乾安王事败后还能混到今时今日,也是乖觉之人,眼见殿内气氛不好,赶紧出来打圆场:“哈哈,言归正传,娘娘,臣今日带着阿姈进宫,一是随宣侯和夫人提前为您贺寿,二是替犬女向娘娘道谢。说起来,若非娘娘在陛下跟前美言,江夏那里人生地不熟,仓促间臣还真找不到好郎婿呢。多亏了娘娘,容臣多些时日择婿,今日特来禀告娘娘,亲事有眉目啦!”
  皇后微笑道:“哦,是哪家郎婿啊。”
  “回禀娘娘,是荆州望族蔡氏。”
  皇后一顿,佯恼道:“我问是郎婿人选,你们男人就知道看门第。”——少商微微侧头看了皇后一眼,随即回头。
  王淳拱手告饶,笑道:“娘娘责备的是。不过娘娘放心,臣就阿姈一个女儿,也舍不得委屈她。已遣人细细打听了,未来郎婿是蔡氏族长的幺儿,虽受父母疼爱,但小小年纪就上了白鹿山读书,几月前刚下山……书读的怎么样不算,到底是有上进之心的。”
  皇后看了眼一旁低头的王姈,点头道:“白鹿山门下的,不会差到哪里去。”
  王姈忽抬起头,泪眼汪汪道:“娘娘,我真不想离开都城啊。您能不能跟陛下再说说,就让我留下吧。我再不会在外胡言乱语了,少商,我也求求你,以前是我对不住你,是我狭隘刻薄,你去求求陛下……”
  “孽障,胡说什么呢!”王淳扭头低斥女儿,又回头笑道,“娘娘,你别理她,她就是在都城里待惯了,看哪里都是乡野蛮荒之地,实则江夏也算富饶了……”
  皇后叹息着摇摇头,其实王姈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不过皇帝亲自发话要王淳将女儿快快外嫁,就是立意给养子做脸,杀鸡给猴看——别说程少商是官宦人家的女儿,父母以军功立门;哪怕是个平民女子,只要凌不疑想娶,皇帝就不容旁人啰嗦。
  果然,这几个月来,都城中再无人敢置疑程少商。
  王姈咬咬嘴唇,直愣愣的看向少商:“其实,我阿父这回得来的骏马是次一等的,最好的是月前凌大人得的那批。当时五公主向他讨要,他没答应,可转头就亲自挑出六匹给你!”
  此言一出,五公主倏然直起身子,满目淬毒的看向少商。
  王淳心道不妙,飞快的朝女儿甩了一个巴掌,怒吼道:“孽障,你说什么呢!”随即又向皇后告饶,“都是臣的不是,是臣口风不严,在家顺嘴说出去的!都是臣的过错!”说着连连磕头。
  王姈呜呼一声,哭着捂脸奔了出去。
  少商惊的不能言语,良久才道:“王姈阿姊胡说,明明才两匹!”就算是真的,数量也不能错。
  翟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她。
  王淳苦笑道:“的确是六匹,这我还能不知道吗。两匹送去程府,两匹送去徐郡给了万老兄,还有两匹送去你叔父任上,连专司饲养的马奴都一道送去了。唉,那才是日行千里迅疾如风的好马呀,哪怕是千军万马包围,都能逃得性命,行伍之人的心头肉啊……”
  五公主再听不下去了,怒气冲冲的一下起身,愤愤向少商踏去几步,骆济通见势不妙,一把抓住她,连声赔笑:“公主,公主您不是一直惦念要一头猎鹰,这回西北那儿送来的聘礼里头,就有一头极雄伟高阔的,已经训好了,逮狼扑虎都不在话下。我让春笤带进宫了,就在林园里,咱们去看看,去看看……娘娘,妾与五公主先告退了啊……”一边说着,一边使出浑身力气将五公主拖出殿外。
  宣侯夫妇已经被吓傻了,还是王淳看他们不知所措的可怜,告退时顺手拉上他俩。皇后看着弟弟弟妇这幅老实巴交的样子,心里也是不胜烦扰,挥手准了他们告退。
  呆子发呆不稀奇,皇后转头间,却看见素来伶俐的少商也在发呆。
  她伸指推了推女孩,少商才幽幽道:“……我之前跟他说过,万伯父腿脚不好,却总爱四下乱走,三叔父任上的那个县也不算太平,偶有暴民作乱。若出了事故,也不知他们能不能利索的跑回城门里。”
  “他什么都没告诉我。”
  他固然没告诉她他的决断,可也没告诉她他对她的好。
 
 
第95章 
  皇后看女孩低头沉思,将手伸给她:“你扶我回内寝吧,我有些疲惫。”少商依言行事,轻轻托着皇后的胳膊往里走去。
  皇后的内寝宛如其人,布置的清淡幽丽,疏落雅致,哪怕少商硬是端来一尊彩绘着迤逦飞凤的双耳陶瓶,再插上明媚浓烈的桃花枝,谁知皇后随手摆弄修剪两下后,顿时一股悠然淡泊之意迎面扑来——少商觉得自己已经努力过了。
  皇后疲倦的躺到胡床上,挥手屏退留侍在内寝的宫婢,只留少商一人在身边,才道:“我身边养过好些孩儿,不止我亲生的,还有越妃生的。那些年她随陛下东征西讨,生下孩儿就送到我处,直到陛下无须御驾亲征了,她才将孩儿从我这儿领走……”
  少商双目囧囧:“哇,越娘娘心挺大的呀。”
  皇后笑笑:“我知道你最不爱听‘你以后就知道了’这句话,可一个人哪是几句言语就能断定的。有人可以既忠诚又凉薄,也有人可以既奸佞又孝顺,你要学会自己去看。”
  少商想了想,点点头。这种课程以前没人教过她。
  “不过,这许多孩儿中,我最心疼子晟。”皇后叹道,“旁人都说我于他有养育深恩,可我心里清楚,这些年来,他为我做的,为太子做的,早就远远报答了。”顿了顿,她又道,“你既和子晟打了一架,五公主的事自然都知道了……”
  “没有打架,没有打架!”少商连忙道,“哪有的事!”
  皇后忍笑:“你俩都快将我的宫室拆了,还不算打架。”
  “娘娘冤枉啊,是凌大人先动的手,哦,他还想动嘴,后面一路压着我打,我哪有还手之力啊!就算拆了宫室,那也是他一人所为!”少商觉得自己冤死了!
  皇后忍笑的腹痛,柔柔道:“程娘子过谦,你也不遑多让,将子晟气的不行,他出去时遇上了裕昌郡主,也不知说了什么,郡主是哭着跑出去的。唉,这些年,女莹为子晟可流了不少眼泪啊……”
  “……”少商,“其实吧,时不时哭哭,对身体好。”
  皇后终忍不住,笑的敲了女孩的额头一记——这个动作在她几十年斯文端庄的言行史上几可大书一笔了。
  少商抱着脑门:“娘娘,您别扯远了,接着说凌大人呀,咱们别东拉西扯了啊……”
  “都是你东拉西扯,还敢说我东拉西扯!”
  皇后笑着瞪她,顺过一口气,才沉声道,“其实五公主这事,原是有心人刻意隐瞒,等事情闹大了,将来好拿到太子面前。看他处不处置胞妹。多亏了子晟及早发觉,先一步禀告了陛下,才叫太子脱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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